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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郁芝走了跟着侍卫走了一段路后,就见那个引起骚乱的男人身着棉布短衫,粗布裤子,俨然一副平民打扮,正默默站在一个墓碑边上,对四周的动静毫无反应。一群侍卫正围着那个男子,紧紧盯着他。郭统领就站在一边,激动得眼眶微微泛红,却不敢贸然上前。
“陛下驾到。”
荣郁芝身边的一位总管太监细声唱道。
这时大家才惊觉荣郁芝正朝这里走来,全都跪下迎驾。荣郁芝扶着梁崇婉的手,慢慢靠近那个男人,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正跪伏在地,荣郁芝看见他头顶生了几丝华发。
“平身罢。”
荣郁芝一边说着,一边默默观察正起身的那个男人。他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站起后也没有抬头看荣郁芝,只是微低着头俯视着地上。
“可是祁丰…”荣郁芝迟疑地问着,又觉得这么叫唤一位勋臣有些冒失。她是帝王,因而敢直呼储志琦荣顺的名字,可是面对这样一位将领,她却不由自主带着些敬意,因而改口问道,“可是祁正夫将军?”
祁丰双膝跪地,口气却是不卑不亢:“草民祁丰已经辞官,当不起‘将军’二字。”他顿了顿,依旧没忍住,问道,“陛下怎知草民姓名?”
“很简单。”荣郁芝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芝兰玉树气势逼人,这世上除了祁将军您,谁还能与将军您比肩?”
祁丰默默看了一眼明显在溜须拍马的荣郁芝一眼,不禁莞尔。
荣郁芝见祁丰那张冷脸有了松动的痕迹,默默松了口气。正应那句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这么说准没错。其实事实上,她在听了郑尧臣回宫后转述的柏存峥的话之后,一直泡在御书房。名为熟悉宫中庶务,其实在恶补满清末年各个将领的基本资料。
那浩如烟海的资料真是把荣郁芝看晕了,几乎所有将领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荣郁芝都只是匆匆扫过,记住了关键的几场战役——直到她看到了祁丰的档案。祁丰十数年前就已解甲,因而荣郁芝对他并不甚了解。他的档案中记满了他的战功,荣郁芝一一细细记下,还在祁丰辞官那一段停留许久,却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让他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把兵权拱手让给了储志琦。
见到祁丰的第一眼,荣郁芝就知道他是谁了。祁丰的形象和荣郁芝看了档案之后自己想象出来的相差无几。
荣郁芝明白柏存峥安排了他们的见面就是为了让自己说服祁丰重新统辖北洋军。她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何况储志琦其实一直盯着自己的动静,所以她单刀直入:“祁将军自与葡萄牙一役之后,就辞官隐退,不知是为何?”
祁丰当年辞官,用的理由很简单。当年他在与日本对战时,他母亲过世,自己却被君王夺情,没能守孝。所以局势稍缓的时候,他就要辞官谢罪,上不愧对君王,下可告慰先妣。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不想干了,在找理由呢。
所以祁丰又把这个荣郁芝在档案上已经看过的理由复述一遍的时候,她压根不信。
荣郁芝心里有些着急。说什么家国大义,人家不爱干,那就是不干,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何况,她明白柏存峥一定是已经劝过祁丰,失败了,才想着要自己出面。
等等!
荣郁芝忽地想起来,在档案上记载着,祁丰在与葡萄牙对战的时候,他的爱妻庄氏过世了。而且…刚刚那个侍卫禀报的时候,说祁丰过来是祭奠亡妻的。
难道这是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
时间紧迫,荣郁芝没空细想,看着墓碑上“祁庄氏之墓”这几个字就直接问道:“祁将军,底下的可是您的夫人?她为何被葬在此处?”
一提到自己的妻子,祁丰脸上闪过一丝哀戚。他低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底下的确是草民的妻子。多年前草民忙于战事,她为了不拖累草民,故意不在家书中提及自己的病情——直到她去世。而埋葬在此处,是她的遗愿。”
看祁丰提起自己妻子时这么痛苦的样子,荣郁芝心中不忍,可是她对于自己的猜测确定了几分,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朕觉得自己能理解尊夫人的遗愿。”见祁丰愣愣地看着她,她便问道,“将军可知,这片桃林的来历?”
祁丰答得干脆:“这是靖朝太.祖爷为了纪念攻打北都时伤亡的将士而栽的一片桃林。”刚一说完,祁丰自己怔了一下。
荣郁芝转眸看向庄氏的墓碑,叹了口气:“是啊,尊夫人对将军隐瞒自己的病情,是不想影响将军征战。而夫人留下遗愿长眠于此…正是告诉将军,她希望将军就像桃林勇士那样,披甲卫国。”祁丰是局中人,看不通此关节也是常理。
祁丰整个人完全呆在那里了,望向庄氏墓碑的眼神既深情又痛苦,拳头攥得死紧却又立马松开。
荣郁芝知道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多了,便看向关若辉。关若辉鼓励地朝她一点头,又看向祁丰:“祁将军若有意重新披甲,请尽早去寻太医院的郑尧臣郑御医。”
祁丰点了点头。
见荣郁芝和祁丰已经谈完了,一边的郭统领忽然跪了下来:“罪臣惶恐,未能尽职,请陛下降罪。”
荣郁芝看到郭统领这个样子,就明白他是柏存峥安排的人,故意在清场时不把祁丰赶走。但是荣郁芝不可能不给他任何罪罚,因为若是她这么做了,别的禁卫觉得玩忽职守不会被惩戒,纷纷效法郭统领,都不好好当值,那她这个皇帝不是天天都有生命危险了嘛。
荣郁芝略一思量,就说道:“你渎职在先,可也是为了让忠臣得以报国,出发点是好…你就停职半年,罚俸一年,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好好检讨吧。”
渎职这种事可大可小,荣郁芝给的惩罚不大,但也能震慑军纪,同时也不让郭统领太过寒心。
荣郁芝劝说了祁丰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和祁丰客气一阵之后带着宫中诸人迤逦而去。祁丰远远望着荣郁芝的背影,颔首说道:“有王虽小,元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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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弯明月高悬于空,一个黑影披着群星璀璨疾奔进入储府。
“柏先生,储中堂可在?”那黑影一见柏存峥,就恭恭敬敬一揖,询问道。
柏存峥微微一笑:“中堂正在书房看南方的战报,忙得很。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那好,麻烦先生一定替我转达储中堂…”那黑影压低声音,快速说着,“宫里头那位递来消息,今儿关姑娘陪陛下去桃林,竟见着祁正夫了。陛下与祁正夫聊了许久,好似说动祁正夫重新出山了,还说若是想通了,就去找郑士信御医。”
“竟有这事?”柏存峥大呼出声,接着宽慰那人,“放心,我这就去告诉储中堂,好让他早做防备。”
那黑影深深一揖:“麻烦柏存峥了,那在下告辞了。”
“不送。”柏存峥淡淡吐出两个字,微微笑着看着那人的背影远去,这才转身朝储志琦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烛光摇曳,储志琦正看着细细熨好挂在一边的正红色官袍。见柏存峥进来,他笑着招招手:“元潜,你来看看,这是我叫他们新裁的礼袍,好在登基大典那日穿着。”
柏存峥淡笑这看着那件官袍,上头用绣得栩栩如生的金蟒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中堂是从龙第一功臣,合该穿得风光去参加登基大典。”
“是啊。”储志琦听了柏存峥的话,深感快慰,可又叹了口气,“可惜元潜你不能来登基大典。其实,你的功劳不比我小。”
柏存峥毫不在意:“无妨,那日必定十分喧闹,在下的身子本就不适合到那样的环境中去。”
储志琦安慰似的拍了拍柏存峥的肩膀,又接着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我书房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柏存峥敛容说道,“刚刚在下遇到宫里来传话的人了。说是今儿关大姐在桃林说了不少靖朝先烈的事情,陛下也是听得很认真。一日下来,也没发生什么稀奇事。”
储志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近日听到的荣郁芝的消息很多,但多数都是毫无营养的。荣郁芝成天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要不就是见内务府的官吏。今儿难得出去逛逛,储志琦也由着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还能生出什么事儿呢。
“就这样?”储志琦又拍了拍柏存峥的肩,“好了,我知道了。你身子不好,早些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