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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便是头一个开口的。习惯了她这几日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今日这般声音洪亮,倒是吓了王娡一跳。
“今日是哀家孙儿的满月宴,也是温良人这孩子的册封典礼。哀家老了,话也多了,知道要扫你们的兴,有些话却还不得不说。”。
皇帝闻言,恭敬道:“母后这是说的那里的话?母后若有什么教诲,孩儿和妃嫔们必定仔细聆听,不胜感激。”。
太后微微点一点头,道:“皇帝能有这份心思,哀家心里高兴得很。如今后宫里面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锦少使肚子里也还有一个。虽然看上去也够了,只是皇家繁衍子嗣,不仅为今朝,也是为后代。因此在座的妃嫔们平日要仔细调养身体,繁育龙胎。”。
在座的几人都小心道了声喏。
太后继续说道:“身为女子,最要紧就是不争不妒,有容人之量。哀家也是从后宫里过来的,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心思。哀家只说一句,哀家的眼睛虽然瞎了,心可是没有瞎,若是有人拈酸吃醋,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不要怪哀家容不得她。”。
若说方才的话是寻常长辈温和的语气,那么这几句话便就是显露了几分严厉的神色,纯粹是太后教育妃嫔了,是半点情面也不讲的。
王娡有些纳闷,这些话太后什么时候不好说?不说别的,每日晨昏定省就是最好的时机。非得要拿到今日姁儿孩子的满月宴上来说么?
只是如今王娡也没有心思操心别的了,她的心神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仍旧牵挂在周亚夫身上。
太后顿一顿,接着说道:“后宫之中,除了哀家,便是皇后最尊。你们皇后性子好,只是有些人也不能没了规矩,想着越过皇后的头上去,哀家短短不能容你。祖宗之法,不可更改。你们都要记牢了。”。
这一番话比之刚才,更是多了几分疾言厉色。胆子小的妃嫔皆是被吓住了,说话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大声。
太后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下来,也是颇为满意的样子,恢复到寻常温和的老妇人模样,道:“哀家知道你们心急等着宴饮,哀家也不自讨没趣。旁的事情都不重要,哀家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你们必得牢牢记住才是。”。
皇后闻言,亲自带领妃嫔俯身行礼:“臣妾等必当谨遵太后教诲,同心同德,繁衍子嗣。”。
皇上见太后说完了,也笑道:“母后受累了。”。
说罢亲自端了一碗枫露茶过去,道:“这是母后最喜欢的枫露茶,母后用一些润润嗓子,待会儿用膳也不至于觉得干涩。”。
太后端过茶杯,笑一笑道:“皇上有心了,还记得哀家喜欢些什么。”。
皇帝也是一脸的毕恭毕敬:“儿臣时刻不敢忘。”。
王娡看着他们二人打哑谜一般说来对去,虽是言行举止皆不过是母慈子孝的样子,总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她生来比别人心细三分,母亲寻常在家也时常笑话她心较那比干还多一窍。
自己因为觉得不吉利还曾和母亲置过气,如今看来,不过是小儿女情态罢了。
皇上转过身来,对着姁儿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不要有什么拘束,大方一些才是。”。
姁儿起身谢了恩,笑着提醒皇上:“皇上还未告诉臣妾,给小皇子取了什么名字呢?”。
皇上笑意温和:“这个名字是朕与你姐姐一同商议的,极有寓意的一个字。”。
说罢他让崔万海上前来。崔万海手里捧着一个金丝紫楠木的盘子,上面用红色的绸缎盖住了,隐约露出一点明黄色的影子来。
皇上笑着伸手掀开绸缎,那盘子中央便是在雪白的香茅纸上用朱红的御笔写的一个海字。
姁儿笑道:“海字?当真是个极好的字呢,臣妾也十分的喜欢。倒是应该好生谢谢皇上和姐姐了。”。
说罢便要向王娡行礼。王娡连忙笑着扶住了她:“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小皇子乃是然字辈,便叫做然海。”。
皇上也微微笑着,道:“先前朕看中了一个涵字,你姐姐却是不喜欢,说来日避名讳繁琐,因此特特选了这个海字。话说回来,你的封号也是你姐姐选的呢,可不是有缘了。”。
姁儿笑着看着王娡,道:“臣妾虽然无才无德,臣妾的姐姐诗书倒是极好的,堪称腹有诗书。然海长大了倒是要劳烦姐姐多提点。”。
王娡听的觉得有些不妥当,寻常皇子长到三岁后总是在太傅那里呆的多,生母都见得少,粟婉容虽是溺爱成性算是特例,只是也从来没有将皇子托付给别的妃嫔提点的。
却是皇上笑吟吟道:“你姐姐来日有了自己的儿子,哪里有时间管你的儿子呢?倒不如从小培养他们兄弟之情,来日兄友弟恭才是朕愿意看到的。”。
王娡亲耳听到他说自己的儿子,心中微微有了暖意和庆幸,皇上到底还是疼爱自己的,这也算是她的一点幸运了。
姁儿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复又笑靥如花:“皇上说的是,便就是不说姐姐的孩子,现有的长兄陵城,来日也是然海的老师呢。”。
粟婉容今日低调,原本不过是默默执了白玉的酒杯静静听着,见姁儿提到陵城便笑了出来。
王娡觉得有些奇怪,也只当做是姁儿的场面话罢了,未曾细想。
如此宣布了皇子姓名,便也是没有别的典仪了,册封妃嫔原本应该有册封礼,只是姁儿一力主张节省,太后也颇为赞成,因此不过是颁布诏书赏赐金尊玉宝就罢了。
一时间御膳房便是源源不断传菜上来。天可怜见,寻常的宫中用膳已是让御膳房分身无暇,更是若有妃嫔想吃个什么点心汤水,不乐意在小厨房做而是报到了御膳房那里,当真能把汤官等人活活累死。
王娡见的这堆积如山的美味佳肴,心下也是微微有些不忍,低声对容芷道:“待会儿散席后,你往御膳房走一趟,就说是嘉赏他们伺候有功,无论上下都赏些银钱罢,从咱们飞羽殿的月例里面拿。”。
容芷点一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王娡留心观察了周亚夫的样子,昔日永涵在家执籔的样子与常人不大一样,总是执得极高。王娡还曾拿着相书笑过他此乃大贵之兆。
如今看那周亚夫执籔,不过是寻常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王娡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点念想,如今也是断得干干净净了罢。
酒过半巡,循例便是宫中的舞姬前来起舞助兴。
因着皇后前些日子说过此番有妃嫔献舞,因此便没有召舞姬过来,不过是妃嫔们依次舞上一曲罢了。
首先头一个便是莫言明月。她早早离席去换了一身衣裳来,想来那是她们西京的服饰,与长安服饰大不相同。
不似平常衣裳是用绸缎或是棉布制成,她的衣裳倒是有嫣红的纱绕起来的,她本就白皙,如此一穿,更是如同红莲之中一朵白莲,端的是顾盼生非,美目横波。
王娡身为女子,也觉得她艳丽动人,便笑着端了一杯荷花酿靠在椅背上凝神欣赏起来。
莫言明月一色乐器诸如琵琶古筝皆不用,只是白皙如玉的脚踝上系了两个古铜色的铜铃,随着她的舞步叮当作响。于悠然之处,更多一份空灵。
西域女子皆善舞,此话果然不假,王娡想着。
她自是不以为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周遭年轻妃嫔见皇上目光牢牢凝在莫言明月的身上,也都不禁微有妒色,奈何太后方才的教诲仍旧余音绕梁,不敢显露出来罢了。
一曲舞毕,莫言明月微微一笑,犹自香汗淋漓,道:“臣妾多日不曾研习,今日算是献丑了,还请皇上不要嫌弃才是。”。
皇上抚掌而笑,道:“你的舞艺,深得西域精髓。朕虽然从未去过西域,也可以在你的舞蹈中窥知一二了。”。
莫言明月这才粲然一笑,道了谢下去换衣裳。
接下去便是李陶然。她的样子虽然柔弱,只是想来自幼不曾研习舞技的缘故,总是不够灵巧柔软,倒有些勉强。
舞蹈最是讲求身子柔若无骨,方才有波浪一般的媚态,她这样的,实在是称不上舞者。更何况有莫言明月金玉在前,更是难以出彩。
皇上耐着性子看完,也不过敷衍几句,便让她回了自己的位子。
接下来几个,诸如柳语嫣一流,不过是寻常技艺罢了,说不上不好,到底不如前面莫言明月动人。
虽说是家宴,大家各自嬉戏而已,只是谁又不是存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呢?
接下去便是粟婉容。王娡见轮到她了,倒是多了几番兴味,把玩着手指间的那个白玉耳杯,微笑着看着她。
粟婉容体态合侬,不纤不腻,且肤白如鱼骨,丹凤眼纵使没有那一点桃花妆,也是水波横流,眉眼盈盈。只消站在那里,便是一幅极好看的墨画。
皇上看她这个样子也笑道:“许久不曾看见你起舞了,昔日也是太子府的一景,今日便再叫众人一赏罢。”。
粟婉容微微欠身,道:“臣妾许久未曾跳过,难免生疏,不过一笑罢了。”。
说罢亲自让一旁的宫女抱了琴来,她选的曲子便是。
王娡听着这曲子,便向皇后莞尔一笑,皇后也是想到了昔日二人合奏的情谊,也不觉温柔的看向王娡。
仔细计较起来,粟婉容当真是舞中国手,连莫言明月在她的衬托下也是失色了几分。
寻常起舞者,不可过于伶仃,否则虽然轻盈却大大失了神韵。粟婉容这样的体态,倒是正好适合起舞。
本就是带一些清冷艳丽色彩的曲子,配上粟婉容冷凝的眼神并熟练的身姿,当真是珠联璧合。
殿中人皆是沉醉其中,几乎鸦雀无声。
一曲舞毕,犹自余音绕梁。
粟婉容正一正身姿,笑道:“许久不舞,如今气力也跟不上了。”。
皇上回过神来,立刻拍掌:“这样久的日子,你的舞艺却越发精进了。”。
“是呢,”王娡身边的姁儿突然站起来,笑靥如花:“粟良人一舞,如同瑶台仙女落入凡尘,妹妹平生所未曾见过。”。
说罢她转向皇上,笑道:“臣妾有一事相求。”。
皇上打趣道:“什么事你说就是。难不成想让婉容收你做习舞弟子?”。
姁儿微微一笑,正色道:“臣妾想请求皇上,让粟良人做然海的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