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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天宿史上最简陋的元帅授衔仪式,伏尧郑重地从黛璇手中接过授命状,他所处的地方不是庄严肃穆的军部礼堂,而是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
继最年轻的将军后,伏尧又成为了天宿最年轻的元帅,连他自己都认为这个时间过于早了些。自前前任元帅追随契子转世,亲手将元帅一衔授予龙寅至今,也不过区区十余年,而龙寅也成为了在职期最短暂的元帅,甚至连移交军职这种事,都只能由他的契子代替完成。
正式升为天宿军部最高指挥官的伏尧后退一步,在他的背后,整齐地站着一排排的军人,他的契子,如今的元帅副官聂云,笔直地站在队伍最前端。
在伏尧的带领下,所有人朝黛璇敬起了军礼,齐刷刷目送她前往不远处的黑色建筑物,战火摧毁了房顶的一个角,墙壁裂开的缝隙为它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感。
刚刚赶到的凌霄和嬴风也目送了她最后一程,凌霄从嬴风那里得知了她的身份,尽管二人对龙寅的印象都不佳——尤其是亲眼见证过凌星经历的凌霄,但对于他和他契子这样的结局,仍不免感到唏嘘。
自有结契以来,她绝不是第一个追随自己的另一半而去的人,但其他人都是抱着来世还能相遇的美好愿望离开的,可她的来世,不会再有那个人的踪迹。
在一片金属瓦砾中,人们开辟出一块平整的空地,将散落各处的匕首甚至只是匕首碎片收集起来,庄重地摆放成一排,有的根据图案辨认出了归属,有的只能用一块空白的名牌表示它的主人曾经来过这里。
前来追悼的民众为战士的遗物献上花束,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绝大多数人在悼念后都留了下来,主动参与到基地的修建中去,这是一个坚强的民族,经历了这样的灾难,他们仍然没有被击倒。
凌霄跟随着队伍移动到龙寅的名字前,因为处在爆炸的正中心,他的匕首损毁得极其严重,即使被很努力地拼起来,也依旧残缺不全。
本想再见面时就凌星和荆雨的事好好跟他算一帐的凌霄,此时也只能叹口气,俯身将手中雪白的花束放在他匕首前。
“本来对你有诸多怨言,”凌霄心情沉重地开了口,嬴风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但这次你的所作所为,不负一名军部元帅的身份,我敬你是民族的英雄。”
他说完后,又顿了下,“愿灵魂安息。”
嬴风与他同时向龙寅的遗物敬了军礼,转身便见到了红毛等人。
红毛他们也在积极地参与基地的再建工作,在看到凌霄后立刻跑过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他大惊小怪地问,“你们不是去举行成人仪式了吗?”
“结束了。”凌霄很坦然地回答,他浅灰色的眼睛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回红毛又转去指责嬴风,“你怎么放任他紊乱期就乱跑?”
“是他坚持要来。”嬴风简洁地解释道。
凌霄也开口,“你看我现在有处在紊乱期的样子吗?”
红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么说二次结契不会产生紊乱期喽?”
“如果跟同一个人我猜是的。”
“这倒是件好事,亏我还为你担心,”红毛高兴地挠挠头,“不过你这么早就过来做什么?”
“想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也太勤劳了,不过心情我可以理解。”红毛的视线飘向一边的临时祭台,叹了口气,“老实说,若不是你回来这件喜事冲淡了这次的事,恐怕大家这会儿的心情只能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还好你回来了,想想你被送到几千年前都能活着回来,就觉得未来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你比以前成熟多了,”凌霄欣慰地看着他,“由衷地有种我家猩猩初长成的自豪感。”
“滚,”红毛给了他一拳,“要是时间允许,真想听你讲讲四千年的见闻,可惜这边太忙了。”
“以后时间还多着呢,等我慢慢给你讲,”凌霄向前一步,“我也来帮忙。”
他这一步还没迈出去,一只手就附到了他额头上,冰璨掌心泛着白光,凌霄对他的举动很是熟悉,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冰璨就用这种方法为他检查过身体。
“你的精神损伤好了?”冰璨有些惊喜地问道。
“在血契解除的时候就好了,”凌霄说着回头望了眼嬴风,他都忘记跟对方说这件事,“我想大概是因为,被注入到我身体的那个灵魂对我的精神产生了修补。”
“难怪,我还担心这么多年……”冰璨怕戳到嬴风痛处,说了一半便闭口不言。
“虽然知道了损伤不是不可治愈的,不过治愈的成本太高,不然的话,霜锋,校长……”他下意识提到校长后又黯然神伤了一下,“……还有其他人,都可以摆脱这种精神疾病。”
红毛见话题好端端变得沉重了,连忙想办法岔开,“啊,凌霄,你猜伏尧上将,啊不,元帅把灵魂树种到了哪里?”
“不是说是军事机密吗?”凌霄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望向灯塔的位置,从那里射出来的光线传到很远的地方,即便在白昼依然看得清晰,仿佛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红毛神秘兮兮地说,“偷偷告诉你,元帅把灵魂树种到了天上!”
“天上?”凌霄诧异了,树还能种到天上去?
倒是嬴风略一思忖,想明白了,“果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知道了?”凌霄不能够更惊讶,“这你都能听明白?”
“你还记得,军部为什么多年来都没能追捕到太殷吗?”
“因为他根本没有固定的落脚点,而是利用战舰的隐形功能藏身在宇宙里……”凌霄说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啊,我也知道了!”
“很聪明对吧?”红毛对伏尧的决策崇拜有加,“元帅把灵魂树移植到隐蔽性最好的飞船里,在灯塔的有效范围内环绕,就算敌人再聪明也想不到。”
“是个好方法……”凌霄边说视线边扫到不远处的一个人,那人正盯着这边,凌霄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在大脑还没处理过来之前,他人已经飞了过去。
岂料这人见他过来转身便逃,这更加证实了凌霄的猜测。他下意识地一甩手才发现自己身上一个魂晶都没有,眼看那人就要逃掉,凌霄只好朝对方逃离的方向高呼,“拦住他!”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可疑人的路线上,凌霄看清嬴风的脸,松了口气。果然在嬴风的出手下,那个人很快被制服,又从别处上来几个军人,将他牢牢控制住了。
凌霄这才赶到,庆幸道,“还好嬴风你在,不然就被他逃了。”
岂料那人眉毛一挑,“你在叫谁?”
凌霄盯着他的脸,怔愣了半晌。这个高他几公分的人,投向这边的眼神充满戏谑,一侧的嘴角也微微勾起,他认识的嬴风,可没有这么丰富的面目表情。
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凌霄迅速把视线从对方的脸部转移到左手,然后毫不客气地摘下那上面的黑色手套,露出一只冰冷的机械手。
“飞景?!”
凌霄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这时真正的嬴风也出现在了身边,他是利用契主的能力传送过来的,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着实让人难以分辨。
“凌霄。”
这时有人微笑着自飞景身后走过来,温和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校长!”凌霄一眼就认了出来,刚冲过去想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就顿住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
“你发育了?!”
校长不大好意思地望了眼飞景,他以为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我以为比起这个问题,你最先问的会是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
在校长的提醒下,凌霄迅速补了一句,问完之后他都觉得这是个蠢问题。
果然飞景不客气地嘲讽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啊?”
凌霄因为重逢喜悦而咧起来的嘴,迅速垮了下去,“你都发育了,手怎么还没有长出来?”
“你——”飞景伸出他的机械手,想要朝凌霄的脑袋砸去,却被嬴风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凌霄又转回校长问道,“可你们是怎么逃出去的?我明明亲眼见到太殷自爆的时候你冲了过去。”
“哼,”飞景很是不屑,“那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出奇。”
校长笑着为凌霄解释了,“飞船都有紧急弹出装置,没考虑到这一点就冲上去,是我做的多余。”
飞景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样子,“本来我一个人能轻松逃掉的,多带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简直累赘。”
“嗯,给你添麻烦了。”校长非常流畅地说出这句话,飞景反倒被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霄急急地问道,“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这回校长犹豫了一下,才说,“因为飞景是通缉犯,他如果留下来,就只能坐牢,所以他必须离开。”
“于是就把你也拐带走了?”
“是他自己要跟。”飞景插嘴。
凌霄不乐意了,他可对两个人的过往纠葛一无所知,在他的认知里,飞景一直是抛弃自己契子的不负责任契主,踏云又是他在璧空的校长,他自然而然就站在他这一边。
“你不就是仗着校长有重度精神损伤离不开你吗?告诉你,现在精神损伤也是能治愈的了。”
“真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但显然用的是不一样的语气,一个是紧张,一个是惊喜。
凌霄只是想气气他,当然不会把真正的方法说出来,“当然是真的,我身上的精神损伤就治好了,现在就是离开嬴风也没关系。”
嬴风:“……”
“是真的?”这回校长问的是嬴风。
嬴风想了想,还是不戳穿他了,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看得出来校长由衷为凌霄感到高兴,自己也隐约有些期待。不过飞景就不一样了,他的表情很是矛盾,似乎又希望对方的损伤能够治愈,又不想让他摆脱离不开自己这种状态。
倒是校长回头瞅了一眼,便猜出他心中所想,忍着笑道,“不过我就不用了吧。”
“为什么啊?”凌霄听了他的话,感到跟飞景同样的疑惑。
“因为若是有能够治愈精神损伤的方法,代价一定很高昂,搞不好是我们付不起的。”他低下头,笑意荡漾在眼角,在璧空的时候,凌霄也不是没有见过他笑,不过那大多是苦笑,他还不曾见校长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更何况,精神损伤这种东西,只要两个人不分开,就跟不存在一样。这些年来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我早就不记得那是什么感觉了。”
经历了近百年的重度精神损伤,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明知校长说的是谎言,凌霄也不好拆穿。
倒是飞景,凌霄记得他的梦想就是四处行走,如今看来,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既然他被通缉,你们为什么又要回来?”凌霄这才想起问。
校长这才正色道,“我们听说了母星遭袭,就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星系,现在是天宿最虚弱的时候,所有跟我们有芥蒂的星球都蠢蠢欲动,我想军方一定很缺人手,所以就算冒着被逮捕的风险,我们也要回来助一臂之力。”
他的话提醒了凌霄,这时方才协助抓人的军人也终于找到时机开口,“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大家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可疑人物被晾在一边很久了,凌霄走到他面前细细打量,半晌才肯定道,“他不是我们的人。”
“什么?!”众人大惊。
“虽然他外表与我们雷同,但是我见过荆雨,这个人的眼神,就跟荆雨一模一样。”
在场的只有嬴风听过荆雨这个名字,其他人都不明所以,“荆雨是谁?”
“是嬴风的前世,”凌霄望向他,“上一代的孤星。”
“嬴风上一世是孤星?”红毛立刻叫了起来,“难怪这一世他这么冷漠!”
嬴风早就从凌霄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自己的身份,不过当亲耳听到他讲出来时,心情也一阵复杂。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冰璨不确定地开口,“这个人也是孤星?”
大家集体看向凌霄口中的孤星,果然在他的眼里找不到任何情绪,尽管被俘虏,仍是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嗯,”凌霄点了下头,“孤星是现在天宿人的初代版本,最早古天宿人创造出我们时,就以孤星的名字为我们命名,而离开天宿,移居火宿的人,手里掌握的也是初代孤星的代码。”
“所以这个人是火宿星的人特地留下来,打入我们当中当间谍的喽?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会有多少,”红毛一阵后怕,“我刚刚跟你说的话,该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幸好凌霄发现得早,就算他听到了,应该也还没来得及把信息传回去。”
“那这个人现在怎么办?”
冰璨想了下,“把他带给伏尧元帅,听他怎么处置吧。”
军人领命而去,没离开多久就传来一阵骚动,待这边的人注意到时,只来得及捕捉到灵魂飞走的光迹。
负责押送他的人瞠目结舌,“他故意绊了一跤,借力挣脱开我们然后就自杀了。”
凌霄听闻后眼神黯淡了下来,不过倒是没感到多意外,“他的基因跟我们一样,都是不允许自己被俘的,一旦感到逃生无望,就会毫不犹豫地结束生命。”
虽说他们来自不同的阵营,但大概只有人造人会为人造人的死亡感到悲哀,对于他们的缔造者来说,那只是一件物品,它的使用寿命到了尽头,或许可以回收再利用,或许就此废弃,除了会惋惜因此造成了些经济损失外,又跟其他没有生命的物品有什么区别呢?
在遥远的火宿星,一个人盯着屏幕不断变化的数据,在监测到某样异动后,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双赤红色的眼瞳。
“af-107回来了。”
另一个跟他外表差不多的人问,“带回来什么信息?”
“他们还有一棵灵魂树,灯塔又恢复照明了,灵魂树一定存在于灯塔附近的某个地方。”
那个人显然不满意孤星用生命带回的这个信息,“不是说灵魂树只有一棵,灯塔也只有一座,只要毁灭了灵魂树,他们就只能坐地等死吗?还有一棵灵魂树是怎么回事?”
他略有些暴躁地走下座位,命令道,“给我接通逐玥,四千年前他们毁掉了我们的国家,消灭了我们的族人,就算有违祖先的遗训,这个仇我们也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