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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曰:夫项橐年七岁教孔子。案七岁未入小学而教孔子,性自知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上也。学而知之,其次也。”
夫言生而知之,不言学问,谓若项托之类也。
王莽之时,勃海尹方年二十一,无所师友,性智开敏,明达六艺。
魏都牧淳于仓奏:“方不学,得文能读诵,论义引《五经》,文说议事,厌合人心。”
帝征方,使射蜚虫,策射无〔弗〕知者,天下谓之圣人。
夫无所师友,明达六艺,本不学书,得文能读,此圣人也。不学自能,无师自达,非神如何?
从史料记载可以看出,古时候也有许多生而知之惊鸿一瞥的天才少年,所以郁郅神童赛甘罗的横空出世虽惊艳众人,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与‘怪力乱神’无关。
况乎在科技极度落后的西汉时期,许多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人们都将其归类于冥冥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操作,可能目前的这个世界上,除了甘延寿是唯一的无神论者,其余都是‘老天爷’‘上帝’的徒子徒孙,当然浑浑噩噩的吴老二之流不在此类,哈哈!
此时此刻,在一众达官贵人眼中的施政难题,在甘延寿看来几乎都是学前班的认知水平。
“敢问李大人,假如郁郅全面推行刚才所述的各项措施,需要增加多少基层吏员,预估费用几何?也许不用劳烦朝廷,咱们自己就可以想办法解决。”
眼看王铎太守和老太君还是秉持一贯四平八稳的守旧原则,三言两语便定下调子,甘延寿好不容易抛出的施政理念就要束之高阁,小家伙岂能坐视不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尽皆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缺乏发展资金,自古以来,无论封建王朝还是新中国,都是地方政府发展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落后的想赶超前者,前行的想继续保持排头优势。
家国一理,对财富的追求永无止境,这是人性使然,亦是人类进步的永恒动力。
历经两千多年的王朝更迭,从上到下,无数探索者在总结历史经验的基础上,不断改革创新,积累了无数适合时代进步发展的成功案列和宝贵经验,为社会进步国富民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西汉作为第一个历经百年以上的封建王朝,相比千年后的历朝历代,现在的执政者无疑都是蹒跚学步学前班的幼童,望着北斗星披荆斩棘的探索者,第一波摸石头过河的寻路人。
忽然眼前蹦出一个小家伙说能解决这个困扰了无数仁人志士的世纪难题,无疑让人毁三观,不科学啊!
不提王铎太守以下的一众官吏满脸疑问千奇百怪的表情,这回就连一向对甘延寿百依百顺无比信任疼爱有加的老太君都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而且是啪啪响的那种!
草率了,看来要想这颗幼小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还要付出艰辛努力和心血,祖凭孙贵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望了一眼正襟危坐风轻云淡的太守大人和德馨先生,郁郅李县令不由感叹这两个老家伙养气功夫了得,自个只好组织了一下语言,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甘学童,非常抱歉,这个问题恕本县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即便是各项措施得以落实,具体需要增设哪些机构、增加多少基层吏员、需要多少公务开支,这都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实际核算,上报郡府核准之后方可实施;如果随随便便就得出详细的数字,那只能是闭门造车,误国误民。”
李县令侃侃而谈圆滑顺溜,回答的滴水不漏,话语间难免带有一丝隐隐的不快。
可以料想,如果小家伙不是德馨先生看重的后辈,即便你是寻常人家的天纵神童,随便冒犯父母官大人虎威,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好语气。
一众官吏感同身受,此刻胡乱表态无疑是自取其辱,无论结果咋样,都会给上官留下不稳重不成熟的影响,这可是官场之大忌。
看到此情此景,甘延寿心下了然:“李大人,学生有失严谨唐突了,还望大人海涵。”
还没等李县令开口,只见小家伙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甘延寿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八字真言令现场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振。
“刚才太守大人说了,在赈灾大局面前,上至郡府县道,下至黎民百姓,要全面动员起来,群策群力,共度危局。
学生虽人轻言微,但也是郁郅县的男丁,更要担当起力所能及的责任,如有冒犯,还望各位大人恕学生年少无知。
李大人,可能刚才学生的提问有点宽泛,您不好回答,那学生就刚才的问题换一个清晰的角度——就郁郅县城而言,每年需要多少吏员完成夏秋赋税以外的各类税收?有多少吏员用于日常治安巡逻,维护街面集市稳定安全的经商环境?
不是学生打探县府的政务机密,而是学生需要这些确切的数据作参考,给郡守大人提供一份当下可以施行的赈灾和发展措施作参考,请李大人务必如实相告为盼。”
初生牛犊不怕虎,甘延寿小小年纪,倒也不负‘赛甘罗’的名头,即便就相同的话题转换角度再次提问,也是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大伙反而觉得小家伙光明磊落心底无私,不知不觉中感觉亲近不少。
“哈哈,这个自然清楚,不然上官每年吏考时落个下等评语,本县受到的惩罚可不是你们青云社的学子挨板子那么简单!”
李县令听了甘延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雷人雷语,当然明白其中博大精深的内涵,顺毛捋又有何妨!
“延寿学童,咱们郁郅县可是大县,位居长安至西域的商路要冲,在北地郡十九个县道中商贸最为繁盛,与郡府所在地马岭相比也不遑多让。
县城的税收隶属本县仓吏管辖,每年专属县城范围登记、核算、征缴税款的吏员有六人。
至于日常巡街乃县尉职责,捕役十二人,由掾吏率领,分两班日夜巡查,维护一方安宁。”
掾吏相当于现代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和派出所所长的职务,是辅佐县尉的下属吏员。
对这些数据,李县令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的磕绊。
“多乎哉,不多也!即便再多两倍,只要恪尽职守,能为郁郅营造一个温馨的安居环境、良好的经商环境,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是应该的,区区数十人的花销何足道哉!”
风涛入林,卷起阵阵涟漪。
望着甘延寿自信坚毅不容置疑的小脸蛋,在场的大人们的心态都不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莫非小家伙真的有十拿九稳的应对之策?!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能与治下的百姓上下齐心团结一致,同呼吸共命运,何尝不是每个执政者毕生的追求?!
能将这个目标精炼为振聋发聩八字真言的天纵之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人们自动忽略了年龄的藩篱,可信度直线拔高。
所有人的眼中都闪烁着乐观好奇的目光,都想急于知道赛甘罗下一步的具体措施,假如真的能付诸实践而行之有效,足以给地方的经济发展带来质的飞跃!
“延寿,有何良策何不一吐为快,大家一同分享!”
王太守开口打破了场上暂短诡异的沉闷。
甘延寿环视四周后,望着王铎太守笑而不答。
“哈哈哈哈,果然不负赛甘罗的名头,有点意思。”
甘延寿的小心思怎能瞒过老狐狸的眼睛,王太守当即做出了决断:“下面的座谈由甘都尉李别驾主持,就前面提出的各项措施,诸位同僚和各位贤达,集思广益开诚布公,陈利弊辨得失,逐条研讨,广泛征求各方意见,以便下一步郡府制定出最佳的赈灾措施。
本郡特邀德馨先生和甘延寿学童借李县令书房一叙,如需扩大范围临时通传。”
拽着老太君的胳膊,甘延寿曾祖曾孙二人跟随王太守到了县衙李县令的书房。
主宾坐定,县衙伶俐的书吏麻溜的沏茶倒水,摆好水果盘之后躬身对王太守说道:“大人,小的在门外恭候,随叫随到。”
王太守满意的颔首微笑,小书吏悄然退出。
甘延寿拿起一块西瓜礼让王太守和老太君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狼吞虎咽,说实话,巴拉巴拉说了大半天,不免有点口干舌燥。
这时候的瓜果个头虽小,但都是百分之百纯天然绿色有机食品,与两千年以后大量使用化肥、催熟剂的转基因食品,从味道和口感上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老太君满目怜爱之色:“哎,你小子慢点吃,看你的猴急样,也不怕太守大人笑话!”
“先生,的确令人羡慕啊!可惜我们胸中都已经被更多的俗务占据,早已失去了大肆饕餮的乐趣;但现在看着小家伙吃的有滋有味,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享受啊!
无伤大雅,我就喜欢小家伙风卷残云酣畅淋漓的样子。”
甘延寿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向老太君做鬼脸,惹得两个老狐狸枯木逢春兴致勃勃。
“先生,学生一直还为您不出仕耿耿于怀,现在终于明白了您的一番苦心,仅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句,就可预见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即将在长安上空升起,有子若此,夫复何憾!”
“振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任重而道远,老夫挥戈乏术,肯定在有生之年无法看到他成长为参天大树。”
老太君的脸色凝重而萧索,呈现出那种古道西风瘦马的悲凉意境。
王太守沉默了半晌,方才悠悠说道:“先生多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凡事过犹不及。
您曾经教导学生,大树底下无壮苗。
要想这棵幼苗与之比肩乃至更高,就要给他宽松的生长空间,这样才能享受更多的阳光雨露,当然同时也要经历更多风霜雨雪酷暑严寒。
其他人能给予最好的辅助,莫过于施肥除虫,斧正歪斜而已。
即便先生不言,学生也会责无旁贷无私施以援手。”
老太君的脸色逐渐红润,恢复了往日的睿智与大气。
甘延寿只顾与满桌子的瓜果开战,对两个老家伙的哑谜丝毫不感兴趣,直到把五脏庙填满,方才拍着肚皮作罢。
……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全国范围内实行郡县制,县设县令与长,在少数部族地区设立与县相同的体制为“道”。这时,县级职官的设置较前更为完善,分掌着各个方面的事物。
“县令长,皆秦置,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是为长吏。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是为长吏。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三百石,是为长吏。”
县令、县长,皆由朝廷任命。
县丞助县令、县长办事,相当于现代副县级职务;
县尉为秦始设,统领一县之甲兵,掌捕盗等事,相当于承担现代县级武装部、公安局、县武警中队的大部分职能;
以下属吏有——
主吏,也称功曹,主管选用县之少吏和考绩;
令史,主管文书,相当于现代政府办公室主任;
狱掾,主管监狱;
厩驺,掌一县之车马事宜,也就是现代公务用车办公室主任。
仓吏,主管仓储,类似现代粮食局局长、财政局局长。
汉承秦制,西汉时期县级职官皆同于秦。
县以下设乡、亭、里。
乡是县以下的基层行政组织,凡徭役的分担,赋税的缴纳,驿递的差次等,均以乡为基层计算单位。
……
王太守私密的小型座谈会逐步扩大范围,郡府李别驾、郁郅县李县令、郁郅县的部分绅士,也被陆续请到了小会场参与正在施政方略的研讨。
八月十六,王太守一行马不停蹄地又赶回马岭郡府,特地邀请德馨先生和甘延寿同行。
犹如席卷北地声势骇人的沙尘暴,两千年前,北地郡开始了一场搅动大汉风云的试点改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