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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遮坐在椅子上神游天外,轩辕彻却也被这白雪的滋味带回了过去。
小池不但没死,还完完整整地回到了身边!
他那时觉得太幸福,却不料只是一个转身,便怎么找不到人了!
轩辕彻当时都急疯了,根本顾不上会得罪几位虎视眈眈的兄弟,一个宫殿挨着一个宫殿地找。最后的最后,他在母妃的后殿外找到了她。
小池曾在母妃手下做过女官,自从他想方设法将小池讨过来后,母妃便再也没有找过她。却不料,那一晚,母妃大发雷霆。原因很简单,竟是由于自己受伤,责怪她伺候不力?!
是小池,是她用命将他换回来的啊!
那时候的小池应是受了杖责,她后腰一片血红,被人随意地扔在雪地里。他赶到的时候,小池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塞雪。白色的雪和着殷红的血,一坨一坨地被她吞入口中。
轩辕彻当时就哭了。
他想去找母妃理论,想去找父皇告状,但是他知道,这一切还是不会改变。他必须强大起来,强大到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否则,别提江山社稷,就连区区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
于是,当时的轩辕彻蹲了下来。他学着小池那样,将肮脏冰凉的白雪一口一口吃进嘴里。泪水滚烫,烫得他浑身发抖。他暗暗发誓,从此再不落泪,他要记住这耻辱,记住这无奈,记住这透骨的冰凉!
时过境迁,白雪的味道依旧,故人却已不再。
轩辕彻蓦地睁开了双眼,寒意从喉咙直接涌到了眼睛。他说,“这白雪,乃是上天赐福,苏兄不尝一尝吗?”
苏幕遮闻言眼皮一跳,却镇定自如道,“这一碗白雪,让我想起了古池姑娘。”
“哦,原来你还记得小池?”
“殿下此话怎讲?”
轩辕彻瞥了瞥对面之人,半笑不笑道,“有人说,小池跟着你从风城到邕州,然后又一路北上,经过湘水,然后回到京城?”
苏幕遮恍然大悟,缓缓道,“确有此事,只是古池姑娘似乎记不起从前,又口口声声说自己名叫阿四。苏某万般无奈,却也不好逼她。至于为何一路同行,殿下恐怕也已经查到,都是巧合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不书信告知于孤,难道你不知道,孤......”
苏幕遮见轩辕彻欲言又止,体贴地接口道,“是苏某的过错,应当提前知会一声。只是之前碰到过欧阳先生,还以为他已经通知过殿下了呢。”
轩辕彻闻言一声冷哼,“欺上瞒下,若不是他,小池也不会离开孤整整三年!”
“哦?殿下的意思是......”苏幕遮装得挺像,一脸的吃惊不已。
轩辕彻却站了起来,从小亭俯瞰脚下山路,叹道,“孤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若不是......但即使如此,孤也安排好了一切,着人将假死过去的小池放到这梨山别庄。只待风声过去,便可将她接回。熟料,只是晚了一个时辰,人却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轩辕彻面露悲愤,而苏幕遮想到的,却是三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说不清为什么,当他知晓古池被轩辕彻亲手斩杀之后,便怎么也睡不着了。鬼使神差的,他循着踪迹跟踪到了虎头山。
虎头山不同于小孤山,其地多有野狼出没。他赶到的时候,抛尸的马车刚刚停下。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古池被一卷草席裹着,狠狠扔进了草丛。
草席破烂,她便这样浑身赤、裸地躺在那里,面色死灰,早已不复当初神采。苏幕遮仍记得她左胸的剑伤,用劲狠厉,穿胸而过!
无论轩辕彻现在说些什么,他当时明明就是要置古池于死地啊!
苏幕遮那时就想,女人,傻过这一回,且当你已经死了吧。死,死,那便叫做阿四好了......
正想到这儿的时候,轩辕彻已然回到了桌旁坐下。他看了苏幕遮好几眼,嘴唇翕动,最后低声问道,“小池,她,好吗?”
轩辕彻眼中似嗔似怨又有殷殷期盼,苏幕遮看得心下暗爽,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只见他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为轩辕彻斟满一杯热酒,这才垂着头缓缓道,“她很好,爱哭也爱笑,动不动就要发脾气。可惜就是谁也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苏某曾经问她,记不记得轩辕彻这个人......”
“她......如何说?”轩辕彻面色微变,既期待又紧张,甚至咽了口口水,急急忙忙追问道。
苏幕遮却是有意要磨他一磨。
他也不抬头,几乎一滴一滴地将杯中酒抿完,这才摇着头,叹息不已,“她说,阿四便是阿四,哪来的什么古池?想她以前活得那么凄惨,死了都只给半张草席,估计身边也没几个好东西!”说到这儿,他猛地捂了捂嘴,焦急道,“殿下切莫见怪,苏某可没说你不是个东西啊!”
轩辕彻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又黑沉沉。然而对着苏幕遮却也无法发泄,于是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他险些吐血。良久,他才缓过气来,佯装淡然地说道,“无妨,小池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如今记不得我们之间得情意。孤坚信,只要她想起来......”
轩辕彻说到这儿,竟忍不住绽颜一笑,好似已经看到自己的小池恢复记忆,然后飞奔入怀的情景。
苏幕遮见状却瞳孔一缩,顿生一股莫名戾气!
天边愈加灰暗,眼看着一场新的大雪又要来临。
火炉已熄,酒壶亦空,崖上罡风凛冽,眨眼间便将酒意吹得四处消散。两人凭栏而立,相视一笑,然后各自一边,走下山去。
轩辕彻才到崖下,便有护卫迎上,其中一人俯到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查过了,苏公子来京之后与礼部尚书陈大人来往紧密。”
“礼部的人我们也不缺,陈大人又一向中立,从不参与朋党之争。他与苏幕遮十年前便是忘年之交,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
那护卫疑惑道,“殿下,那我们......”
轩辕彻眼中闪过寒意,语气却依旧温和,“不,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反而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护卫被绕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正想再请示一番,却见轩辕彻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是!”
轩辕彻回味着适才的悬崖对酌,心想时光易逝,能把很多东西一洗而空。那繁华贵气的铜雀台早已荒芜,古战场上也没了金戈铁马的模样,便如同之前烫好的那壶美酒。即使再香再醇,一入喉间便化作了黄汤。
昔日好友,难得的旗鼓相当,他却要亲手将其送去阴曹地府。近日,宫中那位的身子日渐消瘦,敏感期间,他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唉,这世间,又要再少一个知己。王者,果然是一条孤独的不归路,一旦踏上,便再也回不了头......
而山崖另一侧的小道上,苏幕遮低声问道,“让刑关去查一查崖上那座亭子。”
“已经安排好了,等轩辕彻一下山,他便会上去仔细查看。”
苏幕遮嗯了一声,又道,“如何,查清楚他身边护卫的布置没有?”
苏右谨慎地将身侧几个随从遣开,这才回道,“查清楚了,其余人等并不棘手。让人为难的是那十三护卫,我等刚才仔细数过,明面上只有六个跟随,暗中也瞧见了三个,还有四个却连影子都没看到。”
苏幕遮点点头,淡淡道,“轩辕彻恐怕已对我起了杀心,最近的暗卫加倍,将苏左也叫回来吧。”
苏幕遮淡定自如,苏右却大惊失色,失声道,“怎会?那轩辕彻怎会突然对公子起杀心,难道是刚才露了马脚?”
苏幕遮面色如常,笑道,“北有七皇子,南有苏幕遮。在坊间,我苏幕遮与他堂堂储君并驾齐驱本就扫了他的颜面。可惜的是,他几次三番相请,却总以失败告终。轩辕彻疑心颇重,手段又狠辣异常。如我之人不能得以己用,为了安全起见,他当然是要除去的。”
苏右实在无法理解自家公子的平静淡然,他紧张不已地追问,“可是公子,我们虽已有完全准备,但就此暴露不是会影响之后事宜?”
“谁说本公子要与之对抗了?”
“那......”
苏幕遮但笑不语,他最后一次回转身子看向远方。
崖下的风光与崖上全然不同,它有白的积雪,却也有黑的阴面。而黑与白的背后,究竟藏了一双怎样的眼呢?
苏幕遮不再多想,他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
待到他带着一众人消失在路的尽头,有一女子却从小路转出。她墨发绯衣,身披软毛织锦披风,逆着苏幕遮刚才走过的小道,缓缓拾阶而上。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曾经的古池,如今的阿四。
山路并不难行,却是越往上走,越是寒气逼人。阿四一再裹紧了披风,这才勉强行到崖顶。
这里是梨山别庄的后崖,说不出为何,她便这样走了上来。原本听说太子今日在梨山别庄,她便想来求见一番。熟料才进梨山,她便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个地方。
崖上只有一个亭子,亭子不大,却也不小。
亭子的周围竖着栏杆,内设桌椅。亭中应是刚刚有人来过,桌上的小火炉虽然熄灭,却冒着缕缕青烟。那酒杯虽凉,却算不得冰,想是有两个人在此小酌。
阿四看着看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两只碗上。碗是青瓷碗,里面盛着的却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白雪。
而就是因为这两碗雪,阿四的脑海中无端出现了一幅画面。
她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每天除了审讯行刑,便是丢到雪地里挨冻。她又渴又饿,却没有东西吃。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抓了把雪塞进了嘴里。雪很冰,却解渴,霎时清醒过来的她便忍不住地拼命往嘴里塞。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雪可以这么好吃!
正吃得开怀,忽然有个人冲了过来。他面目俊朗无双,脾气却不太好,一来就将好不容易吃到的雪给拍了。他几乎是恶狠狠地骂她,“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有没有自尊,还做不做人,为了个男人,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当时心里好难过,却也很迷茫。有人对自己好,自己不是也该倾心倾力以待吗?然而,那男人实在太可恶,一边骂自己,还一边骂着自己全力保护的人。
阿四用尽全力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骂了些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几乎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梗着脖子道,“我甘愿。”
那男人一下愣住了,继而又忽地暴躁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吼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阿四想着想着,便觉一阵头疼,然后便是天旋地转!模糊中,她看清了那张怒目而斥的脸,凤眸无双,竟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苏幕遮?!
苏幕遮,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却在此时,阿四蓦地心口一阵绞痛!这方尚未平定,胸口另一处便紧跟着痛了起来,这种痛阿四并不是第一次尝到。
她那双早已没有指甲的手紧紧抱住亭柱,口中发出的是野兽般的悲鸣。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