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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一,处暑,虽是过了立秋时节,然秋老虎的余威犹在,禅声许是低了些,薄汗依旧会透出轻薄的衣衫,随身潜伏的热气让人忽地感觉一阵酥麻。
垂缍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大概也只有等天儿真正凉下来,蝉鸣声才会绝迹。
孙氏洗漱完毕,一大早便去婆母房中请安,不硬不软地碰了一鼻子灰后款款回房,见叶礼正在房中用早膳,便又换出一副笑脸来,仿佛早将婆母阴阳怪气的挤兑抛在脑后。她仔细地洗净手,款款坐到叶礼对面,一脸微笑地为他布菜。叶礼面前的红枣鸽子粥已经用过一半,他面色淡然,时不时将手中竹筷伸向眼前的描花小碟,拣一片腊肠放进粥碗,吃得津津有味。
孙氏笑吟吟地看着那越来越空的描花小碟,一面倒茶一面说:“这甜味的腊肠也十分招爷的亲睐呢!要是喜欢,我就让后厨多做一些。辣椒不敢多用,这白糖咱家还是能敞开了用的!”
“不必。”叶礼低头喝了口粥,一脸平静地说“我只是辣味的吃多了,偶然想起来换换口味而已,这甜味腊肠还是不如辣味的香,适合妇人口味,你只须做一些给母亲备着便是了。”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自家厨子做明明没有刘家做的够味,何必浪费辣椒?
孙氏微微一顿,脸上笑容依旧,捏着自己最清甜柔和的嗓音说道:“爷就是中意这辣椒,却可惜为李家的买卖之故,咱就算吃得起也不好多用。也不知那李家庄子上的老农能否种得出来?若是种出来了。也就不用舟车劳顿地去南边拖了,咱尽可以敞开了吃。”
叶礼淡笑着点了点头,用湿帕子将嘴揩尽,又喝了口茶,站起来抖抖衣袖。
见他不接自己的话头,孙氏的心口仿佛被钝钝的针头扎住,她面不改色。手中还是不急不缓地为叶礼更衣。都说贤内助贤内助,却有多少爷们完全不与自己内人商量生意上的事?不商量,大概也只因情分不够,懒得多言罢了!
比如叶礼身上更衣洗漱这些日常伺候人的琐事,孙氏是从来不假他人之手的。只说丫头粗笨,媳妇子事多,不动声色地统统揽了过来。背后下人们只道他们夫妻感情好,却不知孙氏讨好到了这般地步,其中酸涩,唯有自己咽下。
孙氏将叶礼身上的绀青色柳叶纹长袍摘摸整齐。双手轻轻拍了把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爷这番出门是要去哪边?中午可回家来用膳?”
“先去如鲜菜铺看看辣鲊区,然后去刘家看看荫房的建造进度。中午便不回来吃了,你记得伺候母亲吃得好些。”
叶礼一身清爽地往外走,孙氏跟在他身后一路相随,手中的彩蝶扑扇频频摇摆。朝叶礼的领口处不停手地扇着风,直到他出了二门,孙氏方才停下脚步,静立在门口默默地看他走远。
“小夫人,您也进去用些早膳吧。”一个贴身的媳妇子站在孙氏背后柔声劝道“您何苦每次等爷用完才肯用,爷都说了,不吃早膳对身子不好!”
孙氏冷冷一笑。用扑扇捂着口鼻轻声道:“这也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道理?比李家的主子们倒还要讲究一些,这天还热麻麻的,一大早上谁吃得下去?”
那媳妇子名为雾娘,是孙氏最得用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她意有所指?
雾娘讪讪一笑,扶着孙氏的胳膊往屋内走,边走边小声劝道:“您何必把那起连形都没长成的小蹄子放在心里?不管爷是不是有那起心思,您这才成婚多久?连子嗣都未曾有!此时顾忌却怕是还早?”
“早?”孙氏恨恨地咬着下唇,她在雾娘面前从来都无所谓保持形象。
“早什么?现在看着早,但你想过没有?等过个十年,爷也不过才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时,到时候那小狐狸精可就要长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待嫁娇娘了!到那时我怕是连个烧糊了的卷子都比不上,又能拦着谁来拣高枝儿?”
雾娘叹了口气,无话可说,一路将孙氏扶到内院里的小花厅歇息。
孙氏摇着扑扇,轻轻抿了口酸甜的酥酪,一脸漫不经心地与雾娘搭话。
“听说李三老爷要做东,请了白、甄、孙、吴家的几位老爷到别院里吃酒?”
“嗳!是有这么回事!听说是在三日后设了一席秋膘宴,请各家老爷来贴贴秋膘,品尝美食。看这意思是要显摆如鲜菜铺的辣鲊货,好将路子铺出来。”
“这还真是有意思……”
孙氏满脸冷笑地摇着扑扇,扇面上的蝴蝶翩翩欲飞“别人也就罢了,一个三房的老爷做东,竟能请来白家大老爷!这面子还真是不小呀!看来这辣椒生意确实容易来钱,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三老爷未免太招摇了些!那些大户老爷谁不是人精?哦,李家能从辣椒上谋取暴利,别人就不能了?”
“可不是吗?”雾娘小心地伺候在一边,但凡孙氏脸上的冷意多一分,她的手脚便僵硬一分“虽说是这个理,但辣椒这东西不像盐巴,还未曾听说会受官家的管制,谁爱来赚也挡不住呀!只怕到时候做的人多了,如鲜菜铺的辣咸菜和辣鲊也就卖不出如今的价儿了!那刘家……”
“那刘家无权无势的,自然要被压价!水涨船高,水浅船没用,呵呵,总要到没用的时候!”孙氏微微一顿,又压低声音对雾娘说“只是呀,我不也不愿看着他们一家守在那西街的腌臜地方,等赚不到钱的时候,想着还怪可怜的……”
雾娘眼中一闪,心道,这哪里是不愿意看人家赚不到钱?只怕是觉得自己管不住爷们的腿儿。想把小狐狸精放在自己跟前看住!
思及此,雾娘从善如流地接口道:“小夫人最是心慈,瞧着与那小丫头也十分投缘,莫不如想个法子让他们全家人搬到东街来,凭她以后是美的还是丑的,先放到眼前盯着,岂不便宜?”
“哦?雾娘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法子?”孙氏脸上漫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将尝了一口的酥酪轻轻推开,纤白的素手就搁在桌边,五指在桌面上轻轻抖弹。
雾娘翻翻眼皮,见左右并无旁人。便凑到孙氏耳边小声道:“您可糊涂了,忘了甄家那门穷亲戚?”
“你是说……”甄家前不久有穷亲戚找来打抽丰,这事她也听说过,据说甄家少夫人懒得与之纠缠,就在东街鼓楼洞子里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宅院将人安置了下来。只可惜那家人不成器,没多久就把打抽丰得来的银子倒腾光了。甄家也不愿意再理会,只将那宅院过到他们名下算作最后的帮衬。
有宅子没银子又如何能过日子?那家不成器的长子吵着要卖了宅子换钱用,但那家当爹的还算不笨。觉得一次卖掉不划算,只同意赁出去,好收取租金维持生活。如此说来,那宅子虽然是在东街。却是在小买卖人聚集的鼓楼洞子里,租金也高不到哪里去,倒是很适合刘树强一家人搬过来安居乐业。
可怎么让他们放弃住的好好的西街小院,拖家带口搬到东街来呢?
暂且不提孙氏费尽心思的布局,只说那叶礼匆匆出了门,顶着秋老虎的烈日到如鲜菜铺查看辣鲊的销售情况。
面瓜跟在赵掌柜身后,点头哈腰地对叶礼笑脸相迎。
叶礼虽年轻。却当得半个主子,赵掌柜虽资格老,倒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只说叶礼年纪轻轻,见多识广,和蔼明理,最是难得好人才!
叶礼将赵管家和面瓜不停嘴的奉承听在耳中,一脸淡笑地在辣鲊区徘徊,自打李家三房老爷尝过刘家自制的辣味腊肠,当即拍板,责令叶管家父子将这辣鲊货的买卖妥善地开发起来。
如鲜菜铺也匆匆收拾了一片区域,专门摆放辣香扑鼻的肉鲊和辣咸菜。
肉鲊有辣味腊肠、辣味腌鹅、辣味风鸡、辣味腊鸭、辣腌火腿,辣羊腿、辣咸鱼、辣腌牛肉以及几种名贵的辣鲊酱。辣咸菜依旧如故,除了常见菜品,刘树强一家人又研制了几种辣杂鲜蔬,例如香辣豌豆,辣扁豆,辣味酸瓜等等。
此时正是客流高峰,如鲜菜铺的辣鲊区围满了人,几乎将叶礼挤到三步开外。
辣味腊肠最受欢迎,那大辣的口味倒比中辣和小辣卖得更多些,足矣见得辣椒的魅力和价值!叶礼看的满面放光,心中的自豪不可言说。这辣鲊等于是他借由刘树强一家人,准确的说是借由刘娟儿的手独自为李家开发出来的财路!自打辣咸菜和辣鲊一炮而红,他便被李家委以越来越多的重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叶礼看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笑着与赵管家攀谈了片刻,便兀自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急行来到西街,徐徐停靠在菜市口的辣味作坊门脸外。
因为刘家现在不止要做辣咸菜,还要做各种辣鲊,作坊也不再是单纯的咸菜作坊了。此时气候湿暖,于肉类风干不利,叶礼牵头为刘家小院建造了一处荫房,由此可加快各种肉类的风干速度,免得辣鲊供不应求。
刘树强和虎子正呆在作坊门口,父子两人手持铁锹,不知在填埋什么东西。
“哎哟!叶大官人来了?”刘树强错眼瞧见叶礼翩翩而至,忙放下铁锹,不停手地拍打着裤腿上的浮灰。虎子对叶礼拱手让了一礼,依旧埋头填沙土。
叶礼今个儿也没来得及带小厮,独自走到刘家父子前,见地面上沙土横行,便笑着问:“这是在处理什么吗?”
“没什么!”虎子抢先接口,又将身子微微侧开“快请进去坐!”
叶礼从善如流地走进铺子,在胡氏特意准备来待客的条桌边端身坐下。
“哥!哥!快来看呀!大头菜生了!”
刘娟儿清脆的声音自作坊后面传来,叶礼不禁弯起嘴角,对一脸尴尬的刘树强摆了摆手,起身朝刘家小院走去。
刘娟儿正蹲在柴房里大呼小叫,面前的猫窝里挤挤挨挨塞满了毛绒绒的小身子。大头菜正在给五只幼崽喂奶,眯着眼睛沉沉低哼。
“好得意的猫儿!”
刘娟儿听到声儿,猛一回头,只见叶礼正满脸兴味地看着猫窝里的小猫崽。
见他好似有兴趣,刘娟儿兴致勃勃地指着大头菜的肚皮下端脆声笑道:“你也喜欢小猫吗?大头菜生了五只呢!真漂亮!有两只黑的,一只白的,还有两只梨花的!如鲜菜铺里怕不怕闹耗子?要不要抱两只小猫过去?”
“如此甚好!”叶礼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指着猫窝里的小猫崽“就要一只白的,一只梨花的,猫儿毛色漂亮,叫声柔软,我确实很喜欢!”
“嗳!”刘娟儿甜甜一笑,伸手去摸大头菜的脑袋,边摸边说“你可别怪我拿走你的娃儿!等他们断了奶,少不得都得送出去!要不然咱也养不过来呀!”
叶礼看着她甜美的笑容静默不语,仿佛总也看不够,他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娟儿,你家作坊前面发生了何事?你父亲和兄长用铁锹在埋什么?”
“呸!还不是拿起眼红的狗东西!竟然大晚上朝着我家作坊泼狗血……”
刘娟儿的话说道半头,突然醒过身来,讪讪地低下头不作声了。
叶礼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又轻轻将手放在刘娟儿的小脑袋瓜上,柔声问道:“小娟儿你给我说实话,你家现在是不是有何难处?”
ps:哎呀哎哟啊,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