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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道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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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道义(下)

    “丞相欲前往何处,。”大厨路汶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强压着一口答应下來的冲动询问。

    有了中书、陕西和甘肃三省的舆图、户籍抄本和官吏名册,淮安军非但在北伐的时候会省很多力气,想在新收复的国土上建立有效统治,也将事半功倍,而哈麻所想要交换的,却只是护送他出城去直沽,只要在蒙元朝廷沒发现之前,完成这件事情对军情处大都站來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你只说答不答应就是了,至于老夫上了船之后去哪里,非本次交易内容,你沒必要多管。”哈麻冷冷看了路汶一眼,沉声强调。

    “这”大厨路汶沉吟着,上下打量哈麻,五短身材,略微有些胖,小腹隐隐鼓起有三寸高,两条大腿根部也全都是赘肉,大都城里像这样身材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店铺掌柜、帐房先生以及妓院乌龟之类的角色,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而路汶自己,也发现自己先前的确小瞧了对方,以至于从双方见面一直到现在,自己始终处于被动位置,很难以平等的地位讨价还价。

    “你可以去请示,或者跟你的同僚商量,老夫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知道大厨路汶在跟自己比拼谁的定力更强,哈麻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故作轻松地坐了上去,一边喝茶,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不必了,晚生答应你就是。”反复推算了两次,路汶都发觉自己很难扳回局面,索性放弃了与对方一争短长的念头,干脆利落地回音。

    话音落下,哈麻立刻笑着起身,“少年人,很果断么,怪不得你家总管放心地让你独当一面。”

    “跟丞相大人比,还是不够看。”路汶拱拱手,实话实说。

    对方是能爬到一国丞相高位的人,智慧、心机和定力三方面,肯定都不会比自己一个小小致果副尉差,所以与其继续干耗下去,还不如主动退让,然后各取所需。

    “老夫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是远不如你。”哈麻客气地摆了摆手,笑容里头带上了几分得意。

    “大人过奖了。”路汶笑着摇头,随即,开始跟对方讨论出逃的具体细节,“大人准备何时动身,需要再回府收拾一下,或者带上几个人么,要走的话,每天下午未时左右最好,太阳毒,把守城门的将佐都在睡觉,而寻常士兵,也正准备去吃一天中的第二餐,沒心思管哪个向外走。”

    “不回去了,咱们今天就走,留在府里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如果带得太多,反而容易被皇上的眼线察觉。”哈麻想了想,落寞的摇头。

    贵为一国丞相,他此刻真正可以绝对信任的,居然只有十几个家生的亲信,其余侍卫、家丁、书办、帐房,沒有一个可以性命相托。

    路汶略作沉吟,非常体贴地建议,“晚生记得,雪雪将军曾经给您派过一支骑兵,大人可以留下个信物,待明天上午,由晚生派人通知他们出城南返,一则可以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让妥欢,让皇上以为您也在这支队伍中,二來,万一这支兵马能顺利回到身边,雪雪将军自保的本钱也会多少会增加一些。”

    “他们,你倒是生了一幅菩萨心肠。”哈麻略一皱眉,随即展颜而笑,如果把那支骑兵留在府里,在得知自己逃走后,将士们肯定会一哄而散,随即,他们就要面对内宫怯薛的全力捕杀,而在消息暴露之前,明目张胆地调他们出城,就等同于给了这支骑兵一条活路,毕竟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朝廷发觉之后,想再派兵马围追堵截,未必能将他们尽数杀死在南归的途中。

    “也不是菩萨心肠,他们若是在城里走投无路,恐怕谁都不会束手待毙,那样的话,无辜枉死的百姓,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路汶摇了摇头,非常坦诚地解释。

    “有这幅心肠就好,有这幅良善心肠,总好过如畜生般六亲不认。”哈麻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赞赏,“老夫年青时候不懂,总觉得能杀人才是本事,等到做了一国丞相,才知道,杀人容易,活人才难,好了,老夫饿了,叨扰你这顿素斋,麻烦你把门外的弟兄们也叫进來,陪老夫吃上几口,从现在起,老夫和这几个亲随的性命,就一并交给你了。”

    说罢,再度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品尝已经发冷的菜肴,举止优雅大方,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一般。

    “丞相尽管慢用,晚生这就去安排人手。”路汶被哈麻的举动弄得有些发傻,想了想,笑着转身朝禅房外边走。

    “先等一等。”哈麻瓮声瓮气地阻拦,随后又将筷子放下,笑着补充,“看在你心肠好的份上,老夫再送个人情给你,等回头,记得派人提醒你家主公,他要想在大都站稳脚跟,关键不是我们蒙古人,而是北方那些汉人,毕竟全天下的蒙古人加在一起,也不足五百万,而当年领兵将宋室赶尽杀绝的,更不是丞相伯颜。”

    “大人,多谢大人指点。”路汶的脚步猛地停住,随即转过身,长揖及地。

    “不必,这是交易,你替我弟雪雪保住了千余兵马,我还你一个人情罢了。”哈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况且江山最后落到你家主公手里,对我们蒙古人來说,总好过了便宜别人。”

    “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路汶想了想,点头出门。

    片刻之后,哈麻所带來的心腹,全都被领到禅房内,明白下一顿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众人也不敢拘礼,挤在桌子周围,张开嘴巴狼吞虎咽。

    看到亲信们都沦落成这般模样,哈麻自己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随便扒了一小碗饭,就推说吃饱了,端着盏淡酒慢慢品味。

    众亲信们中有两个心思慎密的幕僚,见他放下了筷子,也陆续停止了胡吃海塞,缓缓凑上前,低声开解,“丞相,破船早晚要沉,丞相已经尽力了,沒有必要再为此而坏了心情。”

    “老夫不是因为大元,老夫只是不甘心。”在自己人面前,哈麻也不装淡定,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他们汉人有句老话,说胡无百年之运,老夫原來还不服气,现在想想,我蒙古人自打入主中原,也的确沒熬到百年。”

    两名心腹幕僚闻听,也忍不住幽幽叹气,作为丞相府的核心人物,他们知道很多黑暗中正在进行的勾当,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与奇皇后正准备联手逼宫,而妥欢帖木儿为了对付哈麻,则秘密征召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带兵入卫,其中察罕帖木儿又早就接收了太子的招揽,而李思齐,却只愿做匡扶社稷的忠臣

    再加上御林军中已经暗中投靠了妥欢帖木儿的秃鲁帖木儿,态度摇摆不定的太尉月阔察儿,一旦动起手來,谁也不知道惨祸何时才能收场,而大元朝的生机,恐怕就要在这一场父子相残中,丧失殆尽,然后,朱屠户领兵北伐

    沮丧归沮丧,作为心腹,他们却必须哄哈麻开心,于是,二人互相看了看,陆续低声说道:“丞相,其实咱们蒙古人也沒到了山穷水尽地步,虽然皇上和太子都不成事了,但是您还可以跟雪雪将军一道,自水路前往辽东,只要能抢下一块地盘,养精蓄锐,也许用不了太久,便可卷土重來。”

    “是啊!辽东耶律家已经举旗造反,高丽那边又素來柔弱,丞相和雪雪将军先占了狮子口,然后径直往东北去取合兰府,前面有耶律家挡着,后边是软骨头高丽,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打下一片争夺天下的根基來。”(注1)

    “那又怎样,难道还有希望重返中原,。”哈麻听了,又是苦笑着摇头,“白日做梦罢了,老夫刚才虽然嘴硬,用言语唬住了姓路的,但眼下朱屠户所拥有的,又何止是甲坚炮利,遍地工坊,道义啊,你们懂不懂,道义已经紧握在他手里,别人再怎么折腾,失去了道义支撑,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尔。”

    说罢,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道义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大多时候,一些聪明人会对它不屑一顾,三千里外的泉州,蒲家上下就尽是这种聪明人。

    当年他们的老祖宗蒲寿庚,靠着大宋宗室子弟和两淮伤兵的三千余颗人头,换來了蒲家对泉州港的七十余年统治权,如今,斗转星移,忽必烈的子孙眼看着就罩不住蒲家了,所以,他们必须再换一批人去出卖,用他们的尸骨,铺就自家的金光大道。

    出卖对象很好找,蒙元在在泉州、兴化和漳州三路,都委派了大量的地方官吏,而这些人以前受蒲家供养十多年,如今脑满肠肥了,刚好一刀杀掉“吃肉”,所抄沒出來的财货抵消完蒲家历年來的行贿付出之后,还能剩下大笔盈余。

    不过将这批地方官吏的脑袋卖给谁,蒲家上下却莫衷一是,以蒲家二女婿,泉州同知林祖德为首的数名外姓旁支,认为淮兵实力强大,蒲家应暂且与之结盟,以观天下之变,而以大长老蒲世人、二长老夏严苟、三长老田定客及蒲家女婿那勿纳为首的一干实权派,却在讲经人阿卜杜拉的怂恿下,准备带领蒲家门下的亦思巴奚兵和护航战舰,找机会干掉淮安军,吞下江浙行省,然后在天方教的支持下,建立一个地上天国,(注2)

    这些实力派的祖先,当年也曾追随蒲寿庚一道诛杀宋室宗族和两淮伤兵,一道赚了个盆满钵溢,所以家族的传承就是背叛与出卖,根本不在乎几天前林祖德才代表泉州蒲家出使福州,与淮安军朱屠户定下了三年之内互不相攻的君子之约。

    “且不说淮安军兵锋正锐,即便偷袭得手,过后我蒲家也将名誉扫地,从此再也无人敢与之为盟。”林祖德孤掌难鸣,恨恨地跺了跺脚,大声提醒。

    “狮子和鲨鱼,从來不需要朋友。”二长老夏严苟撇着嘴站起來,大声反驳。

    “欺骗那些无信的人,不叫欺骗,而是智慧。”大长老蒲世仁也冷笑着站起來,大声提醒。

    “惩罚那些伪信的男女和不信道者,他们将入火狱,并永居其中。”

    “火狱是足以惩治他们的,主已诅咒他们,他们将受永恒的刑罚。”

    “对不信道者和伪信者战斗并严厉地对待他们,他们的归宿是火狱”

    众长老们纷纷念诵经文,一个个看上去满脸阴狠,仿佛十八层地狱里逃出來的凶灵恶鬼,(注3)

    注1:合兰府,今朝鲜咸镜南道一带,向北至海参崴。

    注2:非杜撰,蒲家在元末起兵,强行推广天方教,引发了大规模的宗教屠杀,前后历经十年,才被陈有定剿灭,令泉州港从此一蹶不振。

    注3:天方教有很多派别,其中大部分应该是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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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泉州蒲家这支,却绝不是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