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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我看完了上册,与十三约好下午四点去他院子换书。十三在洋大人手里寻了几本英文小说,有些单词他不太懂意思,便问我是否认识。我叹了口气,道:“要是有一本字典就好了。”十三不懂,问:“字典?”我忘了,咱们小时候用的是中华字典,人家小时候用的是明朝,我在小海书房见过。
我解释:“如果能将洋文翻译成汉语,然后编订成册,当你有不认识的洋文时,翻开册子一查就能找到,读书岂非事半功倍?”十三沉思片刻,唇角的笑靥愈深,道:“此主意甚好。”顿了顿又道:“外人都说十四福晋最擅做吃食,却不知你读书上也极有智慧。”
他推开窗户,让残血似的夕阳映在高高的书架上,风一过,吹起纸上飞尘,薄薄的散落在光里,一圈一圈,像是把时间圈住了,圈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圈在历史不断涌进的长河里,一点一点的安宁、肃穆。
望着窗外一寸寸凋落的夕阳,我道:“不知何故,在你这里,我的心总是特别特别的清静。”十三立在我身后,声音柔和道:“只要你喜欢,这儿随时欢迎你。”我想转身,挺圆的肚子不小心撞到他手臂上,我本能“啊”的一声叫。
十三慌了神,一把扶住我,急急问:“怎么了?哪里痛?”又扬声往外头喊:“来人,快来人...”我扭着眉头,满脸痛苦道:“只怕...只怕...”十三脸上倏然变了色,脑子里空白一片,屈膝往地上单跪,道:“我背你去房里,再去宣太医...”
我道:“只怕不好吧...叫人说闲话...”
半响不动,他回过头,吼道:“快上来,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流言?”看他紧张成这样,我原本戏弄他的心,变得好没意思了。有宫人冲进门,一涌而上。我忙道:“没事没事,你们都出去吧。”宫人狐疑,齐齐看着十三等候吩咐。
十三眼里全是我,问:“你没事?”
我诚心诚意的反悔,道:“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但你的反应太大,玩笑我没法开下去了。十三怔了怔,直起身,淡然的拍了拍身上灰尘,朝我笑道:“没事就好。”
他是我在大清朝见过最优雅最有风度的男子。
天色晚了,十三不放心,直送我到十四院子门口。他把的下册递与玟秋收好,朝我道:“你说的“字典”,我明儿就与约翰商议。”我觉得十三有一点现代人的开明和奔放,若不然也不会把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这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清朝啊!
我笑回:“那好,我反正闲着无事,若有什么能帮忙的,只管开口。”停了停,又笑:“不过到时候,你可要按日给我结工钱,我可不白干活。”康熙死后,十四会被圈禁,钱么,能攒一点是一点。十三却以为我是开玩笑,背手大笑了几声,才道:“你可真有趣,放心,工钱不少你的。”我乐道:“一言为定。”
进了西小院,还未进屋,就撞见张芳芳双手放在身前,满脸焦虑的立在阶下。
我知道十四心情不好,许是在哪里受了气,不想惹他,便轻手轻脚往屋里走。花厅没有,书房没有,餐厅也没有,敢情躲寝屋?可寝屋也没有啊!我正是纳闷,十四却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来,此时天色已黑,有宫人在屋里掌灯。
十四似笑非笑,问:“又去老十三那借书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宫人点了灯,屋中通亮,十四挥手让他们退下。他道:“我看你们笑得很开心啊。”咦,酸溜溜的,莫非他吃醋了?我连忙道:“十三爷说要修撰一本把洋文翻译成中文的字典,要请我帮忙。我说让他按日付工钱,他就笑了。”
十四不悦,道:“你很缺钱么?”
我总不能说你以后会被四爷圈禁,多存点钱多条活路吧?便道:“有总比没有好。”我有点小欢喜小雀跃,立在他面前仰脸道:“你不会是...吃十三爷的醋吧?”十四往下睨着我,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是的,我确定,没有任何变化。
他冷冷道:“我吃饱了撑着啊,我吃醋。”
我有点失落,他总是不断的给我希望,又不断的浇灭。
他又道:“往后少跟老十三来往。”我坐在炕上,气呼呼的取下头上的朱钗花朵,重重丢在炕几上,道:“我和谁来往你管不着,反正你也不吃醋。”十四语气不善,道:“我吃不吃醋是一回事,你与别的男人交往过密是另外一回事,风言碎语闹开了,有你好受!这里是皇宫,不是外头的街头小巷,芝麻豆子大的事,都可能伤及性命。”
我冷哼一声,道:“怎么?你怀疑我和十三爷有什么?”
十四半响不说话,我当他是默认,越发生气了,捡了炕上的枕头往他身上扔,道:“死十四,你既敢怀疑我?你...你太没良心了!”他武艺高强,明明可以接住,却没动手,任由枕头砸在身上,生生受了这一击。四下寂如一片死坟,宫人们听闻动静,吓得半死,连张芳芳和玟秋都不敢进屋相劝。过了半刻钟,十四低声道:“我回南小院,你先消消气,咱们明儿再谈。”我只给了他一个字:“滚。”
话音落,泪如泉涌。
回到南小院,十四先时并未觉得自己难受。看了一会书,恍惚里喊了一句:“薇薇,给我端碗茶...”话犹未尽,当值的宫女已进屋问:“爷有什么吩咐?”他愣了半响,才惊觉自己不在西小院。后来上了晚点心,有酒有肉,样样精致,是他从前吃了十几年的。今儿却如同嚼蜡般,左右不对胃口。囫囵吃了两口黄酒,心里才感到闷,又举剑在院中练了一身汗,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往西小院瞧瞧情形,却有宫女急匆匆跑来跪下,道:“十四爷,伊格格头疼得厉害,求您去看一看她。”
毕竟是有过肌肤相亲的女子,十四丢开剑,问:“宣了太医么?”
宫女哭诉道:“刚才去西小院求福晋开恩,门房上的人说福晋歇下了,不肯传话,奴婢没得法子,只好来求爷。”十四转脸朝张芳芳道:“快去太医院请人。”张芳芳应了,往底下吩咐。十四换了身衣,打着灯笼去偏院。
十四院子从未有过争宠这回事,一来十四不热衷房事女人,二来有福晋镇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儿伊格格偶然听闻蔷薇与十四吵了架,知道福晋有身孕不好侍寝,自己又正好暑热头疼,便动了心思,扯了个谎,让贴身忠心的宫女去请爷。
我很快就得了信,不是南小院有我的人,而是贵为女主子,底下想讨好我的奴才一大把。况且我在宫里的人气不差,口风也不差,毕竟是正主,帮着我的人还挺多。
真是头疼,想闹个脾气,还没闹开,他那厢就有女人投怀送抱。
我从被堆里坐起,道:“玟秋,你这就去偏院,跟十四爷说我肚子疼。”玟秋是个实心眼,浑身发软道:“小姐,你哪里疼?我这就去请太医...”我翻了个白眼,道:“傻玟秋,我是要骗你姑爷呢。”玟秋半响才悟了,道:“爷会不会生气?”我道:“请回来再说。”
玟秋不敢违背我的命令,一径去了。
十四在伊格格屋里处处受捧,处处被人侍奉,谁也不敢违背他半分,这才觉得有个爷样,就见张芳芳匆匆忙忙进屋,道:“爷,玟秋来传话,说福晋肚子疼。”十四简直是从床榻上炸起的,伊格格跪着要给他穿鞋,他嫌弃的甩手,自己麻利穿了,问:“可叫了王太医?”
张芳芳道:“已经叫了。”
伊格格送十四到偏院门外,道:“福晋洪福齐天,定会没事...”她还想说两句好话,十四却像压根没听见似的,谁也没搭理,疾步奔走。
伊格格的话落在半空,无人回响。
十四闯进房门时,我故意拢着被子不说话。屋里点了三盏烛灯,照得我脸色发白。十四一脚踩在踏板上,倚着我坐下,伸手贴了贴我的额头,又拉过手腕诊脉。我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望着他,哎,要骗个懂医的人,真不容易。
很快,他便知道是我糊弄他。
他怒目道:“你逗我好玩是么?往后若再有这样的玩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想起白天在书房里骗十三,十三温润如玉如沫春风般的回答,与十四一比较,真是云泥之别。他身上弥留着女人身上的胭脂味,还敢怪我骗他,我气炸了,口是心非道:“怎么?伊格格伺候得好,你舍不得离开了是不是?”
十四道:“她伺候得好不好,跟你骗不骗我,是两码事。”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道:“两码事?什么都是两码事,你吃不吃醋与我和十三爷亲厚是两码事,伊格格伺候得好不好,跟我骗不骗你是两码事,你倒是分得很清楚啊,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十四心道:“你又扯老十三做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他?”嘴里却道:“女人真麻烦,什么事都要扯一块。”我心里道:“你低头认个错,我就原谅你。”口中却咄咄逼人:“是啊,女人就是麻烦,不像你,自己可与旁的女人同床共枕,我不过与十三爷多见了两次面,就要用流言蜚语来胁迫我。”
十四完全猜不出我心底的意思,更不知如何安慰女孩子,也不打算安慰我,他火冒三丈,道:“我什么时候胁迫你了?”我也猜不出十四心里想什么,凭着一股女汉子的冲劲,道:“就刚刚,就现在,就此时此刻!!!”
张芳芳看大半夜的,事情闹大发了,冒死劝阻,道:“爷,您消消气,福晋还怀着身子呢...”十四虽在气头上,但这点分寸还是有,便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说罢,转身就走。
我猜不出他是要回伊格格那儿,还是要回南小院。我伤心透了,觉得这世界真糟糕,竟然可以让男人三妻四妾而不受半点道德指责。再加上孕妇本就情绪不稳定,我忍不住嘤嘤而哭。我趿了一双拖鞋,没有方向的四处乱跑,天那么黑,像是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