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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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渐亮,舒朗的风从窗户口钻进来,驱散了室内的闷热。

    躺在破败的木板床上的少女留海也被汗渍浸染的湿漉漉的,但她没有醒来。

    直到窗户口朦胧的光照耀进屋,她才勉力抬手挡了挡光。

    “小白,怎么不把窗户拉上,眼睛疼。”惯性思维让温意脱口而出。

    而她的声音是一段稚嫩的童音,温意怔了怔,随后睁开了眼。

    入目处,一截细黑的手腕,五指指甲沾着泥垢,是个小孩子的手掌。

    屋顶有细细的光漏下来,将四周飞扬的尘埃照耀的通透,身下是硌人的硬板铁床,草席很破很旧,轻轻一扯便要破个大洞。

    墙壁很黑很油,不少苍蝇围着一团团油污打转,空气闷热躁动,夹杂着芦柴棒窜出来的霉味,叫人鼻翼发痒。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家具,四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只放了一张小床和一只痰盂,痰盂旁是一盘积灰很深的蚊香盘。小房间并没有装门,可以直观清晰的看到摆放在外侧的柴垛和堆放的玉米杆。

    温意心口一阵慌乱,她连忙坐起身,待到她彻底辨认清四周的环境后,终于想起了这是哪儿。

    这是她的老家,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温意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奔到堂屋挂着老旧日历的墙根处,看了眼时间日期,一霎犹如被雷击中,脑海苍茫一片。

    她重生了,现在的她,五岁,如今八月十三,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去念幼儿园了。

    她五岁,秦白倾现在也是五岁,温意清晰的记得那封自白信的开头:我杀死第一个人,是在我五岁时。

    温意暗暗握拳,她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悲剧发生!

    温意记得心理医生们说过的有关秦白倾的人生档案。

    他在八岁之前一直生活在a市,后来他被学校开除,去了w市生活了四年,十二岁时又重新回到了a市。

    如果历史按照轨迹重演,那么,五岁的秦白倾会就读a市的远程中学的学童班。

    学童班又名天才儿童班,所有进入这个班级的孩子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要么有过人的才艺,要么具有一般小孩儿达不到的学识,要么拥有凸出的智慧。

    秦白倾将在那所学校度过三年时光,并且会在几个月后实施他的第一起犯罪。

    要想改变秦白倾,温意需要前往他的身边,前往a市,还需要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温意,我和你奶奶下地去了,你记得把鸡喂一下,脏衣服泡桶里了,洗一下子。粥在锅里,吃完记得刷锅洗碗。”

    温意在盯着老日历在发呆,一段带着浓厚乡音的地方话闯进她的耳朵里,温意能辨认的出,这是她爷爷的声音。

    “晓得了,爷爷。”

    堂屋外是个土墙堆砌成的小院子,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木门‘吱嘎’响了一声,整个房子重回阒静。

    温意到小院时,爷爷奶奶已经穿着胶鞋、背着农药喷壶出了门。

    看到爷爷奶奶离开的背影,温意赶忙掩门,她来到偏屋,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钱包。

    偏屋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里头东西堆得很多,三只大木箱子,一张拔步床,几口酱缸,墙角处拴着一根挂衣服的绳子。墙壁钉了不少铁钉,铁钉上挂着秤、细绳、布包、咸肉等物。

    温意大致记得爷爷奶奶放钱包的地方,她在床头柜里翻找了几分钟,果然发现了皮夹。

    想了想,温意从皮夹里拿了一张五块钱。

    拿到钱,温意收拾好翻乱的柜子,带上门,往村里的小卖铺跑去。

    小卖铺离温意住的地方不远,跑一趟莫约七八分钟。

    此刻六七点光景,眩目焦热的阳光已经发挥了作用,即使一路绿荫,温意还是跑得满头是汗。

    遇到不少扛锄头铁锹下地的村里人,温意跑得快,有人和她打招呼也不搭理,惹得村里一摞人笑骂‘小娃不懂规矩’。

    小卖铺已经开了门,玻璃柜台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店主正在喝粥,一看到温意来了,立刻笑嘻嘻的同她说话。

    “温意啊,来替你爷爷买烟啊?”

    温意小口喘着粗气,把手里染了汗渍的五块钱放在柜台上,说:“魏阿姨,我要打个电话,这是电话费。”

    温意家里穷得叮当响,在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的当下,远距离沟通一般都是靠座机,温意家里装不起电话线,她想打电话,只能来小卖铺。

    魏阿姨放下粥碗,带着她到固话旁,笑呵呵问:“打电话给谁啊?”

    温意回忆出一串数字,输了进去,在等待电话接通时分,她回答店主道:“给我妈打电话。”

    小魏一愣,温意的家世背景,整个村里人都清楚,她给她那个改嫁的妈打电话做什么。

    就在小魏准备详细问问时,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我想找高敏女士,请问她在吗?”

    高敏,是温意的母亲,只不过,在生下温意后就改嫁走了。

    “我就是高敏,请问你是...”

    温意听到高敏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情绪,这个母亲,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意义。

    “妈妈,我是温意。”

    电话那头明显有了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我不记得我有一个叫温意的孩子......”

    温意打断她:“妈妈,我是温意,爷爷奶奶说你生下我就跑了,我很想你,我也想有一个妈妈。”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道压低了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晓得我家号码的?”

    温意内心冷笑,她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妈妈,我在这儿生活的很苦,你可以接我走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长串的沉默。

    小魏觉得很新奇,温意以往话不多很腼腆,见到人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但今天的温意从头到尾都写满了疏离、冷漠,她的眼中有着不同寻常的镇定,看上去似乎过分成熟。

    虽然她口口声声喊着‘妈妈’,但她并没有表露出半点对母爱的渴望,反而像是在拿‘妈妈’这个词要挟别人。

    沉寂了半晌的电话终于又传出了声音,高敏歉疚的说:“温意,对不起,我恐怕...”

    这是拒绝她了。

    温意也不慌,她低着头,嗫嚅着说:“妈妈,我知道您的难处,我只是想去a市念书,我可以寄居在您的家里,您可以说我是您的远房亲戚的孩子。”

    温意又补充道:“我之前看a市的远程中学的天才儿童班在招生,我觉得我可以考上那个班级,妈妈,我有天才儿童的属性,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高敏没想到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儿会对自己说这个,她原本想,五岁的孩子也正是对母爱渴望的年纪,但她现在的生活并不允许她把过去带入其中,所以她拒绝带温意离开。

    可一转眼,温意和她聊起了天才儿童班的事,五岁都还是玩泥巴的年纪,怎么可能已经开始规划未来了?

    “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教你说的?”高敏踌躇的问了一声。

    温意连忙否定:“妈妈,我有早慧基因,这也是我想念儿童班的原因。我不想我的才能被埋没在这个小村庄里,我需要更大更醒目耀眼的舞台。您是我的母亲,尽管您没有尽到一天为母的责任,但您一定不会耽误我的前程,对不对?”

    温意说这段杀人诛心的话时,内心不曾涌现一丝波澜。

    她知道,她的母亲一直为‘生下她却没有抚养她’而愧疚,不然的话,她不会在上辈子,在自己成为县中考状元时,主动提议让自己进入a市读高中。

    那时候,高敏给出的解释是‘我不想温意的才能被埋没,我希望她到更繁华的地方,见更多优秀的人’。

    可惜的是,高敏在她夫家的地位很低。高中三年,温意以远房亲戚的身份寄居在那栋冷冰冰的别墅里,冷眼旁观她的夫家对她各种挑刺,直到高中毕业,她也未能与自己的母亲达成和解。

    现在的高敏仅仅与温意分别五年,稚嫩的童声在电话里响着,不藏温情和依赖,却像一把尖刺,狠狠地戳进高敏的心口,随手一抹,便是鲜血淋漓。

    高敏已经有了哽咽:“温意,你是不是怪妈妈,可我也没有办法啊......你的那个早死的爸杀人抢窃,我挺着个大肚子被全村的人指指点点,还要受钟家老头老太的气,我过的也艰难呐!”

    这段历史温意无比熟悉,从她出生伊始,便顶着‘抢劫杀人犯之女’的头衔。

    她的爸爸在高敏怀孕七个月时被一审判处死刑,钟家人都视同高敏为丧门星,村子里的人都在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村子里甚至来了记者,村里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农活,拥挤到镜头前,慷慨陈词。

    高敏生下她后就跑了,留她一个小孩子,独自面对残忍又薄情的大人的世界。

    上一辈子,温宁只能不断地学习学习学习,不停的拿奖状证明自己不是坏孩子,才勉强让村子里的人稍微待她好点,也能在爷爷奶奶家里,十天半个月混上一点荤腥。

    如今,命运翻转重来。

    她已经不在乎什么名声了,只想快点前往a市。

    温意的童年,是一段残酷艰辛的时光,没有童真和欢乐,有的只是不断地挣钱和干活。

    乡野之间不乏清新的晨露和朦胧的雾霭,依山傍水的农田绿油油的,其间有被惊扰的白鹭飞起并越过连绵的松林,一声声鸣叫会在山水之间婉转很久。

    田埂上不乏顽皮的孩童的身影,他们掏螃蟹、捉黄鳝、采食野果、打猪草、爬草垛...嬉笑一团,家长们偶尔表扬偶尔骂上几句,把日子过得简单又快活。

    温意每每放了学后,会给养牛的村里人放牛,她记得,放一次牛,给三块钱,一般按月结算,钱会一次性给她的二娘。

    在放牛途中,温意一般要跨个小菜篮,沿途摘野菜,一篮子必须摘满,野菜是要拿到集市上去卖的,5毛钱一斤,一篮子菜能够卖到两块钱。

    除此之外,温意要一天洗掉十几件衣服、拎一缸的水、鸡叫后得起来煮早饭,有时候半夜还得被喊起来给二娘他们烧锅下面条。

    如果赚的钱少了,活干得不够好,往往得到的,便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温意十五岁。

    那一年,她参加中考,中考成绩下来的那刻,她的班主任无比兴奋的告诉她,她是这届的中考状元。

    当时有记者来到小小的村子里,一群人来钟家围观。

    当记者和摄影从采访车上下来,看到纤弱简朴的少女正拎着猪食桶时,都惊呆了。

    他们从未想过,一个中考状元,会如此的面黄肌瘦,她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处的补丁,脚上的鞋脱了胶,她生活的环境,恶劣的叫人心疼。

    记者询问温意,问她将来想做什么。

    温意沉思了几秒,缓缓道:“离开这儿,永远不再回来!”

    她当时的愿望在上辈子实现了,她的新闻被她那位改嫁的不错的母亲看到了,那位只生下她、但从未尽过一天抚养义务的母亲把她接走了。

    也是那一年的暑假,她过上了另一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也是那一年,夏季的阳光灿烈,蝉鸣不休,香樟树影在白绿相间的墙体上斑驳。

    她仗着中考状元的头衔,站在闷热的培训教室里,给十几名小萝卜头讲解小学数学。

    微风吹来,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香,她的头一抬,瞧见了一个正趴在窗台上冲着她笑的少年。

    回忆走马观花,短短一瞬,便是一生。

    过去的乡村已经消失,那些人也从她的生命中离开。

    那片肥厚的土壤,孕育了一朵闻名十里八乡的恶之花。

    直到一年后,那对夫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后,重新把她送了回来。

    在遇见秦白倾之间,她的生活一直是颠沛流离的,不是在被抛弃,就是在被抛弃的路上。

    每个收养她的人都觉得她聪明乖巧,可是,到最后,当那群人有了新的寄托后,便又会无情的抛弃她!

    对了!

    她现在五岁,那如今是几月份?

    她来不来得及阻止秦白倾的第一次杀人计划?

    一想到秦白倾,温意整个人活了过来!

    是老天爷怜悯她吗?所以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温意没有想太多,她跑动起来,朝主屋挂着日历的地方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