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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娥坐起来,一手掀开被子,另只手按了榻沿便要下地。
她一动,李嬷便蹲身拿了鞋子,边托着她脚丫儿往上套,边低声道:“方才娘子睡时,溪茹已传了信来。”
兰娥“嗯”了一声。
此后这老妇人浑似忘了刚才说话说了一半儿,给兰娥穿妥鞋子,站起来又从榻尾捧了叠衣裳。
她捧的不是往常纱裙绢衫,而是深蓝色绉绸,且绸衣下似乎又压了条杏子青的犊鼻裤。
兰娥转眸扫见,不由眉梢一挑。
她这厢眉捎一动,李嬷张口道:“裴康在西郊别宛议事,娘子若是要去,还是变变装扮。”
变装扮……变成男子?
自家扮过婢女扮过宫婢扮过内侍,倒是没有扮过男子。
兰娥挑眉道:“扮男子好,男子做事便宜。”
听她这么说,李嬷又垂了眼皮子,抖开绸衫道:“伸臂。”
这老妇人心里好像不舒服,还是少惹为妙。兰娥笑嘻嘻平伸了两臂。
李嬷服侍她穿妥外衫,又服侍她穿上犊鼻裤,再然后,这老妇人不知道打哪摸了条巴掌宽牛皮束腰,伸开往兰娥腰上一束。
束腰中间镶了颗螳螂状小金扣,金扣下又衬了比腰带略宽的金莲花。
兰娥见这金扣精巧别致,抬手摸了摸问:“嬷嬷这条腰带倒是好看。”
其实她本来也是见这老妇人阴沉个脸儿,故意没话找话。
哪知道李嬷听了,伸手在螳螂扣上一扭,“咔”的一声,金莲花刹间两下里一分。
嗯?这拫腰带上还有机括么?
兰娥眨眨眼,低头看看束腰,又抬了头看李嬷。
李嬷冷冰冰指了金莲花道:“腰带里有迷药,毒针……娘子往外掏时记得垫帕子。”
哎呀!这装备齐全的像是去闯龙潭虎穴!
裴家算甚么龙潭?充其量也就是个兔子窝。
兰娥“噗!”笑出声来,直笑的两眼出了泪花儿,这才揉了眼道:“嬷嬷将这事儿想的太严重了。”
不严重?裴康既然秘密议事,自然是暗卫护从齐出。这种情形下要亲自去,不是没事找事么?
李嬷话在舌尖上滚了几滚,终是谨守了奴婢本份,只垂眼问:“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君子不立危墙么?
若是事关前世今生……这危墙便可立一立的。
兰娥小心捏了莲花儿扣上,而后仰起小脸道:“嬷嬷,有些事儿只能亲眼见,亲耳听,才能判出真假。”
这句话对是对,只是放在现在……李嬷嬷眯了眯老眼。
兰娥眸珠在她脸上一扫,转身便往外走:“相信以嬷嬷的本事,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是如入无人之地,嬷嬷怕个什么?”
这句话她说的漫不经心,只越是漫不经心,内里蕴含的激将味儿就越浓。
原本李嬷正若有所思,听了眉间豪气一闪,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没有走府门,而是沿迥廊出了月洞门。甫一出门,李嬷便低声唤了:“娘子。”
兰娥心头一跳,这老妇人又要爬树上房……想到上房,她腰间一紧,随之两脚便离了地。
因她脸颊贴在老妇人胸前,且头上又似乎蒙了衣袖,她只觉得身周风声呼啸,直刮的人衣裳扑梭梭直响。
风声响声也只有几十息。
随之兰娥便听见耳畔“吱呀!”再然后脚下便是一软,又李嬷平平道:“娘子且去榻座上坐好。”
坐车里了!
兰娥盯开眼。只这会儿车厢一晃,车轮子辘辘开始驶动。她便扶住车壁,走去榻座边坐下。
见她坐妥了,李嬷便在榻前跪坐下来。
马车驶的不紧不慢,间或车轮子碾住石块坑洼,车厢便轻轻一晃。行了约模小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随之车前壁“锉锉”响了两响。
方才李嬷一直垂着眼皮子静坐,这会儿这老妇人才抬头看了兰娥。
只绷着脸,眸色沉沉地看。
兰娥对她抿嘴一笑,伸了懒腰道:“嬷嬷勿需担心,裴家还能比王宫戒备森严?溪姑不仍旧来去自如么?”
李嬷嘴角向上一勾,勾出个似笑似不笑的表情来:“如此,老奴便陪娘子走一遭。”侧身推开了车门。
因兰娥坐在车后壁,车门一开,她刹时便瞄见半拉车外。
车外站了个三十许的高瘦男子。
这男子探身向车内一溜,溜见兰娥时两眼顿时眯了起来:“唔,这身打扮倒妥贴。”
这是……溪姑?
兰娥正暗自疑惑,李嬷侧身向里让了让:“莫说废话,快上来与她装扮。”
这男子便向兰娥眨眨眼,而后两手一扳车门门框,轻盈盈进了车内。
他先前一眨,兰娥只觉得他眸子清澈明净,眀净的宛如春水烟波。只再一眨,瞬间又透出来几分阴霭狡诈。
哦!哦!果然是溪茹。
兰娥挑眉问:“溪姑,你现在叫什么?”
这话乍听之下十分怪异。
清瘦男子唇角一抽,因车厢里低矮,她便微微俯身施礼:“奴现下唤陈柏,字延松,号长春居士。”
这会儿她声音柔和婉转,听起来正是溪茹素日说话时的腔调。
兰娥嘴角微微一抿,闭上眼道:“且来装扮。”
须臾,车厢里先是窸窸索索,再又拉开抽匣,或是木匣的微响。
再片刻,兰娥只觉得有气息渐近脸颊,而后又谁手指凉凉在耳廓处捏了两捏,再然后,便有什么毛刷,绒布之类在额上,脸颊,下巴上来回涂擦。
约又过了半刻,兰娥听见溪茹问:“你看如何?”
再又李嬷满意道:“眉清目秀,唔,我看可。”
溪茹便吁了口气,低声道:“陈柏此人有龙阳之癖,这个阿赋便是上月从荥阳送来。”
上月从荥阳送来?
李嬷瞬间想起上午晌在内室时,兰娥曾言“此后长安荥阳来的女郎会很多”这句话。
想起来这些,老妇人不由扭脸去看兰娥。
兰娥拍拍两颊,对了她眨眼:“嬷嬷,我不会变声。”
李嬷便木了脸问溪茹:“声音无碍么?”
溪茹点头:“无碍,阿赋本来说话就稚气。”说了这些,又指指老妇人“你倒是……扮个老仆吧。”
李嬷眸光自兰娥小脸儿上一扫,随既扭过头去。
溪茹便凑上去。
兰娥只见她从怀里掏了个巴掌大的小木匣,待打开来,便右手尾指挑了些药膏之类。
因溪茹背对着车尾,兰娥便只看见她拿了绒布,过了片刻放下绒布,她又捏李嬷耳廓,鼻尖,脖颈,待一切做妥,这才拍拍手道:“成了,你俩且随本郎君进去。”
这句话,她又变回了低沉男声。
溪茹施施然下了马车。
兰娥便起身跟了她下去。
车外是条巷子。巷子极窄,窄的只堪堪容下一辆马车。
兰娥落脚处便是石阶,石阶之后有扇黑漆小门。
溪茹上前推开门扇:“唔,走这里去前宛近些。”
这妇人自言自语,是让自己与李嬷听的吧。
兰娥支梭起来耳朵,亦步亦趋随在她身后。她进门,兰娥跟着她进门。
门旁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役。
左边那个抱了着膀子,看见三人进来,便乜斜了眼问:“来晚了?”
右边那个拿眼上下一扫兰娥,挤眉弄眼道:“还用问么?想是在车里泄了火才下来。”
溪茹冷冷哼了一声,连眼风也不扫两人,自顾甩了袖子往里去。
兰娥便与李嬷跟在她身后。
此时暮色渐暗,近处几幢房舍前已挂上了灯笼。而三人走的石道两旁,亦是每隔十来步,地上便插了根火把。
兰娥不动声色去看周围,左边乌泱泱大片树林,右侧再远些有排房屋。屋子里依稀透出灯光。
再前面一座石拱桥。
桥那揣是假山。
溪茹领两人过去拱挢,便脚尖儿向左一拐。她一拐弯儿,兰娥便看见石道尽头又有座假山。
火把光闪烁明灭中,兰娥看见假山前站了两个壮汉。
两个汉子看见溪茹,便一个压了嗓子问:“怎么来晚了?那三位郎君可是早就到了。”
听话听音儿,这人似乎与陈柏交好,不知道眼前这位怎么应对?
兰娥眨了眼去看溪茹……的后背。
溪茹脚下不停,眼见另个汉子侧身在假山上一拍,先前山下那块大青石便“轧轧”向两边打开。
灯光刹时由缝隙内倾泻而出。
溪茹便向两个壮汉略一抬下颏,沉声道:“等会儿调人去查查园子,近来风声有些紧。”
先前问话那壮汉边侧身让路,边压了嗓子道:“陈郎君放心,园子里隐了几十个护从,再外围亦有人来回巡视。”
溪茹“唔”了一声,回头吩咐李嬷:“山后有茶水房,你去煮壶茶。”说完了,转回来又瞪兰娥“还不快进去!”
哪有仆役走主子前面的?嗯?莫不是陈柏就这么对阿赋?
兰娥不动声色去瞄两个壮汉。
一个汉子要笑不笑,另个摸着下巴,两眼色迷迷地……仿似黏在自己身上。
哎呀!又一个……兰娥瘪瘪小嘴儿,诚惶诚恐道:“是是。”是了两声,嗤溜进了石门。
溪茹跟了进来。
门内灯火通明,映门左右各摆了两列榻座,此时只挨近上首榻座处坐了人。
这几人背后都垂手站着个小厮。
溪茹走到离上首近了,便向裴康施礼:“廷松来晚了。”便就近找了个榻座坐下。
兰娥眼珠一转,也学对面那几个小郎,垂手站去她身后。
原本溪茹没有进来时,裴康手里正拿了书信之类的翻看,这会儿见溪茹坐下了,裴康便开口道:“原本定的是戍时中刻,现下还不到时辰。”
溪茹便又向另三人略略一辑。
另三人便也向她草草还礼。
彼此打过招呼,四人都扭脸去望上首。
裴康扫了眼石门,皱眉道:“常郎君还没有来……罢了,云生,近日燕地可有什么异动?”
嗯?兰娥心下一动,斜了眼角去望对面儿。
坐第一付榻座的是个肥胖老者,这会儿老头儿站起来,抬手向上首施礼道:“前晚燕地太尉派心腹去齐地,此人没有进菑川便被隐卫劫杀了。此时燕地那群老臣还不知道。”
兰娥听了眉梢微挑,劫……杀!这些隐卫也是扮成劫匪或是……流民?
且再听听。
兰娥斜了眼珠又去看上首。
裴康脸上露出几分志得意满,捊了胡须道:“唔,燕王庶子一死,那些个老不死再想死灰复燃……哼!下一个便轮到齐王了。”
坐第二付榻座的男子听了便眼神儿闪烁问:“依这样讲,李家这两位……。”
这人问了半截儿,皱眉思忖再三,似乎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怎么问妥贴。
这个李家是李扼府上么?
兰娥心里一动,便侧身去看他。只是她身子将将一动,石门外陡然“扑通!”一声巨响,再又守门壮汉惊惶大喊:“有人!来人哪!”
李嬷!兰娥心里突突一阵急跳,几乎要跳出胸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