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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战斗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到学校了,这天有同学到他家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学校要组织同学们到农村去帮助农民搞麦收。
听到这个消息后,很久没去学校的郭战斗就要到学校去看看,当他来到学校时只见在一面墙上张贴着要求全校师生支援农民麦收的通知,在这个通知前挤满了人,郭战斗也挤进人群里认真地看起来。在他看通知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不远地方有个女生的说话声很熟悉,他转身看去那个说话的女生竟然是好久不见的王淑惠!惊喜之余他挤到了淑惠身边。
“王淑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终于找到你啦!”郭战斗抑制不住惊喜的心情用力拍了淑惠肩膀一下。
正和身边一位女同学说话的淑惠扭头一看,原来拍她肩膀的人是郭战斗!郭战斗的突然现身也令淑惠意想不到,淑惠对郭战斗说:“这几天我正想找你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你!”
郭战斗对淑惠说:“走,咱俩找个地方聊聊去!”
淑惠答应:“好。我正有个事儿要和你说呢!”
郭战斗和淑惠挤出人群找了一个背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两人略显拘谨的互相看了一眼后又低下头,谁也不想首先说话。最后还是郭战斗先开了口:“王淑慧,前些时候,我几乎转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你,你到底去哪啦?”
淑惠话中带刺的反问道:“咱俩早就断绝恋爱关系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郭战斗说:“王淑惠你别嘴硬,在我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里,你经常在关押我的屋子外徘徊,我知道你心里仍旧惦记着我!”
“胡说!我恨死你了!早把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淑惠故意把脸转向一边。
“王淑惠你用眼睛看着我,你的眼睛能说明一切!”
郭战斗见淑惠没有转过身来,他就转到淑惠跟前说:“我知道你对我是既爱又恨!我想你坦白说,以前是我不好,辜负了你对我的感情。我找你是要给你赔礼道歉的!”
“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想弥补咱俩在感情上的裂痕,和你重归于好!你看咱俩还有这个可能吗?”
“你说的是真心话?”淑惠与郭战斗在红卫兵运动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她对郭战斗爱的很深,即使撞见郭战斗和别的女生*时非常生气。但她也不可能把郭战斗从心中完全抹去。淑惠见郭战斗主动提出要与自己和好,她心里除了生气和委屈外其实还带有一丝窃喜。
淑惠奚落郭战斗说:“郭战斗,你是红五类子女时风光的很,我这个黑五类子女在你眼里简直就是人渣,自从你抛弃我之后我一直在找机会报复你!可是老天有眼,不用我采取行动你就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今天你也和我一样是个狗崽子了,所以就想与我重归于好,以此来弥补你空虚的心灵。你错了,你以为我是个召之即来、挥之能去的傻瓜吗?”
郭战斗被淑惠说得满脸羞愧,他以前一直对自己的红色血统为骄傲和自豪的资本。极端蔑视那些地富反坏右份子的子女。可自从他变成了令人不齿的狗崽子后,马上就体会到了被歧视、被关押、被打骂的羞辱滋味。社会身份和阶级角色的突然转变使郭战斗很痛苦,这迫使他从受迫害者的角度对以前一系列所谓的革命行动进行了深刻反思。
郭战斗心情沉痛的说:“王淑惠,在我父亲被打倒后我通过亲身感受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思想和行为都是错误的,我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曾被我们查抄打砸和侮辱的人们。这些受迫害者家庭破碎,失去了财产,受尽人身侮辱,有的致伤致残,有的甚至失去了生命,我还清晰的记得当时被我们殴打的那些人悲哀愤懑的眼神,他们哭天抢地的哭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如今沉重的负罪感像块大石头压在我心口上。这块沉重的石头恐怕一辈子都搬不走了!”
淑惠被郭战斗的忏悔感动了,她轻轻地说:“战斗,我知道这是你心里话。我也犯了很多的错,和你一起做了很多没有人性的事情,我和你有同样的负罪感!”
郭战斗深有感触地说:“只有当我们亲口喝下黄连才知道黄连的苦涩滋味!如果我们没有变为狗崽子,我们现在一定还很疯狂!”
“是啊!”淑惠点头表示同意郭战斗的观点。
淑惠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问郭战斗:“战斗。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今天你要对我讲清楚了才行。”
“你说吧,我听着。”
“我问你,你以前既然看不起我们这些所谓的黑五类狗崽子,那你为什么又与我保持着恋爱关系?”
“最早咱们在学校里联手组建红卫兵的时候。咱们朝夕相处在一起,由于你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很开朗,日久天长我就对你有感觉了,你那时还是个红五类子女。谁知你经过斗私批修后揭发出你爸爸曾是个日伪警察,当时我要摆脱你这个历史反革命的女儿,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说呀!”
郭战斗红着脸说:“当时咱俩已经非常亲近了,你把整个人都给了我,你美丽诱人的身子就像磁石一样强烈地吸引着我,我已经无法摆脱对你的迷恋!”
郭战斗把淑惠的脸也给说红了,“那你为什么还跟别的女同学胡来?”
“为了从心里把你抹去,我就开始找别的女人乱搞,可是搞来搞去的我发觉自己真正爱着的女人还是你!唉!我当时那样做这是糊涂啊!如果你能够原谅我和接受我,我保证不再乱来了!
“郭战斗,你们男同学在抄家时强行玩弄过女人吗?”
淑惠这个尖锐的问题使郭战斗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低头不语回答。
“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呀!”淑惠急切的催促着。
郭战斗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的就有一次,他们在审问一个地主女儿时,见那个姑娘长得年轻漂亮,就把她的衣服扒光了在她身上乱摸,后来他们又把吓得浑身发抖的姑娘拖进没人的屋里。作为红卫兵的头头,当时我既没参与也没制止这种事。因为我认为那些下贱女人不值得同情和怜悯,反正她们也不敢说出去。后来那个被侮辱的女孩上吊自杀了,对她的死我也负有很大的责任。唉!我罪孽深重啊!”
“战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别再懊恼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郭战斗眼里冒出惊喜之色,“淑惠,你接受我了?”
淑惠莞尔一笑,但没有说话。
郭战斗知道这就表示她默认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转晴了,他充满关切的问:“淑惠,这些日子你去哪里啦?说说你自己现在的情况吧。”
“前些日子我和几个好友到南边走了一趟,我们在一个边境城市遇见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后我们一起做了件非常伟大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你想知道吗?”淑惠对郭战斗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郭战斗催促着说:“哎呀。你别卖关子啦,快说吧!”
淑惠把她和大掌柜的相识后所做的那些事情详细的讲给郭战斗听,郭战斗听得津津有味,他问淑惠:“你这次没有越境成功,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要到境外去和大掌柜会和。否则我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逃兵!我最近正在认真筹划下一步的行动,战斗,你愿意和我一道去支援世界革命吗?”
尽管郭战斗是个内心容易躁动的热血青年,但一连串的变故把他性格中的棱角几乎磨平了,所以他要慎重的考虑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淑惠的问话。
淑惠见郭战斗犹豫不语,她为了启发郭战斗就转了一个话题说:“战斗。记得那次征兵时我去报名参军,人家部队嫌我家庭出身不好而拒绝了我,不给我报效祖国的机会。你曾是咱学校里大名鼎鼎的红司令,可你爸被打成叛徒后,你马上也变成了遭人唾弃的狗崽子。现在流行的血统论就像印度的种姓制度一样把人分成森严的不同等级,高高在上的阶层永远是高贵的。被踩在脚下的阶层永远是贱民,他们的子女亦是继承了其父辈的贵贱。”
郭战斗自嘲的说:“印度的种姓制度我知道,我看过印度电影《流浪者》,这部电影在描写拉兹和丽达的爱情故事的同时就批判了印度的种姓制度,我记得电影里有个反面人物的口头禅就是: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小偷的儿子永远是小偷!挺可笑的!可是以前痴迷血统论的我不也很可笑吗?”
淑惠忿忿不已地说:“不但是可笑,而且非常可气!那些人打着阶级斗争的旗号把人群分为不同尊卑的三六九等!如果他们看得上你,也要给你挂上个‘可以改造好的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子女’的招牌,这是光荣吗?其实这是更大的人格侮辱!咱们这样的人得不到尊重也看不到任何出路,对这种血统论我从心里就不服气!与其在国内受气还不如出去支援世界革命,像白求恩、切?格瓦拉那样做一个国际*战士,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是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我们不比红后代差,我们的心也是红的!”
听了淑惠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后,郭战斗问淑惠:“以前你不太能说,如今你也口若悬河了,而且话锋很尖锐,你真的变化很大呀!”
淑惠说:“那个外号大掌柜的人是哲学系的高材生,他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他不愿人云亦云,善于独立思考。在结识了大掌柜之后,我觉得脑子有些开窍,对以前的所作所为进行了反思,原来自己原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其实是大错特错的,自己那些革命行动是对善良人性的亵渎!从此我不再盲目地听信什么,我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
“淑惠,你说得对!我们也算是成年人了,我们的大脑属于我们自己,我们要学会独立思考,不能再人云亦云的跟着喊口号了。”
郭战斗做思索状的皱着眉头,他又问淑惠:“你看啊。咱们家庭成分不好的人肯定是没出路的,可当年激情满怀冲锋陷阵的那些人又如何呢?如今他们很多人被贴上了打砸抢份子的标签,轰轰烈烈的红卫兵运动几乎寿终正寝了。你说咱们这一代人是不是被整个抛弃了?”郭战斗的言语里充满了忧郁。
淑惠对郭战斗说:“战斗,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革命健儿志在四方。咱们一起支援世界革命吧!到外边咱们可以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伟大事业!”
郭战斗说:“让我好好想想。”他低头沉思着来回踱步,踱了几步后嘴里轻声吟出一首小诗来:“少年游侠觅封侯,拔剑四顾心踌躇,此去关山千万里,天涯何处是归途?”
淑惠听罢小诗后拍着郭战斗的肩膀说:“我把你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天涯何处是归途改为:踏平荆棘变坦途。别犹豫了,你就下决心和我一起走吧!”
郭战斗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淑惠,他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淑惠!我会和你永远并肩战斗在一起!”
“太好啦!太好啦”淑惠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她忘乎所以的大声叫喊起来,引得远处的人们向她投来惊异的目光。
郭战斗与淑惠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们要好好的亲热一下。在郭战斗的提议下他们搭伴看电影去了。
这一天,鸿兴上班、孩子们上学,桂芳上街买菜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王云清一个人。他一生酷爱养花,如今虽然只住在一间矮小简陋的屋子里。但门前还有一块空闲地方,王云清就在这地上种了几株月季,现在这几株月季已经是含苞欲放了,王云清拿个小喷壶给月季浇水。这时淑惠从门外轻轻走了进来,她看到年迈的大爷正在专心致志的打理花木,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淑惠看到大爷满头已没有一丝黑发,原本消瘦的身材变得更加消瘦而且还向前弓着腰。举手投足间动作也迟缓了很多。看着饱经风霜而垂垂老矣的大爷,淑惠不由得一阵心酸,她为自己曾对大爷一家人造成的伤害感到内疚。
“王淑慧,你来我家干什么?”桂芳买菜回来了,她看见淑惠站在院子里就高声质问。
正在专心浇花的王云清被桂芳这一喊吓了一跳,他回头看去。只见许久不见的淑惠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王云清惊奇地问:“淑惠,怎么是你呀?”
“大爷,侄女淑惠来看望您老人家!”淑惠刚一张嘴就泪流满面了。
桂芳怒不可遏的站到淑惠面前骂:“出去!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有脸来见我们?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嫂子,以前我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今天是诚心来看望你们并给你们道歉的!”
“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才不信你的话呢!想想你当年对我们多狠啊!我们一家人谁没被你打过?我脑袋上还留着你用皮带打我时落下的疤痕呢!再想想宜静是怎么死的?那还不是你做的孽!我们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滚!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淑惠被桂芳骂了个面红耳赤,她自知对大爷家人伤害太深,很难被原谅。万分懊恼之下她对王云清深深鞠了一躬说:“大爷,侄女淑惠曾经劣迹斑斑,我现在真的知错了!我真诚地对您和您的家人说声对不起!”
淑惠说完转身就走,王云清急忙喊道:“淑惠,你不带人抄我的家,别的红卫兵也会来的,你当时那样做也是身不由己,我早就原谅你啦!”
淑惠没想到王云清如此宽宏大量,她的心震颤了。淑惠停住脚转身给王云清跪下了,“大爷,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太缺德、太没人性了!当时我头脑发热时身不由己就像个跟疯子一样,对您们一家造成极大的伤害。您是个胸怀宽厚的长者,您能原谅我反而使我内心的负罪感更加沉重!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吧,我已与过去决裂,我要重新选择人生的道路,我走了!”
淑惠说罢站起身,掩面大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