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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光裕的担心本该第二日解除,因为若是赴会的所有代表都是公私合营,那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第二日朝廷并没有找人谈话,而是只给了大家发了一叠子文书,签字之后要大家保密阅读;另外早先说是要和代表座谈的总理,也说是有事耽搁,座谈会将放在次日。
放在次日那就是要他再担心一日,他正不知道这一日该如何过的时候,幸好领来的文书很是引人入胜,上面说的是全国翻砂业的近况,上半部分说的是技术,而下半部分说的是市场,里头不但有全国各地的情况,还有华洋对比的资料。文书是用白话文写就的,极为通俗,不要太多的学识就能将其通读。
翻砂业还算是比较单纯细化的洋行,而造船业则是和国家经济紧密相关的行业,朱志尧早上也签字接收了一份保密文书,这份文书可不是想顾光裕的那般技术在前,而是宏观经济在前。虽如此,但开篇却不是讲全国造船市场如何,而是先是名词解释:
国内生产总值:即指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一定时期内新生产的产品和服务的总价值;
国民生产总值:即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所有国民在一定时期内新生产的产品和服务价值;
经济增长:即指一定时期内某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总值的增加;
经济周期:即指经济活动沿着经济发展的总体趋势所经历的有规律的扩张和收缩;
……
如此多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新词冲击着朱志尧的大脑,他把这几页全部读了一遍还是对这些从没有见过的东西恍恍惚惚。只等下一篇文章描述近五年来中国经济的运行情况。朱志尧倒是茅塞顿开了。从五年前的美国纽约经济恐慌,再到两年前的橡皮股票风潮,这两次经济危机的起因、影响、后果。以及由此折射出来的半殖民化半中国经济结构,让朱志尧读的赞叹不已。
此文的作者以笔做刀,以‘恐慌’和‘风潮’下的中国经济为牛,只把眼下的形势解剖的干干净净。用作者的最后一段话来说:……金融、制造、贸易,除了财政没有彻底殖民化,其他各项已完全被列国所控制。他们的舰队巡游在沿海以及扬子江之上,洋行与银行聚居在各通商口岸之内、诸条铁路水路深入内陆。钱庄买办驻点农村,一个‘租界口岸为基,铁路水运为链、钱庄买办为末’的殖民网络已经形成。使得中国工业只能在官僚资本和殖民资本的夹缝中畸形生存……而要想彻底的摆脱这种境地,只能是全国工业集约化布局、计划性扩张,以集中对分散,以计划对凌乱。如此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朱志尧读罢此文。再也没有心思往下看了。摇头叹息中,只在屋子里四下走动,他只觉得有一股惆怅义愤满填于胸,却想仰天长啸,但想到此为王府,只得强行忍下。他这边理智,另有些代表则以大笑来直抒心意,那笑声笑完之后。就听到那人开始大骂,朱志尧一听骂声。便知道此乃革命实业家禹之谟,此人本是革命党华兴会会员,五年前事泄被俘,又是复兴会包得其在狱中周全,革命成功之后,他早年办的毛巾厂早已倒闭,但工部还是邀请其赴京开会,想来是念及旧情的缘故。
境况如此惨烈,那真是没有必要在乎什么轸域观念了,朱志尧想到此,立马往扬子机器厂顾润章的所住去,想和顾润章联名上书朝廷扶持造船业,临到半路又觉得不对,汉口建船厂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家凭什么和自己联名上书?他在王府花园里走了一圈,想定主意之后又往粤商的住处而去,广州水路纵横,不可能没有人想不到建造船厂。
朱志尧所想是正确的,虽然广州旁边香港有造船数家,但广州因修配轮船机器也有几家机器厂,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均和安机器厂。其总办陈桃川之父陈澹浦先前创办的陈联泰机器厂极为有名,该厂三十多年前曾经造出过国产第一批缫丝机械,供国内第一家机器缫丝厂继昌隆使用,只是五年前周馥任粤督的时候,曾因其修筑堤坝‘偷工减料’而彻查该厂,陈联泰查封之后便只剩余陈桃川办的均和安机器厂。除了造缫丝机器,陈联泰机器厂也是造过船的,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建造珠江拖轮,该厂查封之后陈桃川子承父业,他认为只要朝廷扶持,均安和再拾旧业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志尧想去拜访均安和的陈桃川,却不想此时陈桃川正和侨商谭礼庭出去了。这谭礼庭又是另一号人物,他出身商家,六年前曾承建过广州自来水厂,而后几年又在西江上开航轮渡,经营江门至肇庆的航运,他所用的轮船,就是陈联泰所造的拖船。此次来京城谭礼庭可是有一番大计划的,除了呈请朝廷准许其扩大运营内河航运外,更有开办造船厂的想法,只不过开挖船坞耗费甚巨,他们没想朝廷扶持,而是希望朝廷能将广东水师船坞租赁给均和安机器厂经营,这不但能帮着广东水师修理军舰,还能制造一些柴油机船——两千匹马力以下的船只,柴油机船有成本优势,这事情并不只是工部知道,造船业、航运业的人都知道。
谭礼庭和陈桃川坐着轿子,压着狂跳的心赶到郑亲王府后门,在门房的诧异中递上拜帖,谭礼庭用带着粤音的官话道:“还请通报贵府夫人,就说广州十三行故人来访。”
门房听着他们说话只是一笑,而后再看上面一封拜帖居然是程蔚南的,当下笑道,“未请教,两位是……?”
“小人谭礼庭。这位是陈桃川,其父陈澹浦与贵府夫人老太爷是故交,早年两家在广州十三行……”谭礼庭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五十两的门包递了过去,陪着笑道:“小小心意,就算是请先生喝茶了。”
他这边陪笑,门房亦是笑:“总理府没有这个规矩,你就不要害我拉。”说罢把门包退回来。
前朝王爷大臣们的门包也就是二十两上下,谭礼庭此番给了五十两,也算是大手笔了。此时见人家不收,脸一时涨红了,还没等他再把门包推过去。那门房就回去了,一通电话之后又过来请他们进客房就座,更让人奉上了茶。
谭礼庭毕竟是生意人,一时被拒也心安理得。旁边陈桃川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两广总督下的衙役捕头。两广总督也只是远远的在街上眺望过。此时身处京城总理府,两股不免有些战战,举着茶杯挡住脸之后,他担心问道:“谭兄,这没有什么不妥吧?”
谭礼庭一边喝茶一边眼睛乱转,极力不在乎的答道:“有什么不妥的,我们又不见总理,见的是总理夫人。你家不是与程家有旧吗,慌什么!”
“有旧那也是父亲那一辈的事情了。”陈桃川显然对谭礼庭此举很是不满。“待会要是进去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有这些家乡特产吗。据闻当初总理大人拜会美国洪门大佬的时候,送的就是这些东西。”谭礼庭显然是打听过了杨锐在华侨中的诸多往事,此来是准备充分的,“你父亲虽已仙逝,但两家却是故交啊,即便是说些家乡之事也是好的。”
谭礼庭话刚说完,那门房却是过来了,“两位先生,我们家夫人有情。”说罢就将两人领了进去,正当两人以为这就要进内府的时候,不想门房把他们带到一个侧厅,客气道,“两位先生,照例进内府是要搜查的,还请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谭礼庭客气道。两人如此又被折腾了一番,这才带进府去。
自从知道方君瑛身死,程莐就再也没有参与那个女界复兴会的活动,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孩子面部轮廓极像杨锐,但眼睛却是她的,看着这孩子,她只觉得人生方有些寄托。她这边带着孩子,不与杨锐同房,可两年来也不见寒仙凤怀上,所以寒仙凤也极为疼爱这个孩子。两位夫人都痛爱,可杨锐却对这个儿子并不满意,更因为和程莐之间的问题,孩子的名字一直没取,户口本上只写了一个杨无名,只让程莐和寒仙凤都埋怨不已。
这一日的早间,正陪儿子读书的程莐听管家来报说是老爷的故交来访,看了下封拜除了父亲的,另外还有一封写的是‘陈澹浦之子陈桃川,广州十三行陈联泰号’,她这时倒想起了父亲以前讲诉爷爷那辈的往事,记得似乎说过一个陈联泰号,还曾对程家有恩,当即把人请了进来。
郑亲王府的前面的屋子大部分都做总理府办公之用,而后面的寝楼则为杨锐家用。和旁人想象的不同,杨锐一家五口,私聘的下人也就是程蔚南派来的管家和厨娘,两人本是一家,有个不大的女儿。寝楼七间,后罩楼七间,完全够这两家人用。
谭礼庭和陈桃川从后门入府,没几步就到了寝楼当中的客厅,只见一个绝美的夫人正在正厅优雅端坐。两人只是偷看了那夫人一眼便吓得闭眼,后面谈话的时候也只敢看着地面,至于这小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等两人出了王府这才记起来。想到在里面什么也没说,谭礼庭气得一边拍大腿,一边骂扑街。陈桃川则没他那么懊悔,只觉得今日拜见,那就说明关系已经牵上了,总理府虽不收金银,但家乡土产还是收的,以后年节多多孝敬,有这个门路自己的均和安机器厂就再也不怕人被官府查封了。
诸多代表都在寻门路的时候,总理府银安殿里,杨锐正在与安全局的刘伯渊、参谋部的徐敬熙以及总后的朱履和商议军机。这也是他要明日才接见诸位代表的原因——要想光复台湾,那就要登岛,而要登岛。船只的问题就要解决,而仅靠武汉、南京、沪上三家造船厂是不够的,是以势必要在福州和厦门乃至广州布置三家造船厂。
“先生。按照我们的计算,一个师的部队要想渡海登岛,必须要有十万吨轮船才能满足运量要求。”朱履和道:“而要保持登岛的突然性,轮船招商局的船只、甚至长江一带的船只不好调往福建,最好的办法还是福建本身、浙江、以及广州、南洋等地的船只抽掉过来为佳。”
虽然早有准备,但朱履和的发言还是让杨锐有些吃惊,他之前没细想的时候认为五万吨。甚至是三万吨的运量就够了,想不到后勤给出的吨位是十万吨。
“十万吨船?就是招商局参与进来,怕也是不够吧?海军也是不能动的。要不然海军也可以运些人过去。”他看向徐敬熙,问道:“参谋部是怎么安排的,哪去找十万吨船?”
“先生,天通公司已经有三万吨货船。”徐敬熙道。“这些船都在跑南洋、华南沿海航线。他们主要是货船,如果我们这两年内多造一些货船补充到船队,这应该能解决大部分运力。而剩余的部分,则主要通过福建、浙江、广东三省的远洋渔船来解决了。”他拿出一个图片,“造船厂设计了两百吨远洋渔船,如果能有一百到两百艘,那么登陆的运力就更能保证了。”
“两百吨渔船?”杨锐狐疑的看着这种新设计的远洋渔船,“即便是远洋渔船。那也是五十吨不到啊,造成两百吨就不怕别人怀疑?”
“先生。这些渔船都装有造冰机,可以出洋两个月或者更久。”徐敬熙道。他一说造冰机杨锐才想起来氟利昂已经造出来了,现在市场部的那些人正想着生产冰箱呢。
“那也就是说,福建那些船厂将大规模建造渔船?”杨锐问道。“马尾船政我们可以投资重新办起来,可是厦门和广州那里有人办船厂吗?还有,两百吨的渔船,再什么省钱,也是要两万两一艘,这可是要普通人家存两百年钱才能买得起的,忽然间就有了这么一条船,这也太过引人注意了吧。你们可不要忘记了,日本人对我们的渗透,比我们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渗透都要深上几分。”
“先生,两百吨的渔船上的船员将有三十多人,每家筹七百两银子也许还是多了,但如果算上政府补贴的话,那钱就不会那么多了。”徐敬熙道。“然后我们再通过中间人对一些可靠的农会、或者渔民进行贷款,资金的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了。”
“即使政府补贴了一般的船价,剩余的一万两怎么来?”杨锐笑问,“难道大家都从老祖宗那里挖出了财宝?”
杨锐说的好笑,刘伯渊、朱履和也是笑了,唯有徐敬熙深入其中,犹自争辩道:“先生,或者这样吧,浙江、福建、广东等地开始建一些鱼罐头厂,以这些罐头厂的名义组建远洋船队,捕食鱼货。另外捕鲸船也可以建造,只是国内没人懂得如何捕鲸。”
“好了,先不要说捕鱼的事情了。你就说说沿海的这些船厂怎么安排吧。我总觉得的,贸然的在沿海建船厂,特别是在福建的福州和厦门都大规模兴建造船厂会让日本警觉的。对他们来说,抢来的东西终究是心中不定,对岸一有风吹草动,比如这一次美国人说要帮我们在厦门造军用船厂和军港,日本人就紧张的不得了。我很担心我们一在福建做什么动作,日本人就心慌慌的往台湾增兵,而他一旦增兵,我们就要多投入登岛部队,扩大登陆规模,这又增加了暴露的概率,使得日本人更紧张。”杨锐道:“我的意见是,登岛作战应以保密为第一原则,即便因为计划不周而多付代价,那也要比日本戒备下强攻付的代价少。”
“先生,按照总参的计划我们不会刻意去针对福建沿海做什么布置,兴建造船厂的前提是整个国家都在鼓励造船业。马尾本就有一个船政局,而厦门按照情报是有一个叫做叶崇禄的人想开一家船坞,”徐敬熙说着,资料亦是拿了过来,“而广州则是一个叫做谭礼庭的人想开船坞。这两人都是侨商,一个在菲律宾发了财,厦门、沪上、香港、宁波都有他的产业;另外一个则子承父业,善于经营,现在正在广东西江上办航运公司。”
全国造船厂的资料杨锐都铭记于心,东北不提,天津、沪上、南京、汉口、福建、广州,这几地都有建造船厂的基础,唯独厦门那边他是没有想到的。仔细看这个叶崇禄的资料,发现此人还真是有钱,居然买了一百万两的开国债券,受封子爵殊荣。他问向刘伯渊,“这次实业代表大会,此人来了吗?”
“来了,先生。”刘伯渊道:“他,还有谭礼庭,沪上的朱志尧、汉口的顾顺章都在找关系探路子,希望政府能扶持造船业和航运业,刚才有消息说这谭礼庭和着一个叫陈桃川的拜会了师母,这陈桃川似乎与师母祖上是故交。”
“哦。真是会做生意啊。”杨锐无所谓的低语了一声,而后问徐敬熙和朱履和,“除了十万吨轮船,还有什么要在福建准备,并且又和这一次实业代表大会有关的事情?”
“码头!先生,还需要足够的码头!”朱履和说道。“既然有不少小船,那么登船的码头要足够。一百个士兵需要十分钟的登船时间,一匹马需要一分钟,一门山炮需要六分钟,这是在有足够码头下的登船时间,一个师正常需要三个小时装船。现在使用这么小吨位的渔船,为了不耽误登船时间,码头必须是足够的,即便士兵在浅水处登船,可辎重、马匹、火炮、弹药这些东西可是需要足够的码头的。部队人马每日所需的给养需要四十吨,如果是作战,每日消耗的弹药是三百五十吨,我们一次性必须运上四万吨物资,以供部队一百天之用。这些都要足够的码头装卸。”
“你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写下来吧。”杨锐说道,“另外还要记得计算台湾那边的登陆情况,不要我们把东西运过去了,那边却卸不了船。还有,从福建到台湾港口可以用船,可登岸之后用什么运输?骡马够吗?”
“足够了。”朱履和道。“台湾毕竟有铁路,岛内也有不少牲口。为了防止日军破化火车头和铁路,运往台湾的物资中有备用的火车头和钢轨等物资,这些都将以修筑福建铁路为名义先行运往福州,到时候直接可以改变航行即可,不占作战部队的运输吨位……”
后勤历来是为杨锐所重的,但即便如此,登岛的后勤准备工作也太过惊人了,看着一大堆工作,若不是朱履和向来是细调慢理,换一个人可是要抓狂了。工作量本就巨大,还要兼顾着保密、更还有多兵种配合的问题,即便朱履和已经理清楚了,可要是他介绍的时候稍微不留心听,漏掉一些内容,那听着听着就要脱线了。
在朱履和的计划中,马尾、厦门、广州都要建设一批船坞和远洋渔船队,而厦门和福州两地还要开始建造轮船码头以及潜艇船坞,以供战时所用。为了保密,这些设施都是让私营公司建设,这也就是说这本次实业代表大会要把事情敲定落实,然后再两年之内把要做的工作坐完。几个小时的会谈后,杨锐倒对怎么把这些私营船厂建起来有了办法,就是觉得在福建要建造东西不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会配合,要是这些人心有顾虑,或者万一泄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