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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天的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夏侯云曦身着月白色的天水碧披风站在朱雀门高高的城楼之上,夜空泼墨一般的沉暗,往日里未央不夜的长安城一片死寂,黑底红字的楚字旗被夜风高高的扬起,夏侯云曦的眸光变得深邃。
这样的场景真是熟悉,前燕太子公孙长卿叛乱之时她亦是站在宣武门城楼之上,那一场杀伐,她看的清清楚楚,想到长安街市之上的灯火繁华,夏侯云曦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忍来。
因为这里是他的国土,因为他将是这里的王,夏侯云曦的不忍来的毫无阻隔,她眸光沉凝的落在了朱雀楼的方向,眼底亮出几分光彩来,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两万禁军森严戒备,宫闱之内的宫人们全部被勒令各归各殿,整座楚王宫灯火通明,却又安静的可怕,无形的压力在宫内弥散,夏侯云曦感受着周身吹拂而过的凉风,心中对他的思念和担忧忽然如蒿草一般疯长起来。
站在夏侯云曦身后的乃是楚王宫禁军统领君严,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高大,面色整肃,浑身弥漫着点点杀意,不苟言笑的让人看着便有几分背脊发寒,这位对万俟家族忠心耿耿的禁军统领出自凌南军,当年乃是凌南军之中辅佐万俟宸的二把手,此刻,他将凝重的眸光落在了夏侯云曦的身上,当收到万俟婓的密信开始戒严宫闱的时候,他也曾对这位未来太子妃有过迟疑,可是万俟婓对眼前人的信任让他到底打消了那般念头,现如今看来,他终究是对的。
她的身量纤细,眸色深邃,一身月白色的披风光华流转,站在那里从容不迫,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她的手中握有调动禁军的令牌,可是这几日以来她每日只派人探问宫中攻防布置回报给皇上,并未有丝毫的逾越之行,君严不由得心头微紧,皇上给了她如此权力的意思,是试探,还是为了安她的心?
一阵脚步声传来,君严落在夏侯云曦身上的眸光终是收回,走上城楼来的是卫忠,他眸光如电,看到夏侯云曦转过身来疾步走近几步当着君严的面开了口,“裕王府中私兵五千,现如今全部在裕王府严阵以待,再加上城中暗卫,动,还是不动?”
夏侯云曦的眸色更是沉重起来,那是皇上一父同胞的哥哥,到底是动还是不动?万俟婓并未给出明确的言语,四方将军带着兵马回京勤王,现如今正在城外与云州守备军交战正酣,外围不用再着急,可是内城的危机呢?
五千私兵在战场上或许不足为怪,可是在人口如织繁华兴盛的长安城,五千人的血流成河终究没有万里黄沙来掩埋,只要杀刀落下,长安城之中的血气只怕十年都难以洗掉,她迟疑了,“右相是否开始清除城中刺客?”
卫忠点头,“虽然我们早就布置好了,可是人数众多,右相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夏侯云曦转身,烈烈的风掀起她的衣袍,她的眸光落在了长安城城西,那里便是裕王府所在,“云州守备军孤注一掷而来,可是从今天早上西南氏族提出索要监国之权到现在,裕王竟然没有半分动作,左相如何看?”
卫忠沉默,他几乎可以猜到夏侯云曦要说什么。
见卫忠不言语,夏侯云曦又道,“城外的云州守备军定然抵挡不了多久时间了,依左相对他的了解,这一次他让四方将军回来勤王,是做了个什么打算?”
四方将军带着十万兵马回长安,如此大的阵势,一来镇压长安周围几处守备军势头,安定人心,二来,必然是为了此后的大动作做了铺垫的,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外面任何的阴谋诡计都会变作不值一提。
卫忠一叹,轻而缓的道出四个字,“裕王,当死。”
城楼之上的禁军离他们老远,对于君严卫忠是不必回避的,那么夏侯云曦也就不会回避,顿了顿,她的语气陡然冷厉起来,“这个时候,裕王本应该出了王府去往永安门打开城门迎云州守备军进城,可是他却留在了王府之中,外面那样大的动静他也没有半分反应,左相看来,是什么让裕王临时退却?”
卫忠唇线微抿,夏侯云曦眉心轻蹙起来,“左相以为,裕王这么多年来伏低做小的只会耍小手段,由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说起来,他还在大燕的时候,裕王的机会只怕比现在更多。”
夏侯云曦不需要卫忠接话,她微微一叹,“裕王是一根刺,那些蠢蠢而动的老氏族也是一根刺,皇上想要拔掉这两根刺便设了这个局,皇上的病和我的停留都让裕王和老氏族们不再怀疑,这个局如此便更成功了,可是我认为不是那么简单的,裕王为何在这个时候出手,谁给了他这个胆子,谁给了他暗地里推波助澜的助力,我很好奇。”
卫忠的眸色便有几分沉重起来,他轻声一叹,“主子走之前依旧对裕王和氏族们有所防备,却不想皇上正是要利用他的离开来引蛇出洞,皇上并非是有心要将你卷进来,可主子能让四方将军回朝,显然已经心意已决,只待四方将军进城,只怕连皇上的命令都无法回转,裕王,到底还是起了歹心的,凭借着这一点,他逃不过。”
夏侯云曦何尝不知道这般道理,她的侧脸绷紧,眸光带着几分沉重,良久,她沉声开了口,“既然已是逃不过,我便不能放过这唯一的机会!”
卫忠疑惑的挑了眉头。
后半夜,永安门的城门终于大开,浓厚的血腥味从那黑沉沉的夜空之中罩下,长安城到底未能独善其身,进城的队伍打着红彤彤的火把,夏侯云曦眯着眸子看着,只见那火龙分了两股,一股向着朱雀门而来,另一股,向着城西而去。
夏侯云曦豁然转身欲要下城楼,君严一愣,卫忠也是眸光愕然,“危机已过,只怕还有余波,还请君统领不要放松警惕。”
夏侯云曦的话音从城楼之下传来,君严眉心微皱,只听得吱呀一声响,继而响亮的马蹄声在这夜色之中响了起来,夏侯云曦带着一男一女疾奔出城,卫忠面色微白的跟在其后,君严站在城楼边上看着,那几骑人马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之中,然后,那向着朱雀门而来的火龙就此停住。
祝云阳一身撩黑战袍,看到那飞驰而来的三骑之时大手一挥,身后悠长的队伍便停了下来,待那三骑不断的靠近,祝云阳豪气的面容之上现出几分愕然来,这这这……不是在凉州城外见到的,陪在主子身边的那位姑娘?!
夏侯云曦自是认得祝云阳,她看到他停下了队伍不由得心中一松,打马走近,祝云阳显然已是愕然万分,一旁的肖扬眸光如炬的看着祝云阳对夏侯云曦毫不掩饰的惊愕,轻咳一声,“这位将军,只是东齐公主,是楚地未来的太子妃。”
祝云阳的下巴就那么的再也合不上了,夏侯云曦眼底闪过几分笑意,看了看他身后长长的火龙,却是只有他一人身着将军重甲,她眸色整肃,“祝将军别来无恙,敢问程瀚将军与颜回将军去了何处?”
祝云阳回神,眼底却还留有惊色,却是神色极快的掩下去,而后拱手朝着夏侯云曦一抱,“下臣失礼了,公主勿怪,程瀚与颜回带兵去往了裕王府,这——是主子的意思。”
后面一句话自然是解释,夏侯云曦想了想,“此刻皇上还不能见你,不如你同我一起去裕王府看看,天亮之前,我们要给皇上一座寻常的长安城。”
祝云阳就抬头看了看天色,夜空黑沉沉的,可是祝云阳还是能估计道时间,城外的云州守备军还在进行最后殊死抵抗,他们提前进城所带兵马不多,不过是为了确保皇宫万无一失,而裕王府私兵五千,或许还有其他的准备,他们带的人马并没有把握将其在天亮之前全部解决。
祝云阳的难色夏侯云曦看在眼里,她微微一笑,再不说一句话打马向着城西疾驰而去,祝云阳想了想,对着身后的长龙队伍做了个手势,而后在朱雀门城楼上的君严眼中,距离他百丈的火龙就那么的调转了头,与另一条火龙成回合之势。
夏侯云曦一路疾驰,马速竟然比那些常年善战的骑士们都还要快,她几乎是第一个感到了裕王府府门之前,程瀚和颜回已经带着人马将此处围住,远远地,夏侯云曦能看到裕王府围墙和那角楼之上冷冰冰的箭矢。
夏侯云曦的忽然出现让程瀚和颜回亦是满面讶色,肖扬不知夏侯云曦与几人的典故,却是不喜他们看着夏侯云曦的眼神,当即又是一番冷冰冰的介绍,而后程瀚和颜回的表情果然和祝云阳一般无异,不同的是这次程瀚和颜回不急着赶路,似乎打算长久围攻王府,二人俱是下马向她行礼。
夏侯云曦也下得马来,眸光扫过二人,“你们主子,可有说如何处置裕王?”
程瀚和颜回相视一眼,还未答话祝云阳就带着人赶了上来,程瀚和颜回一看,便知道是遇上了夏侯云曦祝云阳才改变了策略,由此,看着夏侯云曦的眸色便带上了几分疑虑。
夏侯云曦淡笑,“你们主子定然是下了杀令,可是,今次不能杀。”
程瀚三人面色微僵,各自看了看里外对峙的兵马,常年浸淫沙场的将军们身上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杀气,夏侯云曦的眸色便带上了几分郑重来,“你们主子还未回来,若是回来了我向他交代一番他自会明白,今夜,裕王只能降,不能杀。”
若是裕王带兵逼宫,那便是死一千次也不足惜,可是他到目前为止并无任何动作,而四方将军显然是早就得令才往回赶,一来二去,就像是阴谋家们早就预计好了这一场兵变一般,四方将军回长安,绝不能是为斩杀裕王而来。
“太子妃——”
“公主——”
祝云阳和颜回同时开口说话,称呼的都不一样,二人一愣,程瀚当即沉声一问,“太子妃放心,主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今夜血战,主子也有法子善后。”
夏侯云曦自是知道他有自己的准备,可是说起来,他难道就想不到这些关节么,如此大的动作足以证明他的怒气之重,夏侯云曦不由得就想到了万俟婓前次对她讲的话,她凝神看向三位将军,“三位将军久经沙场,凡是用兵之法,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三位将军大杀四方,自然能震慑宇内,可是一旦裕王还未认罪便血流成河,你们的主子,将来如何面对不知情状的黎民百姓?”
三位将军都愣住,夏侯云曦见他们有所松动,唇角微微一抿,“我知道你们军中有一种文士,转是为了兵临城下劝降之用,今夜,我便做了你们的随军文士,不管裕王府是如何的龙潭虎穴,且让我去闯一闯。”
此话一出,不仅三位将军,就是肖扬和灵儿都是面色一变,祝云阳当先上前一步,“不可,主子在信中当先让我等确认的便是皇上公主和您的安全,现如今我等眼见您安然无恙,又怎能看着您孤身犯险?”
夏侯云曦眸光几闪,她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形如何,哪里受伤,何时归来,想到他,她的眸光愈发的亮了,“若是没有几分把握,我又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祝将军派人去说一声,就说未来太子妃来访,请裕王准备见客吧。”
三位将军微微迟疑,程瀚眸光深邃的敛眸,不过一瞬又抬起头来,“太子妃可想清楚了?”
夏侯云曦点点头,“自然。”
程瀚微微一叹,转身吩咐身边的随侍侍卫,那侍卫走到周围围着裕王府的队伍中间,不知道怎么做的,夏侯云曦再看之时便看到那侍卫手中拿着一张墨色长弓,对准了裕王府的两个箭矢冷然的角楼,咻的一箭射了过去!
虽然隔得足够远,夏侯云曦还是看到了那箭矢端端正正的钉在了角楼的黑漆柱子上,那长剑的尾端似乎有几根白色的羽毛,不多时,有人拿走了长箭。
夏侯云曦静静的等着,另一边,卫忠骑马追了上来。
三位将军和卫忠许久不见,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各自见礼打过招呼,眼底都有感叹闪过,若不是场合不好,喝他个一醉方休自然是最好,祝云阳当先将夏侯云曦的打算说了,卫忠眸光微闪,深深的一叹,终究静默的立在了夏侯云曦的身后。
半个时辰之后,紧紧关闭且戒备森严的裕王府大门豁然大开!门中走出个一身天青色长衫的俊朗少年来,朝着大门百步以外的几个人作揖到,“父王恭请太子妃娘娘入府。”
到了此刻,大家似乎都省去了“未来”两个字,夏侯云曦听到那少年称呼裕王为父王,眼底的光不由得就深了几分,再不看众人一眼,夏侯云曦大踏步的走向裕王府们,那少年并不直视夏侯云曦,只是余光微扫,恭敬的抬手一请,“太子妃请入府。”
卫忠眸光沉凝,忽然叫过身边一个随从细细嘱咐了几句,那随从连连应声的翻身上马,在夜色之中疾驰而去。
裕王府之中到处都是一身铠甲的王府私兵,各个手上都拿着长剑弓弩,看到夏侯云曦进得门来,无数道凌厉的眸光射向了她,夏侯云曦缓缓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目不斜视的向着王府深处走去。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应该是裕王最小的儿子,一路未发一言,似乎对她的安然从容也不意外,待到了一处水声灵动苍翠欲滴之处,一座三面临水的小榭翩然而立,少年终于停下脚步恭敬的敛着眸子,“太子妃请进,父王正在里面。”
夏侯云曦的余光扫过那水榭匾额,“高寒”两个字刚劲有力的落在上面。
踏着台阶往上,水榭的门打开,夏侯云曦刚站定边看到了那个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背影,此刻没在浓黑的夜色之中,打眼看去带着几分孤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