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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诺的哭声,由小变大,由似有若无的嘤嘤啜泣,到最后的放声恸哭,直至撕心裂肺,几近歇斯底里的嚎啕……她哭,是为逝去的母亲,是为殇逝的记忆,以及连同她记忆一起埋葬的童年。
她哭,是为自己缺失的人生,缺失的爱情,是为霍景行所爱的那个麦呆。其实,他爱的并非她申诺,他只是迷上了一个过去的影子。而她申诺的出现,正是对过去那个影子的延续……
申谨放下了苹果和水果刀,站在床前,举棋不定地看着毛毯下剧烈抽搐的身体。不知该说点什么,也不知要如何阻止姐姐继续哭下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申诺才止住眼泪,从毯子下露出头。半个枕头,几乎都被她的眼泪浸湿了。申谨看着她两眼通红,一脸憔悴,连忙帮她拧来一块热毛巾。
“谢谢。”申诺把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脸上,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
“霍先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激动。”申谨好奇地问。
申诺没有回答,只是坐起来,把脸擦得干干净净。
“他不会当场向你表白,然后求你嫁给他吧!”申谨揶揄。
“你怎么变得跟程菁一样,越来越聒噪了。”申诺寒碜。
“还是因为你吓着我了。你……刚才这是怎么了?”申谨说得都是实话。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申诺哭得这样气短神昏。
“没什么?”申诺顾左言右地问,“申谨,你还记得当年我到你们家时的一些事吗?”什么事都好,她想听,想知道。正如霍景行预料的那样,申诺开始清算过去,面对现实。
“那个时候,我才五六岁,那里记得那么多呀!就记得你土里土气的,不常说话。”申谨把苹果递过去给她。
申诺咬了一大口,和着嘴里的咸腥味嚼了嚼,一并吞下去。
“其实申诺。不是我说你。人的记忆不是火葬场,即使真的一把火烧光,那多少也得留下点骨灰吧!”申谨说话的语气活像位语重心长的智者。
“你什么意思?”申诺蹙眉。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记起过去的事,那就没有谁能让你想起来。”申谨坐在床前,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
“你以为我不想记起来吗?”申诺怅然若失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申谨拿着刀,又开始给自己削个苹果,“我的意思是,你的大脑又没受过明显的外伤,你这就是典型的,带有强迫症性质的选择性失忆。说穿了,就是为了逃避,不敢面对。”
“我有什么事,干嘛要逃避。”申诺把苹果咬得咔滋作响。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脆弱的人。
“比如,你亲眼目睹你母亲的去世……”申谨小心翼翼,看到申诺整个人一僵,连忙改口又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你看到了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事儿,或者,经历了一些你根本不想再回想起来的事。这些事儿一旦留在你脑袋里,就会变成噩梦天天折磨你。所以,你想尽快忘掉它,通过自我催眠和心理暗示……”
“我那时才十岁,哪有这么多想法,更没你说得这么神经质?”
“拜托,心理问题不是精神疾病,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些人还这么畏惧心理医生。”申谨一板一眼的教训道,让申诺不由想起了林清玄。
她蜷起身体,盯着被自己啃剩的果核,嗫嚅道,“逃避,不敢面对。呵,就像景止一样吗?”
想起景止,申诺难免自嘲地一笑,前段时间,她竟然还妄图医治景止的心病,岂料她自己就是个心理有疾的病患。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姐妹俩不约而同的叫了声,“请进。”
门被人推开,一大束洁白如玉的香百合,几乎快挡去了林清玄俊秀的脸。申诺顿时狠不能找幅墨镜,来遮住自己的眼睛,而申谨,不由两眼一亮……
*
再说,离开医院,回到霍家的霍景行,一下车便直奔申诺的房间。房间里,除了床单和地毯被人换洗清理过,余下的一切都一成不变。
他直接来到角柜前,拉开玻璃柜门,找到一大罐蛋白质粉。这就是申诺昨天在晚饭前,单独喝过的东西吗?
景止轻叩房门,走进来:“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不行,没看见我现在很忙吗?”霍景行打开罐子,伸手进去,用食指沾了一小点,然后用舌尖一舔,在淡淡的蛋清味后,果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咸味。申诺这个蠢女人,难道昨天一点儿也没发现这蛋白质粉的味道有异吗?
“这蛋白质粉是申老师每天都要喝的东西吗?”霍景行拿起罐子看了看外包装上的日期。
“对。她每天晚饭前都要喝一杯,说是为了减肥。”在大哥受伤住院的期间,景止比任何人都清楚申诺的一些生活习惯。
“那么,她喝了这么久,都没有事吗?”霍景行又问。
“当然没事,会有什么事吗?”景止狐疑地看着他。
霍景行讳莫如深地瞟了他一眼,又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亚硝酸钠的毒性,在量少的情况下,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发作的。自申诺搬到霍家以来,除了左卉璇,还有两位警官,昨天的校长、程菁、申谨和她母亲在霍家出现过。
那么……谁才是杀死郝姨,又迫不及待想除掉申诺的凶手?谁敢这么胆大妄为,甚至不惜挺而走险,混进霍家,公然在她申诺的东西里下毒?
“大哥,”景止见他沉默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你不觉得你在医院里的所做所为,太自私了吗?”
霍景行没有理会弟弟,盖好铁罐,反问他,“你记不记得昨天有谁进过申老师的房间。特别是在我和申老师去厨房私聊的时候。”
“不记得。”景止压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对他打断自己的话,非常恼火。
“那你看到有谁单独的上过楼吗?”霍景行追问。
“没看过。”
“那好。”霍景行也不纠缠,抱着罐子准备下楼询问其它的人。
“霍景行!”景止在他背后大叫。
杵着拐杖,已经走到门口的霍景行,站定,缓缓地回过头来,声色俱厉地问,“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直呼我的大名了。”
景止自知理亏的垂下头,但马上又抬起头,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你在医院里对miss申说得话,我听到了一些。你没发现,其实miss申根本不想听你说得这些吗?你不觉得,就为了让她想起和你过去的几段回忆,你便强行把她已经忘掉的事情,又灌输给她,太残忍,太自私了吗?”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听,不想找回失去的记忆。”霍景行承认,他今天是心急了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景止固执己见地说,“既然她已经把它们遗忘,就是下定了决心不愿再回想起来。”
“呵。霍景止,我一直容忍你。容忍你偷画她的肖像,容忍你当众调戏她,容忍你接近她,容忍你在她面前诬蔑我,甚至容忍你单独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申老师,你只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缅怀莫姨罢了。”
“你别提这个名字。”景止不知为什么,浑身打了个哆嗦。
霍景行不理会他的抗议,“我知道,在你的心目里,莫姨几乎就等同于母亲。而申诺就像莫姨一样神圣,不容侵犯和亵渎。”
“我说了。叫你别提她的名字。”景止突然暴跳如雷,抬手一挥,把申诺放在书桌上的课本和教案,全抹到了地上。
望着掉了一地七零八落的东西,霍景行难以置信,“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人提莫姨。”这么多年以来,关于那场灾难中的一切,在这个家中的确就像个禁忌,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多年未提的名字,就能让弟弟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景止突然像变了个人,抽息一声,惊惶的眼神四处逃窜,不敢面对他,甚至不敢面对自己,“我就那么看着她……”
“她怎么了?”霍景行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这根本是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景止大概亲眼目睹了莫姨的死亡。对于当年只有五岁的景止来说,这和自己目睹父亲的离世一样残忍。他一语不发把手伸进了口袋,找出条手帕递给弟弟,“对不起。”
谁知,景止毫不领情,又一挥手,打掉了手帕,捂着嘴巴,禁不住痛哭流涕,“我……我……”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出,把霍景行弄糊涂了,“景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景止用力的抽了下肩头,仿佛心里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亲眼看到……有人……杀了她。”
“杀了谁?”霍景行的表情一凛,思绪一片混乱,这边,他还在纠结潜入霍家给申诺下毒的凶手,那边,景止居然又给他抛来一个更具冲击力的谜题。
“莫……莫姨。”景止一反常态,哭得泣不成声,“我亲眼看到,有人杀了她。”
“景止,你是不是记错了。”霍景行深吁,地震余后,受伤不治而亡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我没记错,是一个女人……是个头发很长,个子也高的女人,”景止两眼充血,上下排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