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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风从梦中惊醒,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梦到凌霄在爆炸中救下自己,自从他透过思念石推测凌霄还活着以来,就时常做着同一个梦,梦的清晰程度,让他无比确信那天发生的事不是幻觉——是在时空夹缝跳跃的凌霄救下了危在旦夕的他,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当时他看凌霄的眼睛颜色不一样。
他用冷水洗过脸,抬起头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凌霄的眼睛跟他现在是一样的,他们曾经如此接近过彼此,只是那时他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事先能够知情,对于凌霄给予他的那个拥抱,他必会回应得更有力些。
但是反复懊悔这种事已经没有用了,他现在要做的是继续等下去,他相信凌霄会跳跃到一个时间点,跟他再度重合,那时他会紧紧抓住对方再也不放手。
坚定着这一信念,嬴风随手取来控制器戴在右耳,接着用食指在太阳穴处轻轻点了点,黑色的画面一抖,一副纯黑的墨镜就遮挡在了眼前,将灰色的眼珠隐藏在镜片背后。他因为这副罕见的墨镜时常引起旁人好奇的关注,但这也总好过他们见到自己眼睛的真实颜色后不经意流露出的同情。
等待的日子对于嬴风来说日复一日的平淡,但偶尔也有惊喜,譬如这一天他如往常般来到后院,却发现相思蔻开了一地的花,大红色卷曲的花瓣,鹅黄色半透明的花蕊周围流淌着浅白色的光芒。
当初他买相思蔻花种的时候,小贩曾告诉过他这种花极难开花,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如此之难,几十年来它们从未开过花,只在秋天的末尾结一片深红色黄豆粒大小的果子,以至于他甚至怀疑过花贩的话是否属实,又或者是天宿的水土不适宜他们生长。
但是当他亲眼目睹相思蔻的花时,瞬间打消了对花贩的怀疑,这满地大红色的花朵论妖艳程度绝对超过了碧蕊白莲,却又丝毫不令人感到艳俗难耐。
有了新发现的嬴风迅速折回屋,取来速写本,在上面三两笔勾勒出相思蔻花朵的线条,对于无法描绘的流体光线,也尽可能地用文字进行了补充说明。
当在画稿的最终缀上“相思蔻”这个花名时,他联想到了名字与它很相似的思念石。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连相思蔻都开花了,可在石头上刻下思念之情的人却依旧没有回来。想到这一点的嬴风黯然神伤,雏态性命不过百年,他还能等得到与凌霄重逢的那一天吗?
记录完毕这一罕见花期,时间已过了正午,嬴风正欲召唤小灰回去,却发现它反常地焦躁不安,在原地来回打转,还不住抬头低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从未见过小灰如此模样的嬴风,也知道这是动物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特有的敏感,他顺着小灰的视线抬头望,从远处若有若无地传来阵阵轰鸣声。
但那隐约的轰鸣声很快被刺耳的警报声替代,在这个星球生活的人们,很多人一世都没有听到过真正的防空警报鸣响,因为从来没有敌人胆敢冒然进犯这片领土,他们只在实习中进行过相关的防御预演。
他从后院赶到前院,在那里撞到了教堂的新任牧师,这里的前任牧师在十几年前就已圆满转生,前往基地的时候嬴风也参与了送行。接任他的牧师很快接受了教堂中有一位长期寄宿的非教徒,是这十几年来跟嬴风接触最密切的人,他虽然不是军事类院校出身,但在听到警报响起后却没有慌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雏态期就接受了最系统的战斗训练,完全知道在这种情况应该做些什么。
果然,教堂外面陆续驶过多艘飞行器,统统前往同一个方向,牧师也召唤嬴风同往。
“去璧空吗?上我的车。”
璧空是这片辖区的初等学院,当有危险发生时,停留在辖区的每一个成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前往初等学院保护雏态,而不是坐等军方的到来。
嬴风皱紧眉,望了眼天空陆续往璧空方向聚集的飞行器,那里是他的母校,但他却有另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那里有危险,联系我。”他边向牧师交代,边急匆匆奔向自己的车。
“你去哪里?”牧师在他身后不解地喊。
“另一个地方!”他无意交代自己的行程,迅速上了车,小灰也跳进了副驾驶,骊飞鲨切换到飞行状态,全速驶向基地。
他的直觉没有错,越靠近基地,代表着战争的轰鸣声越强烈,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军方的战机,他黄色的骊飞鲨夹杂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而随着一步步接近危险,小灰的预警也变得越来越强烈,它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前爪扒在控制台上,发自喉咙深处的低呜从方才起就没有停止过。
军方的通讯讯号接入了进来,“这里有危险,请无关人士尽快撤离。”
“我是御天的毕业生。”嬴风回复。
对方把这句话自动理解为他是军部的人,“是哪支部队的?”
嬴风早就看清周围的战机都印着龙寅部队的徽记,于是回,“是伏尧上将的人。”
兴许是战况真的很紧张,那边居然没有对嬴风的身份进行确认就草草关闭了通讯,嬴风尾随军队来到基地空域,还没等接近就被爆炸产生的热浪逼退。
战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嬴风已经无暇去想如此强大的敌人是从何而来,他把郦飞鲨草草停到一边,孤身强行突入了战区,小灰冒着危险跟在后面,嬴风冲它吼了几声也未能将它嚇退。
迎面而来一道黑影,嬴风下意识还击,当与对手赤手空拳对上几招后,他越来越心惊。这攻击力量、反应速度,是他在任何一个异星人身上都未曾见过的,至今为止,他见过唯一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就只有天宿人自己而已。
想至此,他扣了枚魂晶在手中激活,手上一用力,硬生生卸去了对方一条手臂,本以为这样可以阻止他的进攻,却没想到对方竟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连表情都没有分毫改变,用仅余的左手继续全力攻击。
因为不清楚敌人的实力,刚才他用的只是一枚低级的魂晶,见对方不受干扰,嬴风向后跃了两步,双手交叠身前,在敌人扑上来的一瞬间,掌心发出一束刺眼的白光,生生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受到致命一击的敌人,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并没有像预想中倒下,而是在嬴风吃惊的目光中,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熟悉的蓝光闪耀在他周围。
进犯者是天宿人?这怎么可能?
敌人的灵魂碎片汇聚在一起,朝着遥远的另一端飞去,而那绝非灯塔所在的方向。
嬴风带着万般的不解,继续一点点接近战争的中央区域,试图探知事件的真相,顺手解决着沿途遇上的敌军,袖袋里的魂晶也在迅速减少。
越接近基地爆炸就越强烈,空中的战机在上空交火,不停地有导弹投掷到地面,嬴风终于看清了敌军的徽记,却认不出它隶属于任何一个势力。
一个身穿便服还在不断突入的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感到身后有风,嬴风迅速转身回防,但那人却已再次闪到自己身后。
这个对手比之前遇到的强多了,嬴风打起万分精神,他身上的魂晶已不多,他必须充分利用好每一个,可事与愿违,这次还没等他出手,就已经被对方制住。
“是你?”嬴风转过来才发现偷袭他的人是龙寅,他一身元帅制服,没有留在指挥中心,却亲自出现在这里,足以见此次敌人棘手。
“你来做什么?”龙寅阴着一张脸问,前方战况紧急,可他却在各种导弹轰炸、射线交织中看到了嬴风在没有任何防护下突进的身影。
嬴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来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龙寅回答得相当诚实,与天宿人同等的身体素质,不惧受伤,连死后化作灵魂都如出一辙,可他确信他们不属于天宿人。
他们虽然不会使用魂晶,却拥有最现代化的武器,地面作战者只是他们中极少的一部分,龙寅在与嬴风对话过程中,一连用防护罩抵挡了数次来自天上的攻击。
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对方的数量,尽管从局势上看天宿人暂时领先,交火中不停地有灵魂飞向远方,可是新的敌人在源源不绝地赶到,他们大概对敌我双方实力心知肚明,对天宿采取了人海战术的自杀性攻击。
属下的汇报片刻不停地自耳机中传来,龙寅可没有更多时间跟嬴风纠缠。
“你回去。”他没好气地命令道。
嬴风已经到了这里,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我也受过系统训练,我要求加入战斗。”
“你不是军部的人。”龙寅一口否决。
“但我是天宿人。”嬴风坚持。
龙寅火速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嬴风太阳穴处点了一下,墨镜闪了一下消失不见,炙阳对瞳孔的直射令嬴风下意识别开头,眼睛条件反射地闭上又缓慢睁开。
“就算你是天宿人,你也是一个雏态,连阳光都不敢见的人,有什么资格加入战斗。”龙寅不客气地说。
糟糕的回忆令嬴风有些脸色发白,但他仍不肯退让。
“我可以的,”他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与龙寅的目光对峙,他烟灰色的眼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直接暴露在阳光下了,顶着这样的不适应,他再次强调了一句,“相信我。”
龙寅眼神阴鹜地盯着他,同时也是在听来自前线的报告,大概是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表情一变,不再阻止嬴风,而是转身就走。
嬴风以为他的行为是默许,顺势跟上,冷不丁前面的人一回身,右掌一抬,一个防护罩将嬴风困在里面。
嬴风的瞬移早已用完,急了,“你这是做什么?”
龙寅语速很快,“就算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也不坚决会让一个雏态去冒险,保护雏态是每个成人的第一要务,你可不要忘记这一点。”
他举起左手手腕对着终端低语了两句,随后手一抓,一个嬴风从未见过的美人出现在原地,她还穿着一身长裙,从衣着上看,显然也不是军部的人,更不像是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人。
但龙寅的动作嬴风无比熟悉,显然被召唤来的是龙寅的契子,一个女人长得这么漂亮实属少见,可眼下也不是什么欣赏的好时机。
“黛璇,保护他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用强硬的手段也可以。”龙寅用对待属下同样的口吻命令自己的契子。
黛璇点了下头,嬴风立刻感到身体受到一股推力,这才意识到她是精神系的高手,嬴风没有反控在手,只得任由她半推着顺来时的路撤离。
龙寅早已匆匆离去,他的精神力相当强大,防护罩迟迟不消,嬴风只能试图说服黛璇。
“敌人是有备而来,他们集中所有力量攻击基地,显然目标是灯塔或者灵魂树,虽然我是雏态,但我也是军校毕业,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她对嬴风的话充耳不闻,“我只是在执行我契主的命令而已。”
“小心后面!”两名敌人一左一右现身,嬴风高声提醒,黛璇毫不含糊地一扬手,两个人就像受到了蛊惑一样,原本瞄准他们的武器转向自己的同伴,同时扣下扳机,两道光束击中彼此的胸口,双双化作灵魂飞走。
“看到了吗?”黛璇语气不善地说道,“这种魂晶对任何一个星系的人种都无效,精神系的人大多只在医疗和强化作战上发挥作用,但我却可以控制他们。”
她的眼神暗了下去,“这就意味着,他们跟我们一样,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相同的物种,这次的敌人比军部以往作战的目标都棘手,怎么可能让你一个雏态参与战斗?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自然有军部的人考虑,你只要跟我走就行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敌人突然出现?”嬴风问,“莫非是我们的基因被敌人窃取了?”
“据我所知,百年内没有任何一个天宿人被俘。”就算有,他们的本能也不会容许自己的身体落入敌人手中,一旦意识到有这样的可能性,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自我了结。
一艘庞大的飞船落下,把二人接上又再度起飞,却没有离开,而是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徘徊。嬴风意识到这里相当于军部的后勤总部,从前线传来的画面讯号在巨大的监控屏上同步播放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忙碌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对嬴风的到来表示好奇。
嬴风重新用墨镜遮住了眼睛,再度抬起头后在监控屏上看到了敌人主舰的出现,在主舰的周围,密密麻麻地跟随着无数战机,远远看去宛如蝗虫一般自远方而来。
他冲到控制台,来回在几个屏幕里观察着战局,“敌人来得太多了,”他再次申请,“让我加入战斗。”
“你的任务就是留在这里,”黛璇的声音比他高,不容拒绝地驳回了他的申请,己方的支援也在不断地从各地赶来,却仍然比不过敌军的数量。
基地的防护罩早已开启,敌人的目的性非常明确,最大的火力始终集中在这里,嬴风在附近的画面中也看到了龙寅的战舰,他手下的精锐部队陆续出舱,在空中灵活地躲避着各种攻击,以天宿人特有的作战方式包围了敌军的主舰。
可这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脱离了现代化武器就不堪一击的对手,拥有同样实力的敌人与他们直接在空中交手,天上地下都演变成了战场,伴随着大型杀伤武器的加入,基地的防护罩承受着前所未有巨大的冲击力。
一声巨响伴随着强大的空气波袭来,连离主战场有一段距离的后勤舰都被波动冲得一阵颠簸,待颠簸稳定,从扩音器中传来基地工作人员焦灼的汇报:
“基地防护罩出现裂痕!”
后勤舰底舱开启,数艘小型战机光速飞了出去,还没等他们飞出去多远,第二波爆炸波袭来,敌人已经放弃一切防御,前仆后继地冲向同一个方向。
已经来不及了,嬴风的嘴巴动了动,心中的话却没有出口,右上角的屏幕闪了下,龙寅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黛璇抬起头,与她的契主互相注视着彼此。
“坚守你们的岗位,”他这句话是对全体后勤人员说,视线却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的。”
黛璇的嘴唇有些抖,却坚定地点了下头。
龙寅最后望了屏幕中那个人一眼,毅然决然地切断了通讯,紧接着身形一动,已经瞬移到了舱外。
在元帅的亲自带领下,越来越多的天宿战士出现在了基地上方,用魂晶构筑了一道全新的防护罩,敌人不顾性命地冲过来,在他们的攻击下化作灵魂飞走,又有更多的人补上,敌我双方都不断地有人战亡,已经没有人能统计这一天升空的灵魂数量。
“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灵魂之树。”龙寅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到每个人耳中,连后勤舰队也收到了这句话,黛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中央的监控屏,防护罩的组成越来越密集,每个人都视死如归地坚守着最后一道战线。
嬴风握紧了拳头,只能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让他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已经被逼到了这样的绝境,他们却连敌人是谁来自哪里都不知道。
敌方主舰在短暂的停息后,对基地发起了致命的猛攻,数以千计的战机自杀性质地冲向人力组成的防护罩自爆,不断有裂痕出现并被旁边的人弥补,后勤和基地的人都目睹了这一惨况,每个人的手心都紧紧地捏着一把汗。
“伏尧上将赶回来了!”突然有人高声汇报了一句,大家又燃起了信心,伏尧的部队外出执行任务,接到消息后就紧急回归,如果他能赶到,无疑对天宿实力是强有力的注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出现了转机时,前所未有的强大空气波涌来,后勤舰躲避不及,在空中被冲得向后翻滚数圈才停下来,没有采取固定措施的人被远远地甩到角落,与此同时强烈的白光充斥了整个屏幕,来自前线的巨大声响连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总舰被迫落地,嬴风冲出舱去,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天的另一边出现黑影,数秒内便来到跟前,打头的是焚影号。基地上空的白光还在闪烁不停,焚影号与跟随它的战机舱门纷纷开启,伏尧和他的部队将士们跳到了地面上,用同样震惊的表情注视着前方。
防护罩在敌方主舰的自爆下被轰得四分五裂,基地的上空被强行撕开了保护,众目睽睽之下,灵魂之树的底部在爆炸的余波中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巨大的树干轰然倒下,在天宿人的眼中这个过程被放慢到无数倍,连它倒下时树叶的摇摆都看得一清二楚。
人们瞠目结舌地目睹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就是事实,远处的灯塔在灵魂之树倒下后缓缓熄灭,它再也无法照亮天宿人转生轮回的路。
龙寅等人的灵魂碎片聚集起来,飞到空中,却找不到指引的方向,在那里茫然着,停留着,终于再度散开,在高空一个接着一个,宛如一场湛蓝色的烟花,为这场失败的战役划上最凄凉的尾声。
远方的人们抬头望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伏尧右膝一屈,在原地重重地跪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随着他这样做,失去灵魂之树,失去灯塔,失去同胞的灵魂,这悲伤无法抑制地从每个天宿人的心底涌起,无论是在场,还是不在场的人,统统感受到了这种噬骨的绝望。
渐渐的,嬴风身边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这声音又催化了更多人的共鸣,人们压抑的哭声,在这一天,响遍天宿的每一寸土地,宛如一场绝境之中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