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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争大会开到中午时分总算开完了,王云清夫妇又被押回尼姑庵那间小黑屋里。他们俩被打得浑身是伤,王夫人躺在墙边的一堆乱草上不住的呻吟,她觉得不该来到这里,她后悔了,便不由的埋怨起王云清来。王云清没有理会老伴的埋怨,只是默默地低头静思,他绝对没有想到在乡下斗地主富农斗得这样厉害,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农民们把地主的田地和财产给夺走分了,为什么还要无情的斗争他们呢?他觉得自己花钱买田然后再租给没地的庄稼汉种,这做法就如同经营生意一样正常合理,自己怎么就成了残酷剥削和压迫农民的狗地主了呢?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冤枉。
中午饭又是窝头咸菜和一碗凉水,王云清夫妇根本就没有心思吃。王夫人心里惦记家里,她担心地问:“老爷,你说咱们还能回家吗?”
王云清答道:“怎么不能回家?咱们又没被判徒刑。”
“可他们要把咱俩关到什么时候呀,我看再这样被游街被斗争下去,就算咱俩能被放回家时也是半死不活的人了!我真的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可以随便整人打人?想起刚才被斗的情景,我真是怕死啦!!”
“难道这就是报纸上说的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你问我,我也说不清!可能群众运动就是这个样子吧。唉!”
王夫人自言自语:“我想家了,咱们现在回不去可怎么办?”
王云清安慰她说:“你放宽心吧,孩子们都大了,家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再说他们不能把咱们永远关押下去吧,咱们早晚有回家的那天!”
“每天吃窝头喝凉水还得挨打挨骂,孩子们肯定想不到咱俩现在的处境。”
“夫人哪,咱们孩子脑子都不笨,特别是桂芳那孩子心里可有主意呢!咱俩要是几天不回家的话。他们一定会找宣侠和老黄寻求帮助。”
王夫人点头赞同:“倒是这么回事儿,老黄和他女儿都是**里的领导,他知道咱们的情况后不会不管,但愿咱俩早点离开这儿!”
想到这里他们的一直紧张着的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
吃完午饭后,王云清夫妇又和那些地富份子一起进行所谓劳动改造,他们每人手持一把扫帚对村委会的整个院子内外及四周进行清扫。王云清夫妇身上都有伤,稍一动弹就浑身疼痛,但是没人同情他们,他们只能咬牙坚持着。日落时分这些地富份子才又垂头丧气的被押回尼姑庵。被关进小黑屋后筋疲力尽的王云清夫妇一下子就倒在草堆里再也不愿动弹了。
乡下的夜晚好像比城里来得早,随着暮鸦纷纷落到树上后。不远处的凤凰岭马上就变得朦胧不清了,白天还在轰轰烈烈闹土改的小村子在夜色中却弥漫在一片寂静祥和的氛围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的人日子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老张被放回家后,他的老婆孩子非常高兴,因为他们以后再也不会遭别人的白眼了。老张媳妇杀了只鸡,拿出一瓶汾酒给丈夫接风。老张拿起那瓶汾酒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他拿起酒杯后闻了闻,只觉一阵酒香沁入肺腑。他不禁感叹道:“这汾酒味道真不错,还是东家给咱们送的呢,他知道我爱喝酒,说明年要多送我几瓶。没成想这不到一年的日子里世道大变样了。他几百亩上好的水田说没就没了,一所大房子说占就占了,还得被游街被开斗争大会,不服气还得挨打。这事儿放谁身上能高兴呀!”,说完后他一仰脖把酒喝干。老张伸手又要给自己倒酒,媳妇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说:“他爸。你都当着大伙的面揭发东家了,你怎么还替他打抱不平?这话以后千万不能出去说,别人再给你戴上个反革命的帽子,咱家就没好日子过啦!”
老张悄悄地的告诉媳妇:“白天在斗争大会上我说的都是假话,东家俩口子听了一定很伤心,他们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为这我一整天的心里都堵得慌,只有说出来才痛快些!再说啦,我这不是在自家里说嘛,你怕什么?”他扒开媳妇的手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老张借酒浇愁,不一会儿的功夫,半斤多汾酒就被他喝下去了,老张媳妇抢过酒瓶递给他一只肥嫩的鸡腿说,“孩子他爸,你少喝点吧,酒喝多了伤身子!你这几天遭了不少罪,把这鸡腿吃了以后赶快上床歇息。”
老张扔下酒杯说:“好吧,我不喝了。这几天把我整的腰酸腿疼的,你给我烧点热水,我洗洗就睡了,你和孩子也早点睡。”
老张平时喝点酒就爱睡觉,可这天晚上他心里有事睡不着,他媳妇因丈夫被放回家心里高兴,在吃晚饭的时候也喝了几口酒,所以睡的很香。
“孩子娘,你睡着没有?”老张推了一把媳妇,他见媳妇没有应声就摸黑坐起来轻手轻脚的穿衣服。穿好衣服后他翻身下床悄悄走到屋外。
夜半刮起了不大不小的风,风是清凉的,老张顿时被凉风吹得酒意全无,他在院子里找到根半米来长的钢钎,在浓浓的夜色中他拎着钢钎溜出家门,直奔朝村头尼姑庵的方向走去。
在尼姑庵里,由于夜里的天气有些清凉,看守地富份子的民兵都在审讯室里睡觉,只在尼姑庵的大门口有两个民兵站岗值班,这两个民兵也是坐在台阶上打瞌睡。这时有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尼姑庵的围墙外,这个身影就是老张。
老张悄无声息的来到关押王云清夫妇那间房子的后墙边上,他确认四周无人后就把钢钎插进裸露的墙缝里用力却不出多大声响的撬起来。这尼姑庵年久失修,在长年的风吹雨淋之下,墙皮已经脱落露出破碎的砖头,老张撬了一会儿墙体下方的砖头被撬松动了,他放下钢钎用手把碎砖头一块块的拿走,不一会儿就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洞。老张颇为得意的抿嘴一笑,又继续干起来。
小黑屋里。躺在草堆上睡觉的王云清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后墙外传来一阵异常的声响,这声音虽然很轻却不绝于耳,仿佛就来自这间屋子的墙角下。王云清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他干脆就把王夫人叫醒,两个人既紧张又好奇的把耳朵贴在后墙上仔细地听着。忽然“啪嗒”一声,王夫人脚前的一块墙皮掉了下来,墙皮正好砸在她的脚面上,屋里黑漆漆的,王夫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脚,她被吓得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要喊叫!”王云清小声的提醒着夫人,这时屋里的墙皮又哗啦哗啦的掉了几块下来,他蹲着身子循着声音用手在地上摸去,在摸到几块墙皮和砖头后他立刻就明白了:后墙外有人在盗洞。这时屋外的老张已经把钢钎捅到了屋里,老张拔出钢钎,通过小洞向屋里轻声喊道:“东家,不要害怕,我救你们来啦!”
王云清听出这是老张的声音,他做梦也没想到老张会做出这样大胆出格的事情来。王云清用手摸到了这个洞口。他焦急万分的对外面说:“老张,你怎么这样糊涂!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让土改的人知道了,你就要倒霉了!你不要管我们!赶快走开!”
“你们放心吧!你们悄悄离开这里。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老张啊,你现在已经不是地主狗腿子了,你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地种,就和你媳妇孩子好好的过日子吧。不要再为我们背黑锅!快走!”
“不行!我不走!”老张又用钢钎撬下了几块砖头,洞口越来越大。
王云清见劝不走老张,便心急如焚。王夫人在一旁听着也急得不得了。王云清怕她添乱,就让她到窗口去听动静。这时强洞外又传来老张的声音,“东家,我在外面掏洞掏得差不多了,您在里面把那些松动的砖头都拿掉,这洞口就可以钻出人了。”
无奈之下,王云清把心一横说:“好吧!”,他把手伸进洞里把松动的砖头一块块的拿掉。不一会儿,一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墙洞就打通了,王云清夫妇先后从洞里钻了出去。三个人在洞外见面后来不及说话,老张二话不说上前背起王夫人领着王云清向村外的小河边跑去。来到河边三人躲进了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里。满头大汗的老张放下惊魂未定的王夫人后扑通一下就给王云清夫妇跪下了,王云清忙扶起他问道:“老张啊,我们应该感谢你呀,你为什么给我们跪下呢?”
老张说:“东家,昨天的斗争大会上,我昧着良心的说了些对不住你们的话,还请你们原谅我这个小人吧!”
王云清一听就乐了,他扶起老张说:“老张,我已经领悟到你的良苦用心,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王夫人此时也顿然醒悟,“老张,你原来是在演戏呀!之前我是咬着牙根的恨你呀!可是你救我们出来就不怕再被他们抓进去吗?”
老张昂首说道:“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想当年我儿子小的时候得了一种浑身发黄的怪病,在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东家派车把他送到城里最好的医院才治好了他的黄疸型肝炎,而且还为我垫付了所有的医药钱。平日里你们待我也一向不薄,有礼有面的从不把我当下人看待。我这人最崇拜讲究忠义二字的关云长,为人处事忠义当先,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计后果,我的脾气秉性你们是知道的。”
王云清夫妇被老张一番话感动的不得了,王夫人这回扑通一下给老张跪下了,她不住的作揖道:“老张,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你是个大好人啊,太谢谢你啦!”
受宠若惊的老张忙把王夫人扶起说:“东家,你这样做可要折煞我了!”
“老张,你别老是东家东家的叫我们啦!新社会讲究消灭阶级、人人平等。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兄弟,你就管我们叫大哥大嫂吧!”
老张高兴的抓住王云清的手说:““好嘞!既然大哥看得起我,那咱俩就在这里拜把子吧!”
王夫人有些沉不住气的催促说:“不能耽搁太多时间,等以后日子安生了,你们俩再补个拜把子的仪式。趁现在没人,咱们马上到村委会门口悄悄把车开走吧!”
王云清苦笑一声:“我的汽车钥匙找不到了。”
老张告诉王云清说:“大哥。昨天傍晚,您那汽车被村委会用几匹马给拖到院子里去了,您就是有钥匙也开不出来!”
王夫人急得直跺脚,“那可怎么办呀?咱横竖不能靠着两条腿黑灯瞎火的摸回北平城吧!”
王夫人一着急,老张也跟着急起来,他捶胸顿足的自责道:“嗨!我这猪脑子!我光想着救出你们,却没想到怎么让你们安全离开这里!”
此时王云清并没有着急,他指着身边的小河语气沉着的说:“我经常来这儿,我对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顺着这条河往东南方向走。在天亮前就可以走到颐和园,在颐和园附近可以找到拉人的马车夫,然后我们坐马车进城。”
王云清的话提醒了老张,老张一拍大腿说:“哦,对了,离咱这一里多地的郑各庄里有我一个要好的兄弟,他家有马车,我向他借马车把你们送回城。走,咱们马上到郑各庄去!”
王云清有些犹豫地说:“老张。我不愿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已经连累你了,要是把你的好兄弟给牵连上了,我于心不忍啊!”
“大哥,你别想那么多。事不迟疑!你们就快点跟我走吧!”
老张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王云清夫妇只好按照他的主意办了。
摸着黑,王云清夫妇气喘吁吁的跟着老张来到郑各庄,老张让王云清夫妇在村头的小树林里藏好。他进了村。少顷,老张和他的兄弟急急火火的赶着一辆马车从村里出来。马车停到树林边上,老张把王云清夫妇喊了出来。
老张的朋友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身体粗壮。老张把他拉到王云清夫妇的面前介绍说:“大哥、嫂子,这是我的好兄弟,姓周。平日里心肠热性子急,人称周大炮。”
周大炮对王云清夫妇双手一抱拳:“大哥、大嫂,老张曾跟我讲起过您二位的为人,小弟十分敬仰!我这人讲究哥儿们义气,老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我要亲自把您二位送到城里,请快上车吧。”
王云清客气的说:“这位兄弟,咱们初次见面,就不麻烦您了,我看还是让老张送我们吧!”
周大炮放炮了:“大哥,您信不过我吗?”
王云清有些尴尬,他连来摆手解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个逃跑的大地主,我怕你因我而吃瓜落!”
周大炮一听又乐了:“这三更半夜的没人看见咱们,这儿又是在我们郑各庄地界,有谁知道你们来到这里?又有谁能猜出是我送你们进北平城的呢?您二位就放心做我的车走吧!”
“大哥,大炮这是为我着想,他知道我刚被工作组放回家,如果这次我再被他们抓住把柄,他们就会把我的老账新账一起算了!所以大炮叫我马上回家睡觉,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做,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夜长梦多,别耽搁了,你们赶快走吧!”
周大炮一旁催促道:“大哥、嫂子,快上车走了!”
王云清点头答应道:“好!那就辛苦大炮兄弟走一趟啦!”王云清夫妇和老张眼含热泪依依惜别。
周大炮待王云清夫妇在马车上坐稳后,用鞭子杆打了一下马屁股,小声的吆喝道:“驾。”拉车的马跑起小碎步。王云清夫妇向站在村头的老张挥手道别:“兄弟保重了!咱们后会有期!”
老张向王云清夫妇挥了挥手后就一头扎进黑蒙蒙的夜色里。
回到城里,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王云清怕老孟和小三子派人来抓他,回家的第一天他就马上到统战部门诉说了自己的委屈。接待王云清的是一个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的的中年男子,他认真听取了王云清的投诉,并答应马上对此事进行调查。他安慰王云清说:“王先生,你上次就被错抓了一次,这次又让您蒙受了委屈,这说明我们的统战工作没有做好,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请您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查清此事还您一个公道的!”
这位同志的话使王云清感到十分欣慰,他心中的委屈顿时化为乌有。(未完待续。。)</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