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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浅坐着的青篷小车避在一侧的小巷内,她撩开帘子看外面的动静,那士兵身上金属色的盔甲与刀剑折射着血色夕阳,这一路行来,已是她看见的第三波士兵了。
手持刀剑的金甲士兵在青石板路面上跑过的声音格外清晰,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不少商家紧张的关上店门,只在门缝后小心翼翼的窥视,一片肃杀之色。
还未出西市,他们的马车就被拦了下来,好在白家的名头还算有些用处,范叔与一个士兵头目交涉了几句,就放了他们出来。
此刻,西市戒严,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种紧迫的氛围之中,家家户户关门抵户,街上的行人像是突然间人间蒸发了大半,而他们却是偏偏需要穿越整个京城,才能到达白家。
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莫浅才放下帘子,感受到车辕再次转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便是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夕阳只剩下一丝余晖,天幕暗沉下来,青篷马车才在白家门口停了下来。
白家门口此刻正是灯火通明,悬在那百年牌匾两侧人高的大灯笼被点亮了,几乎照亮了半条街,门口停着好几副车马,显是主人正准备出行。
一个管事打扮的男子正冲着一四十余岁的妇人大声回报,“东西都准备齐了,大夫人,这事儿可还要派人去跟老太爷说一声?”
那妇人原是站在门口等马车,闻言迈步走向其中一辆,脚下步履匆匆,“正是多事之秋,家里大小都不得空,就不要再拿这事儿去添乱了。我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稍后在家里找几个人去寻一寻三少,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几个三少常去的地方都瞧瞧,家里的事你帮三夫人看着些。”
说话间,却是听得有个家丁大声道,“范叔,是三少回来了吧?”
那妇人闻声脚下一顿,看向青篷小车。
范叔从车上跳下来冲着那妇人行了一礼,“大夫人,三少去莫氏票号看热闹了。”
白大夫人闻言眉头紧蹙,原本慈祥的面容竟是露出几许怒色,她回头看着身边的管事,“立即让人去寻,这时候可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说罢便匆匆登车。
白大夫人行色匆匆,甚至没多问一句便离去,这情形只让范叔与车上的莫浅一阵诧异。
“这是出什么事了?”范叔抓住一名家丁问道。
“二夫人今天被瑞王府请了去,方才送二夫人去的白灼回来说,二夫人和香附不知为何都被扣下了。”
那名家丁匆匆说完,便急促的跑开了。
白府门前依旧忙碌,数十名家丁将府库中的药材搬运上车,倒是无人再理会莫浅与范叔二人。
沉默片刻,范叔回过头冲着车篷道,“钱姑娘,家中事多,我这就先送你回去,迟了怕是有宵禁。”
这种时候,莫浅自然也不会不知趣添乱,连忙迭声应了。
她抚着伤手坐在车内沉思,这骨伤近来好转,先前的伤药只是止痛,从骨头里传来那种痒感却是无法抑制。
莫氏票号倒了,她身上就剩下十两银子,近些日子她已经打听清楚了物价,知道这十两银子足够京城一个五口之家三月之用,不过,在家千日易,出门一时难,若能找到活干还好说,否则很难肯定这么点儿钱够不够她用上一个月。
白家偏又在这个当口跟什么王爷扯上了恩怨,虽不能确定会不会跟收留她这件事有关系,可她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少不得做回坑蒙拐骗偷的行当了。
青篷车在石板路上缓缓前行,路面平坦,那车辕发出的吱呀声却是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伤口愈合的麻痒感自骨髓深处传来,直达心底深处,她不得不掐着掌心来克制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不适。
她撩开帘子张望长街两端,已是入夜,街面上除了士兵,不再见一个行人,唯有偶尔从门缝间有隐隐的灯光透出。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终于行到了小院前停下,范叔敲开门,莫浅被焦急的张嫂一把拉了进去。
小巷的拐角处,一身布衣的男子看了那院门一眼,见马车掉头,连忙藏入墙角的阴影之中,待到马车离去,他才飞快的向南门方向行去。
男子熟门熟路的避开了路上好几波巡城的士兵,行到城南一户小院后门,轻轻敲了两下门,那门便被人一把拉开。
开门的人拿着灯笼照了两下,看清来人以后,便道,“柳爷在书房等你。”
男子闻言笑眯眯的冲着那人拱拱手,熟门熟路的穿过小径直入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
书桌前,柳怀安手中拿着一本账册正凝神细看,烛火映照着他俊秀的眉目,一身布衣却是掩不去浑身的气势。他手边一旁的桌案上,摆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
男子推门而入的时候,柳怀安放下手中的账册,抬眼看过去,见推门而入的人浑身上下一股无赖混混的气息,也并不在意,他指了指桌案上的茶水道,“我猜你也差不多该来了,先喝口水再说。”
男子也不客气,径自选了个凳子没什么正行的坐下,一口饮尽茶水,就着衣角擦了擦嘴,便开口笑道,
“谁能想到莫小姐竟然一直就躲在咱们眼皮底下。今儿个也是凑巧了,我在茶馆里等着瞧热闹,猛然间见到一女子进来,倒是与柳爷前些日子给我看的那副画像上的女子有七八分的相似。本来我还有些怀疑,后来一看,她身后还缀着两个人,心想,这就对了。不过,那两个人还真难缠,要不是今天恰好遇上莫氏票号的事儿发了,街面上乱成一锅粥,想甩掉他们还真不容易。”
这些事柳怀安已是从报信的人口中得知,得到报信后,他也并非枯坐家中,他点了点头,“那是徐家的人,国公府上的人要是没这能耐,倒是要叫人小瞧了。不过,今日他们去了东山禅寺,即便一时甩掉了徐家的人,白家这条线断不了,只怕事后还有麻烦。”
男子闻言点头道,“我瞧莫小姐似对这些浑然不曾察觉,今夜有宵禁,城里巡城的士兵多了好几倍,倒是不用愁,明天怕就难办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蹙眉道,
“白家不知什么缘故,惹上了瑞王,白二太太被扣在了瑞王府里。我跟到白家门口的时候,白大太太正出门,似乎是要上哪儿去寻人打听,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柳怀安摇了摇头,“若是瑞王,又岂会亲自动手?”
他对此也并不多说,抚着面前的书桌沉吟片刻,“你先找些人去那边守着,再去吃饭,明天一早我去一趟白家。”
男子闻言吃了一惊,“现在去白家?”
柳怀安在莫家的地位一直很特殊,他虽名为管家,可实际上没身契,不过是莫大老板临终所托,莫府中的许多事都是他在做主。
莫浅自莫府中失踪后,柳怀安便甚少回莫府,查清事情原委之后,更是索性搬了出来。
向家一直就有人盯着他,前几日开始,十七家商行的人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长在他身上,这会儿去白家,怕是把所有人的视线都会吸引过去。
这男子虽是街上的泼皮混混,这些年在柳怀安手中得了不少的好处,当年他初流落京城的时候还是莫大老板布的粥篷救了他一命,这才会与柳怀安混到一处,也对莫家大小姐的安危格外上心。
柳怀安闻言不语,只看着灯架上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摇曳的烛火,神色晦暗。
男子见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
开门的动静引得屋子里的风陡然大起来,那风吹的原本明亮的烛火险些熄灭,柳怀安伸出一只手护在烛火前方,面沉如水。
当掉玉簪,避在白家,却又对外界一切毫无戒心,就如此大咧咧的出现在人前。
他实是想不出莫浅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会如此做,八月初七发生在莫府中的事他已反反复复的查证了许多遍,却是始终揣摩不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派去徐家的人回来说,徐家的确送了两次礼来,却是交不出第一次送礼的那名下人。此事徐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莫浅房间内的一只花盆内,有一些灰烬,却是被水淹过,无法读出上面的字迹。到底是谁送了那张纸条给莫浅,上面又写了些什么?莫浅有事从不瞒他,此次却是一反常态……
当日,向太太寻了人欲毁了莫浅的婚事,向秉馨却是恼怒之下,期盼着她这个表妹去死。向秉馨伙同那男子将人打晕过去搬上了出府的小车,事后,也寻不到那名男子的下落。向太太道是这个主意是她一友人所出,便是人也是那人寻来的,那人却不过是个寻常的商贾妇人,背景简单。他寻到那人却是发现此事与之无关,可惜向太太只认到此处,余下死死不肯松口,整个调查这里也就断了线。
再到如今,十二家商行挤兑莫氏票号,事情似乎很简单,却又谜团重重。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事到如今,幕后之人所图的东西已渐渐浮出水面。
莫氏票号倒闭,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升斗小民,如此大的手笔,那人必不会让事情在最为关键的一环功亏一篑。
莫浅在这个时候重新露面,实在是引人臆度。
此人是真?是假?是阴谋的一环,亦或者是其本人?
柳怀安无法确定。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账册,这是前些日子他让人自莫氏票号中偷出来的。本是以防万一,果然,昨夜一场大火将账房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想,向万成糊涂了一辈子,临了临了,难得的做件聪明事也不忘记糊涂一把,竟是没去查证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在与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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