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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龙殿上,北冥真肃眉目间酝酿着一股悲哀之色。几名大臣一一奏事后,北冥真肃向白墨询问了一下刺客案查案的进度,之后重重的拍了拍桌子。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有开罪了陛下,让他今日好像又要发火。
可预想中的怒吼声没有出现。
北冥真肃音声沉痛:“御史大夫韩平,多年以来忠于职守,兢兢业业,耿直敢谏,尝与朕激辩于朝堂,封驳的召令属他最多,朕佯作怒容,与韩大夫几多争吵,其实心中喜悦,朝中有如此骨鲠忠臣,朕又如何能嫉贤妒能,如何能不为之欢愉?魏氏善于谋,萧氏善于兵,唯韩氏果决敢断,三位名臣弼辅,朕才得有今日之天下!然,天道亦有终始轮替,人何能长久不灭?韩大夫那日辞去之后,竟然薨于家中,朕又如何能不悲痛欲绝、郁郁寡欢?自兹往后,食不知肉味矣。”
天子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庶民曰死。
韩平为韩国之公爵,属诸侯之列。
同为诸侯的丞相魏无忌,此时端坐文臣上首,未发一语,余皆哗然。
韩平死了!
这位经常与皇帝作对的老臣向来身体硬朗,如何会忽然死在家中,群臣无暇去想。此间有爵位封邑在身者,皆心有悸悸,唯恐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在家中暴毙,而其他人,无论文臣武将,心中都在想,下一任御史大夫是谁?
位列三公,已是人臣极限,足以光宗耀祖。
尤其是朝中仅剩的几个韩氏子弟,心中那微不足道的悲戚,早已被兴奋取代!按照早先惯例,御史大夫一职仍会从韩氏子弟中擢取,甚至魏无忌死后,还会调任为丞相,三公之位,本由韩赵魏三家轮流坐庄,赵氏背弃三家转投萧衍,但剩下的两个职位,显然比太尉更为重要。
文武大臣窃窃私语之时,徐渐忽然起立躬身道:“韩大夫人死不能复生,请陛下节哀!”
徐渐的声音提醒了文武群臣。
这种时候冷落陛下,必然会让陛下心中不虞。
于是满朝文武,纷纷站起躬身道:“请陛下节哀!”
北冥真肃摆了摆手。
“朕明白。”
“韩大夫生前,朕多辜负。韩大夫死后,朕不想寒了他在天之灵。请诸礼官为其议谥,朕要在凤京中,为他举行国葬!”
国葬。
诸大臣听见这两个字,忽然没了声音。
白墨满脸好奇之色。
在他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直到近世才有“国葬”一说。白墨十分好奇,这个世界的“国葬”,是怎样的流程规格?又有什么特殊意涵?
坐在白墨两侧的本是治粟内史魏文与典客赵无忧,白墨正要向二人发问,猛然想起,赵无忧已被外放为郡守,魏文今日没来上朝,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这时,忽然有一位十分年轻的臣僚战战兢兢的发问道:“陛下……按礼,应由韩国礼官议谥……”
北冥真肃在这时哈哈大笑起来:“韩国,其非我大晋臣属乎?韩国礼官议谥,有子议父、臣议君之嫌,叔孙通,你自称儒生,难道看不出此礼之非礼?从今往后,但凡臣属之谥,咸由朝廷礼官议出。天子之谥,咸由皇天上帝决断!尔等臣僚切勿私下妄议!行了,没事就退朝吧。”
北冥真肃说罢,迫不及待离开龙座,白墨距离皇帝比较近,隐约听到他口中还哼着小曲。白墨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始皇帝果断。”
白墨不是礼官,他对孔子的敬重,与复兴虞礼没有半毛钱关系。
白墨之所以自称儒生,完全是出于对孔夫子人格魅力与道德意义的敬重,而他的政治主张,在白墨看来,太过保守。
所以这件事,白墨不打算作任何评论,退朝之后,他立即回到了廷尉署。
路上,隐隐可以听出那些儒生话语中的焦虑,以及那些韩氏子弟的振奋。对于后者,白墨鄙视得很。
廷尉署中,所有官佐吏役都知道这位新廷尉看上去一幅笑脸,背地里狠着呢,才上任没几天,就把廷尉丞给撵走了,于是见了白墨,纷纷一脸敬畏的低声问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被他揪住什么把柄,让自己前一天还在廷尉署办事,后一天就进了廷尉狱。
白墨一脸无奈,他非常想说一声,孔庚是坏事做的太多,自己畏罪潜逃的,你们怕我作甚?
白墨看了会书,就又去了一趟廷尉狱。
这次他不是去看那些犯人,而是去看那些狱卒。
据孔庚说,这些狱卒大都是奇人异士,甚至有些在杀伐品上还赫赫有名,可如果光看脸的话,完全看不出哪个比较厉害,白墨只好一个一个慰问起来。
“你今年多大呀?”
“回禀白廷尉,洒家今年四十岁了。”
“娶妻了没?”
“娶了,孩子都有四五个了,全是儿子,愁坏我了,要是下一胎能生个闺女多好……”
“羡慕你啊,我家里那几个婆娘,哪个肚子都没动静。嗯……你武功怎么样啊?”
那狱卒忽然哈哈大笑:“老子十年前就进入杀伐品了,如今在第五品中!‘飞天狂鹰’孙乃蛮,正是在下!”
白墨目光一闪,对这位“飞天狂鹰”猛然拍出一掌,他似乎早有警觉,身体向后一歪,便躲了过去。
“白廷尉,孙某或许杀人技击的本事算不得上游,但躲闪逃命的本事,上了三品的高手都不一定能有我厉害。”
白墨拍了拍脑门道:“如果狱中囚犯暴动,你该当如何?”
“回禀白廷尉,我一定使出吃奶的劲儿,全身而退,逃出去给您报信!”
白墨又问了几个人。
大多数都是五品左右,少数几个上了三品。或许在旁人眼中,这些人已经算得上高手,但在白墨眼里,远远不够。
因为白墨已经发了一个宏愿。
早晚有一天,要把那个什么天下第二杀手弄潮儿,给弄到廷尉狱里好好“关照关照”!
直到走到地下二层。
这里远远比一层更加阴暗潮湿,且那些罪囚一个个都凶神恶煞。
白墨心神一动。
这里关押着许多刺客案中被擒拿的墨家暗子。
白墨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人看到白墨,纷纷双目微眯。
尽头处,一名狱卒正在呼呼大睡,在他身前,则有一个特别奇怪的木制机括,总体上看,像个十字架,上面绑着一个囚徒,囚徒的头发被绑在一个可以活动的支架上,只要脑袋向下低一寸或向后倒一寸,都会触动支架,那支架下连接着一个奇怪的木轮,木轮像钥匙一样,有许多突起。只要那支架将它触发,它就会带起一些钉子从后面刺到囚徒身上,由于那些突起的分布毫无规律,在囚犯看来,那些钉子刺到他身上的位置也是随机的。
于是乎,就有了面前的场景。
那狱卒呼呼大睡,囚犯精神萎靡,眼圈乌黑发紫,却不敢让自己睡着。因为他稍有困意,头颅一动,就会伴随一声惨叫。
白墨之前没有下过第二层,看到这个机括,不禁在心中暗叹:“深得墨家精髓!”
诸子百家中,有两家擅长机括。
一家是墨家,另一家是公输家。公输家由于曾为秦王制造攻城车,获罪于晋朝,被屠灭满门,仅剩的子弟已经被墨家收编了。所以,当代最擅机括者,只剩墨家。
见白墨从一层下来,一个狱卒火速跑到那呼呼大睡的狱卒身前,拨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他弄醒了,那狱卒醒后,立即大吼道:“死猴子!老子睡得正香呢!你特么玩我脑袋干啥?”
被称作“死猴子”的狱卒满脸委屈,嘴巴仿佛在吼叫,却不发出声音,一只手不停的指着白墨所在的方向。
方才睡觉的狱卒愣了一下,一歪脑袋,便看到白墨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刚才,睡得香不香?”
那狱卒竟然答道:“可香了!承蒙白廷尉悉心治理,现在犯罪率大幅减少,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简直国泰民安!让小人在这凶徒遍布之地,也能安枕,白廷尉简直是我大晋千年未有之奇才啊!”
“少拍马屁。”
“白廷尉哪有马屁可拍?分明是奇才之屁!”
第二层的狱卒闻听此言,轰然大笑。
白墨一直憋着,到最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呀……你特么才是个奇才!行了,我问问你,你叫什么呀?”
白墨对他有点印象,之前一起去给韩平收尸时,狱卒中带队的正是此人。
“回禀白廷尉,某家刘挺,姓刘的刘,大物挺起来的挺。哦对了,我还有个表字,叫绝能,我爹给取的,说得好像我一无是处的样子,所以从来不用。”
“刘挺?”
“是啊,怎么了白廷尉?”
白墨双眼微微眯起。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
“刘挺,你在杀伐品中,位列第几?”
那刘挺呵呵笑道:“什么杀伐品不杀伐品,那都是虚的,真正武功好的人才不屑被写进书里……”
“别油嘴滑舌了,说正经的!”
刘挺立即肃然道:“回禀白廷尉,某家在杀伐品中,暂列二品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