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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云曦在未央宫之外遇见萧玉楼的时候正是秋雨连绵之时,细细密密如牛毛一般的雨丝落在那大理石铺就台阶上,带着几分沁人的凉意,灵儿收了伞,恭敬的立在她的身后。
夏侯云曦着一身月白色的掐腰窄袖宫裙,整个人身形纤细挺秀,如摇曳在风中的兰草一般给人以清雅悠然之感,她缓缓驻足,看了看萧玉楼身后的殿门,眼底的颜色带着几分难明的沉暗。
萧玉楼何等眼力,如同自己对夏侯云曦没有好感一样,夏侯云曦的排斥和敌意她又如何看不出来,她一身玄色的男儿装扮,眼底利光一晃,随着夏侯云曦的眼神向自己身后瞟去,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眼底便带上了灼人的亮色。
“东齐公主来看皇上?”
夏侯云曦敛尽情绪,淡淡的颔首。
萧玉楼当即笑起来,“说起来公主虽然未嫁,待皇上倒真真是亲厚孝顺的紧。”
夏侯云曦眯了眸子,果然,萧玉楼接下来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了,“不过呢,楚太子在外奔波,楚皇的病情却是加重了些,宫内亦是乌烟瘴气动荡混乱,公主以后乃是这楚王宫后宫之主,如此只怕太子再次出巡在外之时要放不下心来。”
微微一顿,萧玉楼又道,“说起来公主出身受限,到底对这些事情生疏,一时间难以应付也是可以理解的,来日方长,有朝一日太子殿下若是在外戎马杀伐,虽然公主既不能统御万军去帮太子殿下攻城略地定国安邦,也不能帮他安定朝堂运筹帷幄,那能帮他看好后宫这块地方却也算得上帮忙了。”
如此失礼又狂狷的话竟从萧玉楼口中说出来,夏侯云曦看着萧玉楼面上意味不明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动,眼底却只是一片平静而又深沉的漠然,听萧玉楼说完了,面不改色的绕过她向着殿门走过去。
萧玉楼唇角明亮的笑意便是那么一滞,她回头看了看夏侯云曦的背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向着湘和殿的方向快步而去。
万俟婓正躺在榻上养神,听到脚步声传来睁开了眸子,夏侯云曦行的一礼,亲自将她带来的几样小吃食放在了桌案之上,万俟婓看着她纤长的十指端着那精致的杯盏,又看了看她温顺的眉眼,眼底意味不明的光彩微微一闪。
“太子正在保和殿,这几样吃食全部都是按照食疗的方子做出来的,皇上大可用一些。”
夏侯云曦声音轻缓,万俟婓眼底带笑,“朕现在倒是不饿,你既然来了不妨陪朕说说话。”
万俟婓抬手指了指,夏侯云曦半坐在了一边的塌上,万俟婓想了想,“依你看,现如今中原是否是两分?”
夏侯云曦默然的想了想,点头。
万俟婓眼底便染上了几分笑意,“偌大的天下,谁想凭借一家之力都是难为的,从表面上看,楚地近邻俱是可交,可是那一纸盟约却并不是那么牢靠的,盟友是盟友,可是朕想,这天下,到底是楚国要去争的,还是一个联盟要去争的呢?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朋友,等到有一天利益没了,朋友终究变作敌人。”
结盟便是防止近邻生变安定人心,也是拉拢势力增强势力,可是现如今楚国看的是天下,要的结果是以自己为尊,此刻的盟友,极有可能在将来变成对敌,夏侯云曦心中微动,“皇上的意思是——”
万俟婓唇角动了动,看着夏侯云曦的面容到底是将溢出唇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微微一叹,摇头,“我只是担心阿宸将来内忧外患罢了,没什么,你回去吧。”
分明是想和她说什么,此刻刚刚开头却又没了下文,夏侯云曦想到刚才萧玉楼出门之时说的话,心中似是隐隐猜到了万俟婓想说的是什么,她抿了抿唇角,到底还是站起身来行的一礼退了出去,万俟婓的眸光落在夏侯云曦的背脊上,待人消失在龙纹纳祥的大屏风之后才敛着眸子低下头去。
吉利在一边看的眸色微变,到底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侯云曦走出未央宫寝殿的刹那面色便沉了下来,万俟婓说的话在理,现如今楚国之所以看起来形势大好皆是因为临近几国包括南越都是站在楚地这一边的,可是站在那一边是一个道理,所谓非亲即敌,现在的楚国不能以一己之力来统一中原,所以他需要盟友一起来对抗敌人,可是当敌人消亡,那么楚国需要的就不再是朋友了,楚国要的是臣服,是遵从,是唯舞独尊的至高之位,这些,现如今的这些盟友只怕是不能接受的。
放眼看去,南越似乎不难,东齐有夏侯非白在也容易,可是还有云宋,西凉,夏侯云曦的眉心紧皱起来,姬无垠乃是七杀将星,现如今他站在自己身边,等同于站在了楚地一边,可是到时候呢,如若事成,他会继续支持楚国并且尊万俟宸为帝吗?
至于萧玉楼……她作为西凉的掌权之人手握西凉军政大权十多年却不曾在西凉称帝,主要便是因为女儿身这一条受了限制,她自己似乎也被这一条所束缚,十多年来兢兢业业让小皇帝安心称帝并没有觊觎那皇位的意思,而西凉小皇帝年幼,并不是能堪大任之人,即便她使足了力气,凭着西凉现如今的实力也难以和楚地抗衡,那么也可以说萧玉楼其实并没有非要坐上那至高之位的意愿和实力。
夏侯云曦眸光微眯,即便她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这么多年来她骨子里的侵略意味,还有她手握权柄的计谋决断,再加上西凉现如今在诸国之中还算强悍的势力,按道理来说,萧玉楼这样的人,实在是乱世之中的最佳辅臣。
心头一动,夏侯云曦脚下的步伐越发沉重,即便萧玉楼不能成为主角,以她的性子也不会不求回报的真真正正的去做一个辅臣的角色,西凉此次因为兵器铸造的问题损失惨重,可西凉国内安然,她面色也没有太重的戚戚之色,再加上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夏侯云曦眸光一亮,她几乎都能确定,萧玉楼绝没有独自称霸的心!
可随即夏侯云曦的眸光再次暗了下来,她既然要以辅助的角色出现,那她也必定会选择一条能够得到最多的路,权力,地位,这些她十多年苦心经营的东西她绝不会一朝弃之,不管在哪里,一个习惯了被人仰望的人都不会给自己让别人俯视的机会,那么在大楚,什么样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样的身份才最是高高在上,夏侯云曦想着,拳头已经渐渐的收紧——
夏侯云曦回到长乐宫的时候万俟宸已经从保和殿回来,看到她微微沉暗的面色,万俟宸从桌案之后走出来迎了过来,“如何,可是父皇那里不好?”
夏侯云曦摇头,“没有大碍,阿卓正准备换新药,会一副比一副好的。”
万俟宸皱着眉看了看她,“你的脸色有些不好。”
夏侯云曦心中郁郁,想了想还是坦然的看向了他,“在大楚,除了皇帝以外,还有什么样的位置最高?”
万俟宸眉心一皱,略带促狭的揽住她的肩头向着南窗之下的八步罗汉榻走去,“要说在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然是皇后了——”
夏侯云曦的步伐一顿,拢在袖子里的手更紧了两分,万俟宸诧异的转过头来,便看到夏侯云曦的面色更沉了两分,“怎么了?”
夏侯云曦深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将心中不合时宜的猜测甩走,“无事。”
万俟宸眉心皱起,看着她的眸光略带凝重,“蓝儿,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吗?”
夏侯云曦喉间一凝,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却是转了眸子道,“裕王之事虽然已经落定,可是还有几处疑虑还未曾解决,现如今虽然你回来了,可是难保宫中和朝堂上再不出现状况,一则是皇上的药被人动过手脚,虽然有嫌疑的宫人都被解决了,可是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裕王还是没有最直接的证据,二来是那裕王联络的几方氏族并非楚国大族,凭借他们的力量哪能有这番波澜,只怕还有些深层的人我们不知道的,再来,你去南越的事情虽然被传了出来,可是去的是哪一军,驻地在何处,中军大帐又在哪里,你们练兵的作息如何安排,军中守卫森严竟然还被刺客得逞可见这些刺客一点也不简单,虽然这几件事条条状状都和裕王有关,可以自然没有这么简单的,弄清楚了,我们也好心安。”
万俟宸眉心微蹙,微微沉吟一瞬道,“姬无垠现在在何处?”
夏侯云曦眸色一深,“这些日子每每都有人送消息来,看到朝堂上不太平,他躲出去了,听说最近长安附近的几城都有他的身影,我此前还觉得楚国朝堂上的事只怕和他有关,可是看到南越对云宋后门大开之时他们竟然连半分异动都没有,我又才打消了这般的念头。”
这一点万俟宸是知道的,他当日定下这个计策的时候便是想试一试云宋,但凡云宋有那么一点点的野心,在能微动兵力便能置南越于死地的时候绝不会一点儿动静也无,凭着这个,他已是对姬无垠没那般的警戒了。
“大哥和阿玉正在为此事调查,一有消息便会来告诉与我,你且安心,父皇倒是着急让我着眼与中原,这一次四方将军都汇集在了长安,既是述职,也要做新的安排和打算,将来我若有所动作,他们几个自然是要随我走的。”
万俟宸说完,夏侯云曦说起吴亚给她的消息来,“先生已经回了九重阁,我想着你自是要礼贤下士的,何况先生又非一般智士,我若说了什么话倒显得你不诚心,你们既有此前的缘分,如何请先生出山,你想必有了章程。”
窗外的雨丝又落了下来,窗户开着便有几分湿气飘了进来,万俟宸替她紧了紧衣衫,轻声开口,“蓝儿,若要举旗,我们至少要占一个名正言顺,先生高士,若出山落得个让天下人口诛笔伐的结果自是不好。”
夏侯云曦眉头微抬,心中几动,忽然走到书架之前拿出一本厚厚的古籍来,“前些日子你不在的时候我随意的翻了翻《周志》,当时也为这个问题心念一动,我想着,楚国既然有了那传国玉玺和传世九鼎,何不效仿周始帝,问神祭天,君权神授,向天下人昭告这象征天下共主的传世之宝已为大楚所有,这样,楚国受命于天,便有了名正言顺讨伐其余诸侯国的权力!”
夏侯云曦一边说一边将那《周志》翻了开来,待翻到《周志·始帝篇》记述周始帝祭天问神页的时候,却看到页面之上已被人折上了几处印子,她不由得看向万俟宸,这屋子里能动这些藏本的只有他们二人,她没有折书的习惯,那就一定是他了!
见夏侯云曦眼底有懊恼的神色闪过,万俟宸眼底亮起火星一簇,他唇角弯弯的笑起来,一把将夏侯云曦揽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语声切切,“问神祭天,蓝儿,父皇重病在身,既要祭天想必是要我代劳,可是我想,祭天之时若有太子妃为母后代劳,也算是劝了帝后福全的礼,蓝儿——”
前有嫁衣,现在又提到太子妃,万俟宸的意思她哪里不明白。
松快的气氛便微微一沉,夏侯云曦缓缓推开他,眼底的神色不明。
万俟宸看着她推开自己的皓腕眼底募得卷起风云来,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浑身上下有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紧张之感。
敛眸沉思的夏侯云曦脑海之中却是响起了万俟婓的话,继而闪过萧玉楼得意又胜券在握的声音,再又想起他肋下的疤痕来,她眼底光芒几闪,终于确定了什么似地抬起了头来,唇角微抿的深深看他,“万俟宸,若你我分离,你可会日夜念我担心我?”
万俟宸一怔,虽不知她为何这般一问却还是微微收了那沉暗的神色,“会。”
夏侯云曦笑开,又问,“万俟宸,若是我深陷无妄灾祸,你可会抛下一切来救我?”
她眼里是一片轻松,万俟宸神色渐渐变的肃然,他点头,“会。”
夏侯云曦的眸光越发亮起来,上前一步靠近他,“万俟宸,就算我暂时不嫁给你,你可会待我一心一意心若磐石?”
万俟宸眸色幽深,“当然会。”
“那好。”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锋利亮光敛下去,化作幽深若海一般的广阔波澜,傲然又汹涌的将万俟宸吞没下去,“万俟宸,皇上看的懂你,他怕你娶了我心中更多一分挂碍所以并不赞成我们早日成婚,他更怕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为你保驾护航镇守后方所以想让你去做更为重要的事,我觉得皇上说的对。”
“蓝儿——”
万俟宸眼底闪过几分意外,眉头大皱的急于接口,夏侯云曦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太平盛世,我自然想早日做你的妻子,执手相伴厮守一生,可是现如今,我若是嫁了你,便只能困于这幽幽深宫,我若嫁了你,便只能看你一人金戈铁马,我若嫁了你,便是隔着烽火狼烟的生死两地,所以,万俟宸,我现在不要嫁你,在我不是楚国皇后之前,我要做能和你并肩杀敌的东齐公主,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万俟宸怔住,他被夏侯云曦一句一句的话冲撞的满心震撼,她对他们婚事的耐心远远超过了他的底线,他甚至有些失落有些生气,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娶了她,想着她成为他的太子妃,好好爱她,好好护她,可是他忘记了,还没有成为太子妃的她就被他丢下过一次,等真正成了太子妃,依照楚国内宫规矩,果真会如她所言,这幽幽深宫才是她的所在。
她独自留在楚地,他受了伤回来,她知道他痊愈便平静的没再说什么,可是她到底还是在意的,他生死难明,她却在这深宫之中焦急等待不安忐忑,那种茫茫未知的无措,那样日复一日的煎熬只怕比他被那刀锋入腹还要难受,万俟宸缓缓地回神,抬手触上她的侧脸,一点点的细细磨砂,她眼底的浪潮将他吞没,他再如何千山万仞的心都在此刻化作无根的微小浮萍,心甘情愿的在她的深海之中沉沦。
“蓝儿,我——”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颤抖,唇角微动似是犹豫似是欢愉似是伤痛,诸多情绪泛起,将他冷冽的面具击碎,却是怎么都说不下去。
不过三个字,一点点的落在她的心尖上,那样冷静理智的人啊,夏侯云曦伏进他的怀中,语声低而缓,轻轻地扫过万俟宸命门大开的心。
“在南境攻打大宛的时候,我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你,因为有你在,我每天都充满了勇气充满了希望,哪怕敌人有千军万马,哪怕下一刻我会死,只要和你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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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还是不大婚的好嘛~炎姜炎姜,去你家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