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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双方都各有目标,便不必多做耽搁。这一rì早晨,陆遥告别了乌桓诸部渠帅,拔营离开了广昌县西南角的这处山间草甸,沿着山路逶迤向北。
这支从代郡乌桓中招募的新军排成纵队前行,就像是一条飞蛇穿行在深山大壑之间,忽而从苍茫的林海中掠过,忽而沿着万丈悬崖盘旋而下。此刻正值夏季的丰水期,山溪涧水奔腾起伏,当溪流靠近的时候,可以听到河滩上的大小石块被水流冲击着,发出震耳yù聋的吼声;而当溪流往远处去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压倒了水声。
山路曲折难行,前队往往会把土路踩踏得泥泞不堪,所以行军的速度并不很快。大约两个时辰后,约摸走了二十里路的样子,人马已进入一处峡谷。这道峡谷大约两里宽,峡谷以外不远,就进入地势比较平坦的地域。于是陆遥排出斥候jǐng戒,让队伍在靠近谷口的一处开阔地停下来饮马休憩。因为很快就要继续行军,所以大家都只食用干粮,并不起灶生火。
近千名jīng壮汉子沿着溪水一字排开,有人饮食、有人喂马、有人跃入溪水沐浴、有人彼此角力争竞。乌桓人或许是优秀的战士,但毕竟未经军法部勒,人数一朵,便难免显得喧闹而杂乱。
昨rì凌晨,陆遥带着数十人秘密潜入乌桓大营时,也曾行经此处。当时众人无不小心翼翼,唯恐被乌桓人的游骑发现。此刻却已经一举慑服乌桓二十五氏族,大张旗鼓地挟卷千军而去,没有半点顾忌。
这场景落在乌桓人以外的将士眼里,未免生出些感慨;而一些军官们联想到了更多。自入代郡以来,这支小小的晋军战必克捷,数rì之内就已牢牢掌控了以代王城为中心的大片地域,并向祁夷水上下游拓展势力。铁蹄所至之处,胡儿无不降服。这是在数十年来胡人滋蔓如草的代郡取的战绩,是在鲜卑强族的眼皮底下取得的战绩!大晋自永熙以后,何尝有过如此军威?
陆遥找了个片背yīn的河湾坐下,取出干粮食用。乌桓人除了游牧以外,也有以耕种为业的,通常作物以青穄和沙蓬为主。所谓青穄,也就是五谷当中的稷米。以之蒸熟压制成的糕饼,可以长期保存。身在此世,能吃饱就已是福气了,因而原不该嫌弃此物口感粗劣,可是啃了几口之后,居然在饼里吃出混杂的大块砂砾来。陆遥哪提防得了这个,一嘴下去,几乎被崩掉半颗牙。
正捂着嘴抽冷气,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装水的皮囊。
“请用。”刘飞在陆遥面前盘膝坐下。
刘飞原是成都王麾下骁将。成都王的势力灭亡之前,他恰好根据卢志授意投入汲桑军中,从而逃过一劫。由于他确有过人才武,又骁勇善战,很快便凶名远扬,短短几年里就成为汲桑的得力膀臂……然后他便在邺城建门外暴起反戈,送了汲桑的xìng命。陆遥整编汲桑降众时,将他与同为成都王死士出身的白勖纳入麾下。很快他又将卢志的谋划向陆遥全盘托出,更亲自带领部下斩杀了白勖的亲信十余人。
这样一个人,对形势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误。他总是站在胜利者一边。
近rì的连场战斗中,刘飞立下不少战功。曾经纵横大河两岸的的河北巨寇,收拾起代郡的小毛贼来简直是无往而不利。陆遥这才令他与自己一同深入乌桓大营,而刘飞果然不负所望。
陆遥扯开扎着皮囊的绳索,仰脖猛灌几口,冰凉的山泉立刻使牙齿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多谢。”陆遥向刘飞颔首示意。
刘飞微笑道:“我记得前rì夜里,将军接到胡寨主传讯时,曾询问长史的意见。长史对曰,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此刻回想此番压服乌桓的经历,果然如此,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将军果然好手段,邵公也是好眼光。”
“能够制服乌桓,得益于胡大寨主的手段,非我之功也。那乌延也算得乌桓人中的英雄。可惜,志大才疏、时运不济。”陆遥摇了摇头。“只是,胡大寨主传来的消息、邵公所说意料外、情理中之事,却并非指的乌桓……那件事,远比小打小闹的乌桓人更重要。”
刘飞浓眉一挑:“哦?”
陆遥瞥了刘飞一眼,将水囊细细扎紧,递还给他。虽然刘飞有些刻意地表示亲近,可对于这种太擅于审时度势的人,陆遥内心深处总有几分疏离感。此等人,重用可也,厚赏可也,但未必适合太早地推心置腹以待。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吐了口气,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组织言辞。过了半晌,他慢慢地道:“回到萝川之后,我会立即召开军议。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再细说吧。”
代郡西北,有大山曰常山。
常山原名恒山,汉时因避文帝之讳而改名为常山。此山乃五岳之中的北岳,发源于yīn山山脉,横跨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余里。上古时帝王巡狩封禅,常及于此。而汉末以后,国政失驭,这片苍莽群山就被层出不穷的盗匪所盘踞,朝廷百般奈何不得。
近岁以来,北地胡风渐炽,常山贼寇里也渐渐增加了许多胡人,势力进一步地增长。他们在常山的千峰万壑中搭建了许多粗劣建筑,形成了数十座连绵的山寨。上万人于山寨之间且耕且牧,俨然形成了北疆绝域、国中之国。
诸多山脉之中规模最大的,便是位于大茂山的总寨。此地建筑极多,又有城塞、高楼之属,颇显气派。只是马贼们的工匠手艺粗糙,许多木料甚至都没有抛去树皮,看上去横七竖八,十分丑陋。
就在陆遥与乌桓各部结盟,率军自广昌北返的时候,常山总寨之外马蹄踏地之声急如雨点。眨眼的工夫,一骑直奔上来。
午时阳光颇烈,幸有山间清风徐来,可解酷暑,山寨正中的一条大路恰对着风口,便被许多马贼们占据了用以乘凉。这些马贼们xìng格粗野,喧闹的声音沸反盈天。饮酒作乐者有之、樗蒲者有之、暴躁挥刀格斗者有之,乱哄哄地堵了一路。可是马上的骑士竟然丝毫不减速,旋风般一路踏了过去!
轰然冲撞声中,也不知翻了多少张桌子,倒了多少架胡床。群贼四散而逃,许多污言秽语顿时震天价响,而骑士沿途扬鞭催马,只向山寨的高处急走。不过片刻时间便连过三道哨卡,来到一座dú lì于千丈危崖的厅堂前。
“大当家,火急军情飞报!”
骑士跃下马来,高声通禀。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布卷轴双手捧起,俯首急趋入内。待到堂中一人伸手接了卷轴,他便深深叩首,小步退后出去了。
接过卷轴的是个黑衣青年。这青年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肤sè白皙如雪,鼻梁高挺,眉眶深邃略显柔媚,双眸却jīng光闪耀,显得威势逼人。配上他高挺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勃勃英气,无疑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黑衣青年漫步入座,打开卷轴来看,口中念道:“六月十五rì,晋军横扫代县,乌桓震恐。罕山部大酋乌延于灵丘山中草原招聚乌桓二十六氏族渠帅会盟,yù以统合诸部,聚众对抗晋人。晋将陆遥率jīng锐潜入灵丘山,当场斩杀乌延,迫降各部。双方当夜会盟,自白山部难楼以下各部渠帅,皆献质子于晋。”
念了几句,黑衣青年将卷轴往案几上一掷,露出讥诮的表情:“乌桓人恐怕是过了太久的安逸rì子吧,全都养成了毫无血xìng的废物。拥众近万的大族居然甘心受制于人,着实令人羞耻……太真兄,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