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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半开,暖风轻送,云纹层层叠叠的落在那垂地帐幔之上,合着玉盆之内升腾而起的水汽驱散去几分暑意,公孙慈身上搭着一张薄毯,还是那一半墨发遮面的模样,她的身子也圆滚了一圈,面上珠圆玉润几分倒不像在宫外之时没个人形,午时刚过,懒睡正起,她的面上却无半分懒怠之意,而是将眸子堪堪的落在了殿门之处。
悦和殿之中的宫女侍从并不多,对待公孙慈也十分的恭敬,此刻内室之内只有珠儿一人侍候在旁,珠儿也同她一般看着那内殿入口之处。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轻响了起来,进内殿的乃是一个着青色太医院常服的年轻男子,此人乃是太医院三年之前从外地选拔上来的医官,姓陆名淳,现如今是是八品御医身份,极善妇人安胎之术,现如今宫内怀孕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皇后,一个便是文渊侯夫人,皇后是轮不到太医院的小医官照料的,而文渊侯夫人深受皇恩入住宫中,又得皇后开恩着太医院好生照顾,由此这为文渊侯夫人问脉行药之事便落在了这陆淳的身上。
看着那一道青色身影越走越近,公孙慈垂在腰间的手不由的轻轻攥紧了自己的裙裾,她定了定神,给了珠儿一个眼色,珠儿会意,当即向外走了几步去迎那人进的殿门来,陆淳面色微白,面上也没有几分表情,进的门来先朝着公孙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去打开药箱,问脉,取药,换方子,每件事行云流水分毫不差,待灵儿将那方子看了又看的拿了出去,那陆淳才抬起眼眸看向公孙慈。
公孙慈冷眸看着他,“她说的人,便是你了吧。”
陆淳这么长时间来一直负责照看她的身子,是除开这宫里宫侍之外唯一和她有交集的人,以往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可是今日里,公孙慈知道,那人用她的时候到了,陆淳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却是缓缓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信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的递过来,公孙慈挑了挑眉头接在手中,打开一看,眉心不由得闪过一道恍然,却又募得紧紧蹙了起来。
陆淳垂着眸并不说话,可便是如此的沉默之象反倒是无形之中给了公孙慈一道迫人的压力,她的身子已经越发重了,眼看着就要足月生产,偏生这宫殿这人世,没有一处能叫她安心,她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信,心中五味陈杂不知如何言说,唇角冷冷的勾起,“她想的自然是好,可是我现在根本见不到他的人。”
陆淳的目光落在了公孙慈手中握着的信上,公孙慈心中明白,却又觉得不妥,她垂着眸想了片刻,攥着信笺的指尖用上了极大的力道,她早该想到,她身无长物寄人篱下,那人如何会找上她呢,说来说去不过是借她的名头,世人都在赞宸帝仁厚皇后贤德,都在说她身受天恩应当感恩戴得,可这天下间,怕只有他为她担心过那么一瞬。
可现如今,她又要为了自己将他至于生死难测之地了!
公孙慈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忽而无奈一笑,“听说他现在入职翰林,一个翰林院的小吏,难道还能管到鸿胪寺之中去?”
陆淳并不说话,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公孙慈看着如此的陆淳心中简直是怒不可遏,却仍是压住呼吸定了定神,手中的信笺分明是轻飘飘的,却又好似有千金重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曾经,她也是锦衣玉食天之骄女,可是为何世事到了今天却无一处能让她安心,公孙慈眼底是深海一般的暗光,窗外暑气正浓,有聒噪的蝉儿啾鸣,那葱茏翠影在金色阳光照耀之下忽现两分光怪陆离,微醺的微尘之中,公孙慈好像又看到了那面容克制却仍旧压不住眼底张扬之色的少年正玉树临风的站在成王府的合欢树下,眉目之间漾着两分包容的笑意,神情专注眸色不含半分杂色,合欢花簌簌而落,姹紫嫣红衬得那张脸那般清俊润朗。
公孙慈僵垂的唇角扯出两分浅淡笑意来,最后一次见他,他以大燕使臣的身份坐在那桌案之上,桌上水光潋滟玉色天成的夜光杯也不及他容色之万一,他的目光浅浅的落在她身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心皱的紧紧的,连身边献舞逗乐的美人都被他嫌恶的挥开,却也只是那么远远地看着,再后来,她一封信送过去,他果然帮他送进了宫里,赵湘澜如她所愿含恨而死,那时候她想,若是他为此而丧命,她一定悄悄的为他披麻戴孝替他供奉牌位!
有情之人,无情之世,她不知何为长情,何况她与他本就是那一盆菊楼的情谊,那是他费尽心思苦寻而来,她初时摆在中庭喜爱之极,却在公孙墨大婚之后再也未看过一眼,她是被仇恨懵了心的人,脑子里自有阴谋怨恨,哪有心情去问风月?再遇赵晟,他心怀一颗不安分的帝王之心,却碍于从小的礼教中庸半生,他心中之苦唯有她这般肆意飞扬不尊礼教惯了的人能看懂两分,知她此来只是一枚棋子,可是他还是若有若无给了她两分怜意,可怜?同情?这些她早前最为厌恶的东西此刻她全盘照收,帝王的同情能助她荣华一生权力在握,又有什么不好呢?
从哪一刻起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大抵是从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开始,孩子,孩子,公孙慈低低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眼底的光彩募得变得深不可测起来,这世上,血浓于水的兄妹之情可以变成无情的背离,鹣鲽情深的爱情也可以幻化成倒戈相向的利刃,唯有孩子,用自己的骨与血化成的孩子,一辈子与她斩不断分不开,她的期待,她的情意,包括她的性命,只有给了他她才没有半分不甘不愿!
公孙慈抬起了头来,唇角微勾,“我写。”
她朝着角落里的书案走过去,研墨提笔,与上好白宣之上行云流水的落下一纸墨书,那一笔一划的娟秀小楷之中字字句句皆是她被禁锢在宫中的苦闷与愤恨,她身怀有孕,可不管是她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俱是朝不保夕,一旦孩子生下来,或是她死或是孩子死,或者,她们母子俱死,如此生死难测之时,在这最后一搏之时,她想到的只有他,若他但凡还有一分心意,便予她一助。
情真意切,句句血泪,她双眸垂在那墨书之上,卷长的睫毛挡住了其中颜色,纤长十指细细拂过,指甲在那纸面上划下细微痕迹,似是犹豫不决,某一刻,她募得起身,再也不看一眼的递给陆淳,陆淳打眼扫过,收起那信笺对着她倾身一拜,“请夫人按时辰吃药,届时定能母子平安诞下世子。”
陆淳的脚步声远去,公孙慈略带两分讽意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世子?真的可以做世子吗?
鸿胪寺掌管天子礼仪,外宾来使皆由其招待,此次宴请东周来使,礼部为大以上宾之礼待之,这宴会细节却是由鸿胪寺来负责,为了那让众人称奇的灵凤之舞,此次清凉台内里要专门为了灵凤搭建起高高露台,不仅是满朝文武,便是宸帝也觉得那琴瑟合鸣的寓意甚好,听闻东周来使有这要求当即便准了,这搭建露台一事,自是落于鸿胪寺之手。
月朗星稀,许是因为明日乃是七夕之夜,这天幕之中的弯月通透的好似一块明玉,灿然的星子落尽苍青色的天幕之中,越发给人以旷达高远之感,齐林独身站在窗棂之前,手指略带两分僵直的将那三指白宣缓缓打开。
眸光本是平静如水,却到底因那一字一句生出波澜,那一夏的红衣裙裾募得闯入脑际,那一双眸子亮的将天边的星子比了下去,她在宫中受制,她和孩子危在旦夕,她有怒有怨,她与往事不甘,与前路无畏,诉皇后之无情,诉宸帝之不义,为大燕,为大梁,为赵晟亦是为了她自己,她生出了勃勃杀意!
齐林背脊僵直的望向远方天幕,黑漆漆的宫城高高伫立在夜色之下,那隐隐绰绰的暗影在这夜色之中好似一只巨大的怪物匍匐,那是帝王之家,是泼天富贵,是万民拜服的至尊至贵,齐林想到了大燕之变,想到了那两位远走不知所踪的王,想到了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失意与落魄,不甘?自是有的,可是成王败寇,比他尊荣更甚比他权位更高的人尚能无动于衷,何况是他?
可是总有些东西,他曾几何时真的不想就那么失去。
齐林复又看了看手中白宣,那娟秀的字迹墨色形散,一撇一捺再不复往日灵透,是怕还是怒?齐林的唇角紧紧抿了住,不由抬手在那白宣之上淡淡磨砂,从上至下,润若凝脂的白宣好似女子柔胰,帮她便是谋逆犯上再无退路,不帮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齐林唇角苦涩,他是二臣之身,名利富贵本就如雾似幻,可那帝宫之内的人是这新朝之主,是他不能不承认的强主,天下一统,江山初定,连他心中也隐有希翼,帮她,不帮——
齐林滑动的指腹微滞,上好纸面上竟有几道浅痕来回交错,好似上好白瓷杯碰出了裂缝一般无所遁形,真真是毁了那美好触感,可是此刻,他心中泛起的不仅仅是可惜,他缓缓将那白宣竖起来,对着藏青天幕,沐着皎白月华,怔怔看着透光而亮的四个歪斜小字。
太极殿之内一片漆黑,钟能眸光担忧的看着那紧闭着的殿门,从下午到现在,整整两个时辰,皇上就如此的独自坐在里面,不点灯不看折,整个人好似魔怔了一般,若非现如今皇后有孕不得糟心,他几乎就要去派人请皇后过来看看,多少年了,他何曾看到过皇上如此?钟能心中被什么压着,有几分透不过气来。
天边月影皎洁,钟能正站在廊下发愁,却募得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转眼看过去,立时便看到慕枫一身素黑短袍向这边来,钟能见他这幅打扮眸色一肃,心知定然是得了皇上的命令去办事了,可是……钟能迟疑的看了那紧闭的殿门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进行通禀。
“慕枫进来。”
钟能正犹豫着内里便传出万俟宸低沉的声音,想来是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钟能闻言赶快上前打开殿门,目光向内一瞟,只看到万俟宸修长的身影隐在那御案之后,这般看去只能看到个光影不明的轮廓,慕枫走了进去,钟能不敢耽搁的关上了门,心中却因为万俟宸那萧索的侧影惊得心中不安。
黑暗之中,万俟宸的眸光幽暗一片,“看清楚了?”
慕枫微微躬身,“信已经送到了齐府。”
万俟宸稍稍往后一靠,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子萧然疲累,慕枫心头微动,然他不是慕言,便是有想法也是问不出口的,万俟宸靠在椅背之上静默片刻,“等,若是他明日一早有什么动静便先削去送信削去齐翔在洛王手下之职,若是明日正午他还没有反应,你便亲自去一趟齐府。”
慕枫大抵猜到了万俟宸的计划,当即颔首应声,这一句话之后万俟宸便再无其他的命令,慕枫想着要不要退下,可是面对着似乎已经走神的万俟宸他这一句话怎么也问不出口,这样的万俟宸叫慕枫觉得陌生,他心底没由来的也和钟能一样生出两分不安来。
万俟宸靠在那黑暗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忽然转头朝窗户看去,可是此刻那窗子是关着的,除了一片漆黑之外什么也看不到,慕枫在他身边十多年,几乎有默契一般的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转身走过去,将那窗扇打了开来。
月光如水一般流泻而进,万俟宸面上的表情也在这微光之中有那么一瞬的明晰,他的眉头紧皱,似是担忧似是苦痛,慕枫看的心惊,连忙低下头去静候一旁,万俟宸看着窗外天幕之中高高挂着的弦月出神,又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照影湖明日里可有灯会?”
低沉的声音带着两分飘然,慕枫心中募得明白自家主子这情绪定然和皇后有关,上一次去照影湖的时候他和慕言跟着,对此自然是清楚的,他赶忙应声,“正是,明日是七夕,照影湖的灯会乃是年中之盛。”
万俟宸低低的“唔”了一声,忽的起身向外走去,这个时间点儿,他再不回去椒房殿就要派人来了,慕枫见此心中微松,要是万俟宸一直在这坐下去,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在他心中,不管心情再如何的差,可只要万俟宸回了椒房殿就一定能欢颜两分。
钟能看到万俟宸出来赶忙迎了上去,万俟宸步子很大很急,他今日里在这里待得太久,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他的步伐有两分慌忙,慕枫和钟能对视一眼,俱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募得,万俟宸忽而又停了下来,那飞扬的衣袂因为他的急停紧贴在他身上,愈发衬出他身形挺俊,万俟宸转头看向钟能,“着少府监送百盏花灯进宫来,置于未央。”
钟能心中一凛赶忙应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万俟宸的步伐又迈了起来,月华如练洒在他肩头,生生带出两分寒凉来。
夜色沉沉,长安城之中的万家灯火缓缓灭去,整座城池合着那家家户户安稳的睡颜寂静而安宁,来仪馆卿玉阁之内,本该歇下的萧玉楼却正将目光落在一双指节纤长的大手上,那双手正将一瓶散着淡淡香味的玉液琼浆缓缓置入一个装着几颗银白色米粒儿的玉盘之内,晶莹的液体顺着那玉盘缓缓流下,一点点的将米粒儿团团裹了住,见此那双手便退了开去。
黑暗中的白衫男子也随着萧玉楼一起,将目光落在了玉盘之上。
时间流逝,萧玉楼在心中默数,待数到十的时候玉盏之内募得有一道火光“轰”的一声窜了起来,虽只有一瞬,却将整个内室亮成了白昼!
“主子,成了。”
火光骤然亮起又熄灭,好似九天之上的戾电劈过,萧玉楼带着阴鸷笑意的脸一闪而逝,便是那白衫男子看着也有几分心悸,萧玉楼默了默,唇角缓缓勾起,“很好。”
白衫男子将那一片狼藉收拾干净退出内室,萧玉楼便站到了窗边去,齐府之内没有动静,可她能确定这位在大燕地位不同寻常的齐大人一定不会叫她失望,还有四日,她相信,大曦朝的开国帝后定然会喜欢她送上的礼物!
这般想着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笺来,这信来此千里之外的西凉故地,在路上走了许多天又辗转多处才送到她手里,信笺上曾经靠她一力护佑的少年笔力沉稳笔锋凌厉,隐见当年她的杀伐果决之色,萧玉楼眼底渐渐亮出温软的光来,倘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觉得安慰,唯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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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存稿,所以能早更,年会这几天都会早更的,虽然字数不多,但是一定不断,然后,姨娘是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