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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城的冬天大抵来的是要晚一些的,年年如此。
当然,这里的冬天总是冷的刺骨,冷的人心里发颤。
雪花纷纷洋洋的洒下,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城里城外已经落满了积雪。冰冷而又洁白,就好像将这座城一年里发生的一切罪孽与丑陋都遮盖了。
只留下肃穆的宫墙,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中愈发庄严。
晶莹的雪花从屋檐飘落,旋转,交织,最后落入小小的掌心。
只是一刹那的冰凉,随后晶莹的雪花便在掌心匿去踪影,只留下一滴浅浅的水痕。
“这么大的雪可不多见啊。”纹着金色蟒袍的少年感叹道。
身旁,一位看起来还要小几岁的绣着蓝色蟒袍的男孩正在埋头玩雪。手中,一个雪人的轮廓已经堆出一半了。
穿着金色蟒袍的少年自顾自的抱怨起来:“二爷爷总是不让我和你玩,还要给我布置一堆作业。明天侯公公还要让我背诵《度神经》第三章九到十二节,背不出他一定会去二爷爷那告状!”
“嗯。”穿着蓝色蟒袍的男孩随口应道,全部身心已经投入到眼前的雪人当中。
“侬,拿去。”
男孩抬头,看见一个金丝镶边的玉盒子。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九儿托我带给你的。”
男孩犹豫了两秒,接过盒子揣进兜里。
穿着金色蟒袍的少年手指在空中划过,虚幻的火焰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繁杂的文字。
“啪!”随着一声轻响,虚幻的火焰消弭。
“啊!!!!!《度神经》好难啊!这是哪个老王八蛋发明的!啊啊啊啊啊!”穿着金色蟒袍的少年抱着头暴躁的一脚踢在前方的积雪上。
看得出,他血压已经突破天际了。
穿着蓝色蟒袍的男孩此时已经堆出一个雪人脑袋了。
“殿下……”
耳畔有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殿下!”
见没有回复,阴柔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急促。
漆黑中带着一点炽红的瞳孔看向身后,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不快。
“殿下,您该回府了。”
少年长叹一口气,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他看向蹲在地上玩雪的少年:“那我走了,回头见。”
蓝色蟒袍的男孩从地上抓起一团雪丢过去:“有空来玩啊!”
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稳稳接住雪球,少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男孩指尖燃起一点虚幻的火焰,手指轻动,便将那道繁杂的文字完整的勾勒出来。
“好像,没有那么难嘛……”
雪就这么纷纷落落的下着,庭院里静谧的像是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公子,殿下叫您回去。”
一位衣着得体的侍女出现在身后。
男孩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雪花,起身跟在侍女身后向着安静的长廊走去。
廊柱上雕刻了华美的龙纹,龙眼熠熠生辉,犹如活物。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有一丝丝细小的气流从眼中流过,淌遍每处鳞片。
每一根廊柱都有一条威风凛凛但造型各异的龙型雕纹。这一丝丝微不可见的气流从它们眼中涌出,沿着每一砖一瓦流淌,穿行在整座城内,将这片凡人的领域改造成危险的禁区。
男孩东张西望着,实际上是在观察着这些气流。关于能看到气流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长在这座城里,总得多个心眼。
虽然年幼,但是他是个天生敏感的人,他总是能从那些流淌着和自己一样血脉的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至于理由,大概要归咎于他的父母。
这种恶意更像是处理不了他父母于是拿小孩子出气。
所以年幼的他有时候经常躺在房顶想,大人的世界其实特别无聊。无聊到就像一群没长大的小毛孩子,为了一些看起来有意义其实啥也不是的东西打的头破血流。
长廊尽头亮起白光,穿过门扉,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偏殿,但是很气派,岁月的足迹在墙壁上留下疤痕,为这座偏殿增添了些许威严。
偏殿门口,两名侍女笔挺得站着,像是这处偏殿的门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偏殿内,一位裹着雪白长貂绒服的女子静坐在桌前桌上是一晚热腾腾的汤面,和各色浇头。叫的出名的,不认识的,粗略看看不下二十种。
女子坐姿端正得体,举止优雅,能明显看出皇室礼仪在她生活中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些陈旧的教条与规定已经和她的生活融为一体。
绝美的容颜保养的极好,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
在这座城里,越是身份尊贵,越是不得逾矩。越是地位显贵,越是不能随心所欲。古老的礼教支撑着这个国度繁荣发展,也束缚着这个国度下每一个人,上到皇室下到平民,无一例外。
当看到幼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
或许,正是因为出于对这样的生活的厌倦与抗拒,所以才有了他。奇妙的是,那之后,生活里一切苦难都源自于他。一切美好与希望也都源自于他。
幼小的身影快步奔向桌子,抓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女子背后,一名年长的侍女看的眉头紧锁,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若是给旁人看见这般不知礼数的行径,怕是要将殿下的脸都丢尽了!”侍女默默的想着。
女子却温柔的看着男孩,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
“娘,我吃饱了。”
男孩将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完,满足的摸了摸肚子。虽然很奇怪中午为什么要吃面,但他还是把话憋在心底。
女子挥手示意,屏退周围侍女。
“你今天是不是收到一个盒子?”
“欸?娘你怎么会知道?”
“打开了吗?”
“没。”
男孩摸索着,从衣兜里拿出盒子。
女子摩挲着盒子的盒面,轻轻用力,盖子弹起。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块红色的勾玉状挂饰。
见到它,女子如释负重的叹了口气。
“娘!这是什么?”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将它挂在男孩脖子里:“这个东西,你一定要带好它。记住,带着它,不管这座城多么危险的地方,你都能进。”
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女子将男孩拥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头顶,眼中只有无限的慈爱。
“好了,去休息吧。”女子将男孩放下。
男孩应了一声,乖巧的走向卧室。
才坐上床头,就感觉一阵晕眩感从脑海中传来,眼皮子已经困的睁不开了。男孩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合衣倒在床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这一觉出奇的睡的不安稳,像是躺在一艘小船上,无数波涛在船下起伏。
男孩感觉有些冷,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奇怪的颠簸感在他身边挥之不去,男孩从梦中惊醒。
他打量着四周,这哪里还是禁宫内舒适的卧房。周边是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冰凉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凉意像是沁入骨髓。
“师……师傅?”
背着男孩的中年人听到响声扭头看向背上:“公子,有何吩咐?”
“这是在哪?”
“宫外。”
“那,我娘呢?”
“保护公子安危便是殿下托付给在下的唯一使命。”
“我们去哪?”
“安全的地方。”
看着启蒙老师两翼斑白的鬓发,男孩陷入了沉默。他不由自主的回过头看向后方,目力所及之处,宏伟的城墙轮廓若隐若现。
不知何时起,以煌城为中心的方圆数百公里像是沸腾起来一样。如同一只久睡的巨龙睁开了双眼。
在煌城后方,祖陵内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者说,煌城的异变源头便是从此地而起。
祖陵外空无一人,下方却是别有洞天。
外界不少专家猜测祖陵及其壮观,毕竟这是煌朝传承数千年的皇陵。但只有真正目睹过的人才知道,祖陵已经不能用壮观来形容了。
祖陵的全貌甚至连当今煌帝都不得已全知,但是仅仅是已知的区域便超过了地表煌城的总面积两倍多。
与其说是陵墓,更不如说是战争堡垒。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代代逝去的皇族与黄金时代诸神遗民的主战场。
陵墓入口,站着十几个人。他们大多身着银纹龙袍,还有一位身穿金色龙袍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位裹着雪白长貂绒服的女子。
身穿银纹龙袍的老者们虽然气血干涸,但是依然有无形的威亚从他们身上腾起,交织,在这处禁忌之地撑开一片净土。
“他没来。”一位老妪似有余悸的吁了口气。
“不!”身旁的老翁表情逐渐变得难看。
“他来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穹,一道天青色的光柱俯冲而下。煌城上方的结界在他面前形同虚设,来人步履平缓,但实际速度快的骇人。
动与静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天青色的电弧状能量肆意张扬,轻而易举的侵蚀了众人结成的领域。
魁梧的男子向着裹着雪白长貂绒服的女子伸出手,坚毅的脸庞下,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柔情。
“我来接你了,和我走吧。”
他的目光冷冽,扫向一众银纹龙袍老者,带着轻蔑的口吻冷笑道:“我今天就要带她走,我看谁敢拦我。”
身为当今世界上最古老的传承者们,超凡界战力的天花板。面对男人狂妄的言语,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十年前他第一次闯入煌城,把她带走了。那一次,他们没能拦住。这一次,他想带她走,他们依然拦不住。
女子看着男子伸出的手,晶莹的泪痕从脸颊划过。她轻咬红唇,像是经历着痛苦的挣扎。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和你走了。”
她看向陵墓深处:“我的任性,已经造成了很多麻烦了。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男人的手悬在半空,离她只有咫尺之遥,却有如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穿着金色龙袍的年轻男子走到他身旁,一起目送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陵墓的门后。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叹了口气:“九五至尊又如何?天下无敌又如何?我们就像两个笑话。”
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有些落寞的背影。
男人立在原地,久久无言。
天空的雪花,飘落的愈发猛烈。
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不那么轻盈的坠落到蓝色的蟒袍上,只是片刻便堆积起一层薄薄的雪迹。
男孩拍打着衣服上的雪花,也替背着他的男人拍去衣领上的积雪。
忽然,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将男孩放下。
他从腰间解下一把黑色的长刀,放入男孩怀中。他轻轻抚摸着男孩的额头,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这把刀,名为断梦,是我先师传给我的。今日,我把它传给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明心流的唯一传人。”
男孩抱着刀,有些不知所措:“师……师傅?”
“你我今日就在此分别了。”
中年男人指向远方:“去吧,朝那里跑,记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男孩咬紧牙关,抓起比他还高的长刀,发了疯一般向远处跑去。
中年男人盘膝而坐,从腰间解下最后一把刀,立在身前。中年男人高声吟唱道: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
很快,前方风雪中,有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来人身穿白色蟒袍,尖嘴猴腮。手持一根两米长的铁棍,金色的纹理爬满棍身。
“上泉一心。”他冷哼一声:“长公主之子何在?
“候总管!”中年男人摇摇头:“真没想到会是您亲自出马。”
“你知道的,你不是我对手,现在离开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在下本为一介浪人,承蒙殿下恩惠得以苟活至今,自当舍此残躯以报救命之恩。今日之事,唯死而已!”中年男人单膝跪地,刀鞘归于腰间,单手按在刀柄上,摆出了居合斩的姿势。
“明心流太刀术免许皆传,上泉一心,参上!”
白茫茫的大地上,一道幼小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狂奔。周围是无垠的白雪,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后方,刺耳的轰鸣声时不时炸响。
点点水珠从男孩脸颊衰落,是汗,是雪,亦或是泪?
忽然,洁白的雪层猛的塌下去一块,男孩顿时失去平衡,随着厚重的雪块向着下方坠落。
阳光迅速从眼前消失,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失重感包裹着男孩,拉扯着他的灵魂向着未知的黑暗掉落。
“啊!”
李察喘着粗气从床上惊醒,他警惕的看着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微风拂动着窗帘。
他看向闹钟,指针赫然指向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但,也只是一场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