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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向家、十七商行乃至徐家,你都知道多少?”
问完这句话,莫浅打量着这个房间。
红翡点燃了烛火,暖融融的淡黄光芒洒遍房间每一个角落。
整间屋子被一面四展的屏风隔成两块,从屏风框架木色鲜亮,那上面的布却是隐隐透光,没有刺绣花草之处,依稀可以看见屋子另一侧的博物架。
她留意到拔步床的架子上摆着一本书,书页卷起,恰是主人之前翻看到的那一页,而窗户旁的妆台上则是搁着几只精巧的首饰盒,软榻上放着叠到一半的衣服。
这么一番打量之下,竟有种主人不曾离开的感觉。
柳怀安闻言在桌旁坐下,莫浅靠坐在榻上听他娓娓道来。
国公府的婚约,向家上下的恩怨,十七家商行的产业人事,再到莫氏票号的台前幕后,最后才是最近那冒牌货到京兆尹告状一事,柳怀安足足讲了四个时辰,直到三更的帮子声在巷外响起,才做出总结,
“小姐可还有什么不明之处?”连续说上四个时辰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枯坐四个时辰莫浅有些疲惫,她的精神却是极度昂奋,许久未用的脑子急速运转,随着一直隐藏在水面下的事情渐渐浮出,却是有越来越多的疑惑。
她看了一眼柳怀安,见他嘴唇干裂,才意识到他手边的茶杯已经干了很久了,忙唤红翡,“劳烦你替柳管家倒杯茶来。”
室内安安静静的,数只蜡烛烧的烛泪直淌,光影交错拉扯出三道人影。
红翡轻手轻脚的倒好茶水递到柳怀安手中,青年面上晦暗,一口一口的饮着茶水,莫浅坐在罗汉塌上敛目沉思。
早晓得情况不容乐观,她还没想到竟然糟糕到这个地步。
这莫大小姐,莫氏千金,简直是众叛亲离。
向家不用说了,舅舅没用,舅妈纯属坑爹,还指望着她去救命呢。徐家,老国公倒是还算能信得过,可老国公卧病在床,下面就是群魔乱舞了,这家人一摊子破事儿,能不沾染还是少沾染的好。十七商行背主,那五家不好说,剩下十二家估计都在等着把她推出去跟那冒牌货打对台。
还有个誓要杀人灭口的幕后黑手……
而且,她如今最大的麻烦不是对手,反倒是自己人!
红翡、柳怀安等人对莫大小姐有多死心塌地,以后就有多大的可能要她偿命。这几个定时炸弹不解决了,她根本无法安心。
柳怀安现在看起来对她唯命是从,可她是传说中的鬼上身啊!
跟这群人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
莫浅脑子里乱作一团,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是明灭不定,只想的脑仁发疼。一个办法在脑子里隐隐成型,却是大胆危险的容不下一丝错漏。她打量着烛火旁的身影,青年眉目隽秀,此刻低眉饮茶,少了初见时的凌厉,露出如画的面孔来。
靠!反正姐姐都赶鸭子上架了,还非得跟这群人死磕到底了!
莫浅自罗汉塌上走下,行到窗户旁,一把推开窗户。
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夜色中的宅子冷冷清清,不闻一丝人声。
张目望去,天色暗沉,不见灯火,那空气中的隐隐水汽似乎彰显着一场风雨的蓄积。
肃杀之意,只在这秋夜的每一处都体现出来。
一双纤手自她身后伸出,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动作轻柔。莫浅回过身,红翡沉默的垂眸替她系上,恭顺的退到角落。柳怀安站在桌旁,看向她的目光似泛着寒光,面色却又十分柔和。
她站在窗户旁,面色被夜风吹的越发苍白,她道,
“十七商行与莫氏早无干系,十余年奉承,还不足以让我为之以命相博。莫氏票号不同,即便转手向家,打的依旧是我莫氏招牌,如今票号倒闭,受累的是信我莫氏的客人。人皆言商户低贱,唯有家父信者众多,我既认作莫氏女,便不能让家父名声毁于我手。柳怀安,我欲一力承担票号之事。”
莫浅是什么人?当年拍了领导桌子后就被下放,又一步步的从基层爬上来,跟着老板转战各种谈判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柳怀安虽让她腿肚子转筋,性格她也看出了七八分,心胸未必狭小,却是恩怨分明。
走到这一步,她算是豁出去了,不过,若是能给自己的生命加一道保险,她依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给莫大小姐背上一个柳怀安短时间内解决不了的包袱,这是为长久计!
莫浅不再言语,只定定的看着柳怀安。青年比她要高出一个头,高大的身影将烛火遮去大半,看不清面上的表情,面前拉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烛火跳动,那影似乎在微微颤抖。
柳怀安突然抬起头,一双眸子冷电般直视莫浅,“小姐凭什么一力承担起票号?就凭这次大难不死?”
莫浅虽被柳怀安看的腿肚子有点儿哆嗦,却是面不改色,她直视他的双眸淡淡道,“柳怀安,见面至此,你从未曾说过你在莫家的身份。你既能在票号一案中脱身而出,想来也是自由身,若不信我,你大可立即离开京城,且看我如何一力承担起票号!”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轻笑道,“毕竟……你姓柳,姓莫的只有我一人!”
面对柳怀安的种种反应,莫浅方才已经一一斟酌过了,她是个假货,只有假戏真做,真把自己当成莫家大小姐,那才能得到熟悉她的人的认同。不管莫大老板到底是不是她爹,这会儿她都要为了他的名誉而战。
算起来,这跟打工也没多大区别,遵守一个公司的企业文化,她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不就接手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么?只不过,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而已。
“小姐!”红翡失声惊呼,想上前,却又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只忐忑的看向柳怀安。
柳怀安突然低笑起来,笑声中尽是悲凉的意味,“我若不同意,小姐就要赶我走?向家两妇人、十七商行,皆在前院,徐家业已得了风声,想来明日就会赶来。小姐告诉我,谁堪与之为谋?谁能保证小姐安危?千万两银子从何处出?怀安恕难从命!”
莫浅回答的又快又急,“我若是能解决这千万两银子的问题呢?”
眼看着柳怀安闻言变了脸色,面上悲凉不再,而是微微冷笑,右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似是动了真怒。
柳怀安的确是火上来了,当年向氏无耻,趁他不在,哄骗年仅三岁的莫浅,自木老手上夺了票号。后又感京中艰难,将莫浅许与当日与莫大老板戏言的国公爷。近年来,两人早有默契,莫氏票号一事,两人绝不插手,要不然凭他的手段,票号亏空岂会如此严重?
向万成前两年还允诺莫浅,当她出嫁时,莫氏票号为嫁妆,就是为了将他拉下水。可笑向氏妇人,却是拼命阻拦,莫浅倒也顺水推舟,让他帮忙解决了一件事,将事情糊弄了过去。
而后,向氏妇人出尔反尔,又欲毁了莫浅婚事,才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柳怀安对向氏满门已是怒至极点,以他的性格,不落井下石已是隐忍至极了。
如今向家捅下天大的窟窿,他们只做壁上观,那幕后之人自会有苦头吃,可莫浅如今竟然想要捏着鼻子认下,向氏从中出脱,那幕后之人也不会踏入这个圈套。
他岂能不怒火中烧?
柳怀安打定了主意,面上反而不显,他摆摆手道,“其他事便罢,向家一事,我不同意。已是过了三更,小姐还是早点儿歇息吧。”他语气疲惫,似是带着无尽的倦意向门外走去。
红翡闻言忙上来搀扶莫浅,见她面色不虞,只面露祈求的冲她使眼色。
莫浅早知道莫大小姐和柳怀安这主仆二人的关系有异,眼前这一幕更是证实了她心头的揣测,红翡目中的担忧不是为她,而更像是为柳怀安。
戏码都是按照她所编写的剧本在上演,接下来就该是重头戏了……为了以后不死的太惨,这会儿一定要把戏做足了!
“柳怀安!”莫浅任由红翡将自己扶往床榻,仿佛知道身后的人会猛然驻足,她声音清冷,“若是我说,我有个法子,勿需查出幕后之人是谁,都能叫他自食其果呢?”
脚步声停下,却未曾回来,莫浅也没盼过柳怀安会是容易说服的人。
她也不回头,继续道,
“乱葬岗醒来,一无所知。好容易寻到义庄,那老头的徒弟却是欲谋财害命。慌乱中,我给了他一刀,逃掉了附近一个小村庄,浑身的血迹时遇上一男子,他好意收留我。谁知道半夜时,那人却是偷摸进了房间,我打晕他,偷跑了出来。原以为遇上个眉目慈祥的老婆子总能讨口水喝了吧?却险些被她捆来卖掉,好在我运气不错,又逃了出来。这次遇上的却是个欲押我去官府的读书人……到了白家,我方过上两日安稳日子,虽前路茫茫,好歹不在风餐露宿,可便是这点儿安稳日子,也有人看不下去。”
那七日种种,绝非编造,不过,她素来对自己的事都轻描淡写,因此声音极平淡,其中种种惊心动魄也全数略去。原不过是为了说服柳怀安才道出这一番经历,为的是博他的同情,也为自己性格大变做个铺垫,说到后来,却是心中隐隐火起,若不是那幕后之人,她岂会穿过来?还糟了这么多的罪!
现在人家连罪都不想让她遭了!
想到这里,莫浅猛然回首,头上被红翡戴上的步摇耳坠一阵晃动,“柳怀安,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昨日是第二次!向家的功劳,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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