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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授人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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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闹市街头。

    各家铺子正忙着张罗着各自的生意。铺席间,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小食真珠疋帛香药闺物,无一不有。可谓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

    自南向北,俯瞰京都,只见街道繁荣,人文鼎盛。

    唯有燕韫一脸愠色,独自穿行于人流中。此时,他尚着那身紫衣窄袖骑服,手持一把柘木长弓,格格不入。

    周衍漫不经心地牵着靠雪跟着他后头。

    *****

    燕韫瞧着街道繁闹,听着小贩吆喝,心里却是难以言说是何滋味。平日骑马来去匆匆,从未停留。今日他独自置身此景此情中,突然很不习惯。

    这会让他回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他望着一旁吹笛卖艺的一个小女孩,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多年以前……

    在街道的一瓦片角。

    “韫儿,这个拿好了……”燕灵说着蹲下身把一小木瓶揣在他的兜里。

    “是什么?”燕韫未等燕灵多说什么,又自顾自拿出来轻尝瓶口,惊喜地小声说道:“是梨膏糖!”

    燕灵微笑,重新把塞子塞紧,妥贴地安放回他的兜里。然后又从自己一身破旧的衣兜里掏出仅有的三枚铜板,分别用头绳将一枚系在他的脚腕上,一枚系在他的手腕上,最后一枚系在他的脖子上。一边喃喃说:“此为三子,记得藏好了。母亲那里的习俗,听说三子为孨,若是哪日燕氏一门见此三子,说不定便会收留我们……”

    “孨是什么意思?”燕韫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看向燕灵。

    “是……”燕灵犹豫了一瞬回道:“是保佑的意思……娘亲在天上一定也在保佑韫儿。”

    “是吗?”燕韫的回应轻的像是雁羽。

    “当然!”燕灵那时脸儿稚嫩,却灰头土脸,唯有那双眼睛洁净明亮,“韫儿,在这等我回来……姐姐去去就回来……”

    燕韫怯怯地瞧着此时郑重蹲在自己面前说话的燕灵。他突然回想起前几日一个小女孩的母亲也是这样说的。

    但是,那个人永远都没有再回来。

    “姐姐……”燕韫拉住她的衣角,死死拽着。声音却是轻轻颤抖着,“你……会丢下燕韫吗?”

    燕灵转过头,也是怔怔的,一时沉默。

    “韫儿……”她却是突然抱住他,轻责道:“怎么会?在这等我回来,听到了吗?”

    燕韫回抱住燕灵,眼里分明闪着泪光,却是弯成最灿烂的弧度,回答道:“好……”

    他见燕灵放心转身离开,朝着街道尽头走去,直到人影淹没,也仍是笑着,却是喃喃道:“其实姐姐不要燕韫也没关系……”

    那天他呆坐在角落里,看着日出变成日落。

    他只紧紧护着自己胸前兜里的梨膏糖。一天下来,不曾理过任何人。试图和眼前这个可怜孩子交谈的善心人,也都无奈的摇头离去。

    残阳如血,照着来往商街的行人的影子。小贩们也等着晚饭后夜色降临,重新开门做生意。或整理桌椅,或重挂招牌,或彼此闲话,重影交叠,在燕韫的面前。

    “小子,你在等谁?你娘亲定是要不起你了!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小贩闲话中注意到燕韫,闹着开玩笑道。

    燕韫丝毫没有理睬,只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瞧着燕灵离去的方向。

    “倒是个一根筋……”小贩见其无趣,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然而,那个期待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回来。

    *****

    燕韫望着那个街道上被人驱赶的小女孩,怅然若失。像是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若是燕灵见到他这副样子,定然会紧紧握住他的手。

    而此时,却有一个人一把揽过他的肩,“你这个样子,可非我邀你出来的本意啊……”

    燕韫推开他,反问道:“那七殿下截人上马的本意又是什么?”

    只见周衍出手,“啪”的一声,便是不知从哪变出一张镂金的剪彩小人像贴在燕韫的脑门上。

    燕韫皱眉,把小像从额上取下。听见周衍徐徐解释道:“今是正月初七,乃是人日,正是出游踏春的好日子,我本意当然是想带你出来游乐一番,散散心的……”

    燕韫捏着小像,又望了那边的小女孩一眼,向周衍问道:“有钱吗?”

    周衍自是懂了他的意思,却是双手一摊,“我也是临时起意,走得匆忙,恰巧钱银又不在身。”

    燕韫瞥了一眼也是一身骑服的周衍,只言:“七殿下的邀约可当真轻率的紧……原本以为七皇子是鸱夷在世,却没想到竟是个漏酒囊……”

    周衍轻笑。

    只见闹市人潮之中,一翩翩公子,一俊朗少年,皆着精致骑服,却是一人牵马却无马鞭,一人持弓却无箭羽,兼身无分文。

    只是这时,原本驱赶女孩的场面渐渐失控,驱赶不知何时变成了毒打。

    周衍敛了笑意。燕韫已是快步往向那女孩的方向走去。

    *****

    那个女孩此时已被打得瑟瑟发抖蹲在墙角。

    “真当晦气,光在我门口蹲着大半日挡我生意!还不认错!”一个妇人卷起胳膊袖,一边喊,一边起兴地再补上一脚。

    “住手!”燕韫喝斥道。

    妇人随之住了手,却是由上到下打量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扬眉问道:“你是何人?”

    此时围观的众人也接连把目光投向他,私语阵阵。

    “你问我是谁……”燕韫瞧着周衍牵着靠雪,也站在人群边上。突然嘴角一勾,扬言道:“我是七皇子府的小厮。众人皆知,京都上下哪里没有七皇子的生意。如此天子脚下,皇子店旁,你此等泼妇,岂敢造次!”这时,突然向人群中的周衍行礼道:“还请七殿下主持公道!”

    众人循着燕韫的目光瞧去,人群中格外显眼的白衣公子。周衍也是一时哭笑不得。没想到燕韫竟会拉自己出来背黑锅。

    无奈周衍只得走出来,应道:“公道不敢言,只是这顿毒打着实不在情理,不如作罢吧。”

    “你是七皇子?”妇人半信半疑,“既是皇子又怎么会自个儿牵马?”

    “既是皇子又岂会连马都不会牵呢?”周衍随意回道,一边往妇人的豆腐摊门口走去,瞧了几眼分析道:“你瞧这满街的店铺,光论流连顾客之道,上者或雕红刻翠,或画柱雕梁,乃至附庸风雅;次之,亦有伙计卖力吆喝,尽合诸客指挥索引,致使宾至如归;再不济,也是招牌高悬……可你家店铺却死板苛旧如此,豆腐味道粗劣,卖豆腐的人也……”

    周衍说此只一个劲地摇头:“你家生意不好乃是意料之中,何必把罪责归给一个小姑娘呢……”

    “你……”妇人瞠目道,“我家的店哪里轮到你来评头论足!七皇子?就是天王老子来,老娘也不怵!”言罢,抽出腰间抹布就要朝周衍扔过去。

    “哎呦!”此见抹布一个准头扔在一张脸上。

    燕韫也是没想到,就是刚刚万分危急的时候,周衍只站在原地,未动一下。画月楼的老鸨不知何时冲到人堆里,硬生生替周衍挡下这一抹布。

    老鸨连呸几声,仔细打量了一遍周衍上下,这才转头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七爷!”

    “原来真是七皇子……”妇人自是知道画月楼的妈妈,知道画月楼的主人。此时一惊,连忙跪下,“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七殿下恕罪……”

    一众人也反应过来,已是一条街的一众人都要跪下的气势。

    “罢了。”周衍连忙阻止道。

    “罢了罢了……”老鸨便也赶紧帮着劝散众人。

    人群渐散。

    燕韫正要去扶那个小女孩,女孩却是躲开了。又连问她姓氏家世,却是未得应答。燕韫一时无措。

    于是周衍跟着走上前去。

    他只问道:“你会什么?”

    女孩把手里的竹笛亮了一亮,回答道:“会笛子,只会……笛子。”

    “画月楼的姑娘姐姐伎巧则惊人耳目,你可愿成为京都的名伶?虽然地位不高,但也能保你衣食无忧,少人欺凌……”燕韫询问道。

    女孩紧紧握着笛子,肯定地点了头。

    岂料……

    “不,画月楼不适合你……”周衍蹲下身子,郑重地对女孩说道:“而我在西城有一座乐坊,你可愿意去那里学做笛箫?好孩子……你需要静一静。”周衍温声说道。

    女孩这时突然泪如泉涌,一边哭着,一边点着头。

    *****

    女孩被一个姑娘带去医馆包扎伤口。

    “为什么让她去乐坊?而不是画月楼?”燕韫事后发问道。

    “你喜欢她吗?”周衍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燕韫脸色清冷的回答道。

    “看你的样子,你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周衍边走边分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哪一日她留在画月楼,她会在你的杯中下药,污蔑你侵犯了她,要你娶她?”

    燕韫却也是沉默了。

    “你瞧见她最初的眼神的没有?”周衍牵马此时走在燕韫的右侧,此时分外郑重,不同于刚才的玩笑语气:“那是仇恨的眼神……若是让她在画月楼里长大,将来怕是会玩弄达官显贵于鼓掌之间,野心昭显,走上一条不归路……与其被仇恨蒙蔽心智,还不如清淡一生幸福的多……”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到底是七殿下……”燕韫喃喃道。

    “那么……”燕韫停住脚步,质问道:“七殿下,你喜欢姐姐吗?你若是知道我们的底细,你还会喜欢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