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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宰相府迎大姑娘回府的消息在街市传扬开来,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京都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故有说宰相大人苦寻爱子爱女十年,有情有义,不忘糟糠;或言宰相府的哥姐儿福泽绵长。而众人亦想一睹宰相嫡女的芳容。
马车颠簸,穿过繁华的街市,至宰相府第。
府中一众人相迎,四周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人潮攒动。
只见一青一白两个婢女,名唤青溪白晓。扶着一位姑娘下了马车。
婢女二人自小从活死人堆里被救出来。白晓善武,一柄长剑横扫各路英豪;青溪善文,才学谋略,亦是不输于人。二人奇偶相生,音韵相合,如青白之成文,如《咸》《韶》之合节。
而今日,她着一身藕荷色的行云千水裙,气质纯良。面纱之上,眉眼间尽是恬淡的清丽。俨然成了养在深闺多年的千金闺秀。妆容举止,甚是神情脾性都似与前日夜里的她,判若两人。
当年,她五岁尚未赐正名,便随母亲出走,故随母亲姓燕,单字名灵。如今归府,重冠父姓,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和名字——顾家大姑娘顾燕灵。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十岁少年,神情平和,仿佛这一切,与他并未有多少关系,纵然是这敕造的宰相官邸,也断没有什么吸引到他的地方。
“姐姐,”燕韫眉间微蹙,双眸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他想要最后确定一遍姐姐的心意。于是低声问道:“你当真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青溪和白晓也把目光投向燕灵,等待她的选择。若是她反悔,他们可以立刻架马离开。哪管什么流言蜚语,世俗眼光!
“韫儿,我知你向来厌恶这官宦世族。但是,有些事……使我必须这么做。”燕灵的话向来点到即止,却也令人充分感受到她心意已决,不容更改。她的目光望向宰相府门的深处,却是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府门口迎接的人已经朝他们走来。
早已,势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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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姑娘请安。”顾府刘管家不久上前作揖,恭敬谨慎。
言罢,燕灵颔首,青溪便按所谓的官家规矩,给了一顺袋的礼金。
刘管家接过显然没想到,不仅是被这顺袋沉甸甸的重量惊着了,此后细看发现装银两的顺袋,还有出自巧衣访的冰梅纹刺绣,金线钩编,脱俗雅致。暗想这可并非老爷所言一般乡野长大的姑娘家能够用得起的。
“以后还请管家多多照看我与幼弟。”燕灵的声音清澈透明,地道的京都雅言。
“大姑娘言重了,还请随我来。”刘管家一边引顾燕灵入府,一边又小心打量着这位姑娘的仪态神情,也无想象中的孤陋寡闻。虽不知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但他可以确定,老爷的这位大姑娘绝非泛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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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顾任雍的父亲与母亲任氏在他江南景宁府尹任上便相继离世。
所以今时今日,在顾家后宅,只有他当年为了笼络平昌侯府孙家和薛国公薛家而娶的嫡妻——平昌侯嫡女孙氏最大,主管府中一并大小事务。燕灵只需到这位主母那里行礼问安,也算是名正言顺重归顾府了。
一路走来,画栋雕梁,丹楹刻桷,时刻提醒这座府邸主人的尊贵身份。丫头婆子恭敬地低着头,视线却不自觉跟在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哥姐身上,私底下悄悄议论着,各种的好坏话。
但燕灵只看着前方,从外院走到内院,穿过游廊花厅,亭台水榭。又走了许久,终到孙氏院子的垂花门前。
只见一个衣着与其它丫头不同的伶俐丫头拦在门前。
孙氏的大丫头敏儿只行了常礼,便满脸堆笑地说:“想必这就是灵姐儿和韫哥儿。真是不巧,夫人偶感风寒,起得晚些。还请您稍等片刻。”
白晓客气上前,奉上一对红珊瑚耳环,“还请姐姐代为通报,免得让姑娘在日头下久晒。”
只是敏儿压根没瞧那耳环一眼,却眼睛闪亮地望着燕灵头上的紫翡并蒂海棠花步摇,说道:“古有二十四孝,姑娘看上去便是京中端庄持礼的典范,定然不介意为了夫人小站会儿的。”
“你……”白晓想她难不成还想要主子头上的步摇?若是在江湖上遇到这种丫头,自己的青霜剑早已出鞘,还能容得她在此放肆!
白晓把耳环紧握在手里,转头却见刘管家也没个表示,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如此便也猜出敏儿在这家中是骄横惯的。
燕灵并无羞恼,只是一直颇为平静地打量敏儿,看着她发髻上斜插的宝蓝点翠珠钗分外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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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毒了,但每当询问是否可以入门,孙氏房里的大丫头敏儿,却只用“还请稍等片刻。”这一句话搪塞。
彼时,从另一边伴着笑声和小众丫头走来两个姑娘。两人牵着手,不似燕灵一般守着规矩。
手在上者,是姊,姓孙名瑛;手在下者,是妹,姓孙名黎。因顾孙两家同病相怜,子孙单薄,孙家更是再无男丁可承续香火,孙氏便接了这两个丫头养在膝下,当成亲生女儿般对待。
只见敏儿亲热地上前迎接,“大表姑娘,二表姑娘。夫人偶感风寒,所以……”
未等敏儿说完,孙瑛便打断她的话,“姑母,怎么了?快带我们去看看!”说着拉着自己妹妹便进了屋子。
敏儿一边摇着帕子,一边见燕灵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便也打算跟着孙氏姐妹到屋里躲清凉去。
临了,她见燕灵还是一言不发,忍不住嗤笑一声。暗暗讽刺道:“这人莫是个哑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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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许久,热得更加难捱。
虽是有树遮阴,但别说是姑娘,就连刘管家久站都有些晕眩之感。但是他看面前的哥姐,却是沉静非常,这隐忍的性子倒比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着多久了?”这时听见背后传来顾任雍的声音。
刘管家如释重负,一边用衣袖轻轻拭去汗珠,一边恭敬答曰:“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有余。”
顾任雍并不惊讶或是怜悯,直走到燕灵燕韫面前。
燕灵听闻脚步,这才动了身。她与燕韫一起,竟在没有蒲团草垫的石子地上,当场向顾任雍行了稽首大礼。
顾任雍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自己这双失而复得的儿女跪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
礼毕,燕灵起身,带着淡淡笑意,一字一句说道:“父亲大人,女儿回来了。”
顾任雍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婷婷少女。暗想,若不是自己亲眼亲证,哪里会想得她和前几日对自己咄咄逼人的神偷怪盗“燕还巢”是同一人!而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顾燕灵。
反观,她身旁的十岁少年燕韫,他沉默,但绝不是因为怯弱。发觉顾任雍在看自己,他抬起眼来,那双眼睛与燕灵几近相似,也是冷冷的。
“宰相夫人好大的架子!”燕灵一句话将顾任雍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的笑容越发明媚动人,但眼里却冷的彻骨。“只是,她似乎还不明白现如今的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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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任雍听此转过目光,往屋里走去。刘管家朝燕灵恭敬低身,等燕灵挪动步子,这才跟上前去。
其实,屋里大小姨娘们都在,三姨娘,一脸清秀,看上去知书达理,颇有智慧,说笑中极少说话,四姨娘风情万种,但眉眼间透着算计。六姨娘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却只有她生有一子。九姨娘则是顾任雍新纳的一房,年纪比燕灵也大不了几岁,偶尔和三姨娘攀谈两句。
孙氏容装齐整,精神焕发,被孙瑛的一个笑话逗笑了,头上的金玉发簪随着摆动发出些许声响。见顾任雍来,她微微一愣恢复往常,也想明其中缘故。行礼后说道:“想必燕灵丫头也来了……”
敏儿机灵,忙叫旁边的丫头:“还不赶快迎大姑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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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灵与燕韫这才进屋,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他们两个身上。刚好孙氏给孙家两个姑娘赐坐。燕灵轻轻瞥见这一幕,眼里突然收敛了原本的谦卑谨慎。
“多么俊俏的一双儿女,我和老爷真是好福气啊。”孙氏说道。
“给父亲,母亲请安。”说着燕灵向顾任雍和孙氏行了肃礼。也就是“九拜”之中最轻的礼。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孙氏眼中闪过一瞬锐利的光芒,随即掩盖。只是难为地看一眼顾任雍,看一眼孙瑛。
孙瑛立刻会意,站起来,厉声说道:“表姐,虽说你养在山野,但也不至于如此不知礼数吧。在上为你的父母,又是初见,应行稽首大礼,而你却只行肃拜之礼,你这可是犯了十恶之条啊。若是我犯了如此的罪过,此时……应当跪下谢罪才是!”
“喔?”燕灵淡淡说道:“我以为母亲对待小辈都是和蔼可亲,对待俾从向来仁慈宽厚,不行此礼也无大事……”
孙氏一脸严肃地说道:“燕灵丫头,你养在山野,不知大户人家的礼数也属正常。宰相府礼数严明,上下有别,不能没个样子。你这是犯了大错了。”
燕灵语意淡然,继续说道:“是啊,燕灵有罪……”却突然换了语气:“可是如此,母亲的罪过岂不是最大的吗?”
孙氏一愣,强忍着不悦,说道:“我?你倒说说,我何罪之有啊?”
燕灵不卑不亢说道:“我既为相府千金,又是初见,自当礼遇。但在门前,敏儿却只对我行了常礼。敏儿常年跟随母亲,竟不知上下有别,对我不敬,此为对女婢的管束不严……”
至此已是语出惊人,但燕灵的目光却倏然对上孙瑛:“又听说孙家妹妹们自小养在母亲膝下,母亲自然也要担着她们的德育教养之责,但见孙家表妹们至今都未向我行一礼……现在孙瑛妹妹还对我这个姐姐指手画脚,也是初见,却这样少条失教,此为对儿女的教导不善;本以为是母亲仁善,可是母亲又予以否认……看来只能说母亲宰相正妻之位,做得很是失败了……”
“你!”孙氏只觉得自己无形中被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狠狠甩了两个耳光。也是从未见过这般伶牙俐齿的丫头!
“妾身知罪,”然而,孙氏却转头跪在顾任雍脚下,隐晦地说道:“老爷,燕灵丫头如此说,便是我的过错。妾身怕要重新考量,否则只怕将来不好啊。”
三姨娘显然听懂了孙氏的里外话,饶有兴趣地望向燕灵,想看她如何应对。
谁知,燕灵毫不避讳朝她莞尔一笑,才离开了视线。
随后,只听见顾任雍漠然对孙氏说道:“弄到现如今这个局面……夫人你自然有天大的罪过。”
此言一出,孙氏如雷灌顶,不敢多言。各姨娘们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孙瑛本想上前替姑母说话,却被孙黎拉住,暗示不可轻举妄动,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燕灵。
只听见顾任雍对家中一众人说道:“送灵儿韫儿置东厢,好生照料,找好妈妈教导礼仪。”
众人不在多言,唯有三姨娘上前,轻声说道:“老爷,我房中的崔妈妈在家中待的最久,也是难得读过几本书的,在下人中的口碑也不错,不如就让她侍候大姑娘吧。”
顾任雍瞧了燕灵一眼,轻轻点头。一挥手说:“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脸上神态各异。但是各自也都心知肚明,顾家这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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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厢的小院子里用完午饭,燕韫自行去郊外的马场练习马术。燕灵回房,屏退那些个宰相府的丫头后,白晓在金兽炉点了一支龙脑香,青溪取了婺州举岩的茶饼。彼此默默地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久,管事带三姨娘房中的崔妈妈来到燕灵处。管事领了银子,这才恭敬离开。
“老仆见过大姑娘。”崔妈妈给燕灵行礼。
燕灵过去扶起她,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道:“崔姨,这些年辛苦你了。”
崔妈妈眼里存着暖意,只说:“不过是要我帮忙造势罢了。况且三姨娘虽有疑心,但却明里暗里帮着我,可见她也是恨毒了……”
崔妈妈没有说出来孙氏的名讳,但彼此都心中有数。
这也是自然,毕竟孙氏当年害死了三姨娘的儿子,若她的儿子活到现在,也和燕韫一般大了。
孙氏狡猾恶毒,她的害人法子层出不穷,其他被害的姨娘死的死,遣的遣。后来,甚至在顾任雍的身上做手脚,导致顾家子嗣单薄。
但表面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隔三差五去庙中烧香祈福,为老爷寻找贵妾,最后累得昏倒。加上她平昌侯嫡女,薛国公亲外孙女的身份,使得当时年轻又根基未稳的顾任雍不忍也不能责怪她,虽为正妻却无所出的过错,却令旁人唏嘘不已。
想到这里,燕灵望着青溪点茶的建盏中乳雾汹涌,溢盏而起,一时默默出神。
“不过,今天大姑娘进门,以三姨娘的才智,定是猜出老奴是为大姑娘做事的,否则,也不会把老奴送过来。”崔妈妈担心地说道。
燕灵笑说:“崔姨不必担心,她并没有敌意。否则,她大可翻出你的身份取信孙氏。怎还会替我遮掩呢……”在如玉肌肤的映衬下,她的一双杏眼,看似亲切无害,实则却深不见底,令人无法窥测到她的内心。
崔妈妈没想到,当初那个娇滴柔弱的女娃,十年而已,竟有如此之大的转变。眉眼之间,褪去稚气,与她娘亲越是相似,只是又含有她父亲的几分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