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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四七七年四月末,楚地与东齐同时发表檄文昭告天下,楚国太子万俟宸与东齐公主夏侯云曦定亲,虽然还未定下婚期,可东齐与楚国已经结为亲盟,传说中楚国所用的定亲信物乃是那块失传已久的碧海玉月玲珑凤佩和一块未曾曝光的神秘国土,而东齐送上的,则是前不久才在中原掀起风云的大周朝传国玉玺与传世九鼎。
在此定亲檄文昭告天下之前整个中原就已经为东齐和云宋的结盟而生出哗变来,此刻再加上东齐和楚地的亲盟,从前那个偏安在中原东南的海国已经完全的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再加之此前西凉和楚地的结盟,整个中原大陆上,西凉,楚地,东齐,云宋已然已经成为一体,半年之前的南越大燕之战就已经让诸国百姓们隐隐不安,此次四国的大联合更是让许多胸有沟壑的谋算家门嗅到了一股子不太寻常的味道。
南越与大楚的情谊是从靖王大婚之时南越太子和二殿下通通来贺便看的出来的,因此,七国之间竟有五国属于统一联盟,此次东齐与楚地定亲的信物皆是不同寻常之物,象征着帝后之位的凤佩和玉玺,还有那以帝王之尊一统天下的传世九鼎,人们不禁将眸光投向了北方的大梁和大燕,有着楚国和大燕的质子之辱在其中,大楚如今的蓄势待发,会不会是为了一报当年之仇,又或者,还有与那几样传世之物相称的打算?
四月末的大燕还未进入夏日,夜间仍有沁人的凉风袭来,巍峨古朴的大燕宫静静的匍匐在燕然山的脚下,茫茫夜色之中犹如一只蠢蠢欲动的怪物猛兽,自从新帝从南边回来之后,整座大燕宫便如同进入了冬眠期一般的沉寂了许久的时间,宫人们本以为那样气氛压抑的日子要一直过下去,直到今日,大燕宫的金碧辉煌被那耀目的大红灯笼照亮,鲜艳刺目的大红绸缎挂满了大燕宫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半年前的那一场未能举行下去的盛事大婚一般,今日里的大燕宫喜气至极。
公孙墨一身月白色的湖绸长袍,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从含光宫宫门而出,身后带着孙哲孙鲁二人,从左边长长的齐整宫道之上,顺着那大红色醒目的喜色,一路向着福雅宫而去,三个时辰之后,大燕敬慈公主公孙慈将会从大燕宫出发,经过十多日的跋涉之后进入大梁,她会成为大梁新皇的皇后,而后,带着大燕人的名字,改作梁地的姓氏,终老在那富丽堂皇的异国深宫之中。
公孙墨到了福雅宫的时候太后赵湘澜也在,赵湘澜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这位被新帝禁锢了一月之久的太后娘娘再重获自由之后显然是想通了一个问题,当她再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当她再也没有筹码与自己的儿子对话的时候,她的强势,她的算计,她自以为是的一片好心,在公孙墨的那里都只是一场得不偿失的笑话。
聪明的女人懂得顺从,赵湘澜在二十多年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个时候她顺从的是已经仙去的烈帝,而如今,她顺从的是让她伤心,却终究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素年不知时,赵湘澜不会知道,此刻的顿悟对于现如今的公孙墨来说,已经太晚。
“二哥!”
公孙慈一身大红色的喜袍,面上是笑颜如花的清新绝丽,赵湘澜正亲自将她最后一缕发丝绾起,燕地有习俗,女儿出嫁之前的最后一缕头发必须要让亲生母亲来绾,公孙慈生母已逝,太后赵湘澜便承担了这样一个重任,公孙慈从镜子里看着赵湘澜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发丝之间飞舞,眼底全是爱恋和依赖的神色。
公孙墨对着她点点头,落座在了南窗之下。
赵湘澜这些日子寂寞至极,公孙慈几乎成了唯一来闹她缠她的人,对于这个十四岁便要远嫁别国的小姑娘赵湘澜对她有一种特别的怜意,便如此刻,每一丝每一缕的黑发落在她的指间,都让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那一双温暖的手,和那一双绝望的眼。
人老了似乎就容易遗忘,在这些日子里,赵湘澜只记下了这个小姑娘的贴心与娇俏可爱,她忘记了,在那个森森寒夜之中,是她亲自下的命令,用那黑沉沉的毒汤,在那幽冷的冷宫之中结果了那个如茉莉花一般优雅的女子的性命,而她也忘记了,多日来对她撒娇卖乖的小姑娘是那个雅然女子的亲生女儿。
“阿慈竟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的手如此之巧。”
公孙慈面上施了一层薄粉,大红的喜袍更是衬得她肤如凝脂,一双丹凤眼之中含着耀目盛光,一夜之间,曾经张扬跋扈的娇蛮公主就要成为执掌后宫荣宠一生的皇后,这一次,连公孙墨的心中都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来。
赵湘澜将一支凤钗稳稳插在她的发髻之间,左右的看了看便笑了开来,“许多年不绾发了,都忘记了,难为阿慈你喜欢,我自己没有女儿,今日倒是在你身上得了几分绾发之福来,阿慈,去了大梁,要照顾好自己。”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合格的后母,公孙慈笑得发自肺腑,所幸转头扑到了赵湘澜的怀中,“阿慈舍不得太后娘娘。”
赵湘澜摸摸公孙慈的头,笑意温暖,“傻孩子,姑娘家家的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阿晟那里我都是提点了的,他自会好生照拂于你,虽然哀家和你二哥不在你身边,可是即便是因为大燕,梁国人也不会轻慢与你。”
公孙慈深吸一口气,仿佛这般才能将心中的忧愁情绪扫去,她转头看向南窗之下坐着的公孙墨,只觉得这俊朗高大的男人,曾经被她崇拜的犹如天神的男人,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似乎老了太多,公孙慈眼底滑过两分笑意,“二哥,你看太后娘娘多开心啊,这宫中就是要有两件喜事才好,我走了,这宫里便只有太后娘娘一个人了,二哥一个人在宫里也枯寂无味,二哥,阿慈还是想有个嫂嫂。”
公孙慈说的那般诚挚,公孙墨的唇线却是抿的紧了几分,赵湘澜自是如公孙慈一般所想,若是以往,她定然是要加上几句的,可是现如今的她已经变了,她淡淡的一笑转身出去和礼官嬷嬷一起准备稍后的嫁女祭祀事宜。
赵湘澜一出去公孙慈愈发胆大,她提起鲜艳的裙角向着公孙墨走过去,如花一般的面容之上是单纯又无害的明朗笑意,“二哥,云曦姐姐已经去了这样久,你总该为自己谋个将来,你是皇帝,怎么可能一辈子没有女人呢,二哥,你别这般为难自己,云曦姐姐若是知道,她一定要伤心的。”
公孙墨的面色越来越白。
公孙慈适时的打住,外面又进来许多嬷嬷仆从,乃是要为公孙慈上最后一道妆的,之后需要祭祀,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很多礼节完成之后才能在吉时走出燕京城。
公孙墨看着公孙慈脱去稚嫩的那张脸,眼底闪动着难明的光彩,嬷嬷们来了又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礼部的人在外面禀报,祭祀的时辰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退走,愈发艳冠群芳的公孙慈在公孙墨面前站起身来,公孙墨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喊他二哥的小姑娘,唇角一抿终究一问,“阿慈,你恨二哥吗?”
恨?公孙慈掩嘴笑起来,“恨人也要用一整颗心的。”
公孙墨微微怔愣,公孙慈已经转身向外走,恨人也要用一整颗心的,她呢,她早就没有了,公孙墨看着公孙慈的脚步向外走去,眸光渐渐地变得深邃,在她走出帘门的最后一刹那,公孙墨的语声骤而变得轻缓而清绝,“阿慈,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在如何的委屈都已经过去,再如何的弥天大错二哥都不追究你,去了大梁,就忘了大燕,只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
公孙慈的脚步微顿,心头酸涩苦痛难当,终究被这两句话惹下泪来,若只是委屈,她自有天家之女的骄傲,再委曲求全又有何不可,可是那怎么能只是委屈呢,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住了十四年的闺阁,也没有看被她叫了十多年二哥的人,她的语声分明沁满了笑意,可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又是那般的荒凉,她继续提起步子往前走,“只为二哥今日之言,在公孙慈的心中,二哥永远都是二哥,此去大梁万里之遥,二哥保重。”
燕京城前所未有的热闹,在朝圣门之前做别百官,拜别公孙墨与赵湘澜,当一身大红喜袍的公孙慈上了婚仪车辇之时,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发髻上那最后被绾上去的发丝一刀割断,公孙成霖看着公孙慈从车窗伸出一段欺霜赛雪的手腕,手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终究是散进了风里再也寻之不得。
十里红妆,花团锦绣,公孙慈静静的坐在车辇之中,感受着身后热闹的声音越来越远,精致的面容仿佛入了定一般的寂然,在她身后三十步之外,齐林一身暗黑色的官袍跪在城门楼下,身子伏的低低的,拱起的背脊定格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公孙墨一身明黄色龙袍加身,龙章凤姿的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目之所及,那声势浩大颜色鲜艳的车队渐行渐远,他忽然抬头,眸光寂然的看向南边那一片晴朗明澈的天空,脑海之中浮现的是那一纸檄文之上那个让他铭心刻骨的名字,他们结为连理定下鸳盟,而他,终究是要百年孤寂的人,这一条路那般漫长,在尽头等着他的,不过只有那皇陵之中空空的衣冠冢,公孙墨不敢去想,一想便觉得绝望。
燕京城之中锣鼓喧天喧闹非凡,可是再如何的热烈,终究暖不了那几颗寒彻骨的心。
长乐宫,昭阳殿。
夏侯云曦捧着那墨字工整的信笺轻蹙着眉心,她靠在万俟宸的怀里,她叹息的声音一点不漏的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他不说话,只抬手覆上她的眉心轻揉,夏侯云曦转过头去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良久才咕哝出一句话来。
“我觉得有愧。”
万俟宸拍着她的背脊,上下抚着,眸光之中颇有几分不赞同,“你有何愧,公孙墨不愿意娶,那公孙慈总是要嫁人的,赵晟此人遵从中庸之道,也并非是个昏庸之人,待人接物也有几分文人大家风范,自会待她好的。”
“可是,我总是答应了雅嫔,说起来,我什么都没有为阿慈做过。”
“什么都没有?”
万俟宸挑眉,“没有你,公孙慈在掖庭宫的时候能活命吗?”
夏侯云曦一滞,万俟宸接着道,“你为了护她受了那样重的伤,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救了你,你早就被禁军抓起来了,我倒想看看,和宫妃之死放在一起,公孙墨能用什么手段来救你。”
夏侯云曦不服气的从他怀中退出来,万俟宸坦然的看着她,眼底却有笑意似笑非笑,“这么介意?要不要我发一份大婚请帖给大燕呢?”
夏侯云曦扬起唇角,抬手在他胸口划拉,“我行的正坐得端,哪里是我介意,话说——”
万俟宸正等她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来,夏侯云曦却又伏进了他的怀里,“话说,好像每次都是你救了我,在嘉陵山的时候也是……”
她没说再多的话,却是弯着身子越发紧的缩进了他怀里,万俟宸享受着她的柔顺,轻轻地问,“我这么好,你怎么不早点嫁——”
说道婚期的问题,万俟宸觉得越早越好,夏侯云曦觉得反正两人订了亲,也住在一起的,再加上到底是婚嫁大事,女儿家总要慎重又矜持,她没什么特别的意见,倒是夏侯非白的意思是按照礼节一步步的来,虽然不知道夏侯非白是什么打算,可夏侯云曦不打算纵容某人最近对她愈发肆无忌惮的手段。
夏侯云曦贴的更紧了两分,轻咳两声正待一下将这个问题带过去,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夏侯云曦眉心一簇直起身子来,待听清远远传来的话语声,嘴角忽而勾起一道冷厉的笑意。
“公主殿下请留步,等我等通传之后再请公主进去。”
“通什么传,你们未来太子妃多忙的人啊,要是等你通传,本公主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她!都给本公主滚开——”
萧玉楼一身戾气的走进门来,夏侯云曦已经和万俟宸分了开来,万俟宸自顾自的看着折子,夏侯云曦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一本早前从九重阁带来的书,从大宛走的时候她曾经将书留下,后来万俟宸也没有交还给夏侯非白,所以她现在又拿起来研究了。
“公主殿下这么着急的闯进来,可知道这是楚国,不是西凉。”
夏侯云曦淡淡然然的说,萧玉楼眼底是狂风怒卷的锋芒,“太子妃还没有入万俟家的族谱,这口气已经如此之大了么?”
夏侯云曦心知她的来意,放下手中书册对她对视,旁里的万俟宸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直看得萧玉楼火大,夏侯云曦坐直了身子,轻轻地笑道,“难道公主以为,本宫没有入万俟家的族谱别人便有可乘之机吗?”
萧玉楼一滞,冷笑一声不与她耍嘴皮子,“本来依照现在太子妃的身份,本宫不该和太子妃提这个问题,可是本宫还是要问太子妃一句,大燕给西凉的神兵图和兵器冶炼之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西凉十万兵器在最后关头尽数毁于一旦,当年是太子妃作为经手人将那东西送给玉瑾的,太子妃最好能说个明白。”
西凉这次冶炼兵器可谓是几十年来第一次的大规模大制作,从最开始的铜铁原材料的准备到匠师的选择,几乎都是萧玉楼精心运作的,不过是想将西凉征战几十年造成的兵器老旧的问题一次性解决,可是这一次,所谓的功败垂成不过如此!
夏侯云曦挑眉想了想,“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萧玉楼眼底怒火更甚,“太子妃不会要说自己记不清了吧?”
夏侯云曦蹙起的眉心散开,点头,“我真的记不清了。”
萧玉楼简直气结,看着夏侯云曦的眸光就变得不善起来,“我倒是不相信太子妃的记性这样不好,现如今西凉与楚地同为盟友,西凉的损失便是楚地的损失,太子妃最好能想清楚一点!”
夏侯云曦眸光大睁,好似真的很迷惑,万俟宸在一边放下手中的折子,轻而缓的道,“公主此话有理,其实这件事根本不难猜想,到底是公主太过轻信了大燕,那时候的西凉刚刚战胜归来,又急于练兵器括军队,即便大燕想和西凉交好,总也是要有以防后患的手段的,这一次公主就当时吃一堑长一智好了,至于西凉的损失,若是实在难为,楚地倒是可以施以缓手的。”
夏侯云曦嘴角一抽,虽然说的在理,可是当年这个想法的却是她提出来的,有这么明显的让大燕背黑锅的么……
萧玉楼听着万俟宸如此的就将夏侯云曦摘了个干净,即便面上不以为然心中去也是想到了万俟宸说的那一层,微微沉吟一瞬,萧玉楼微微一笑,“既然太子殿下有心相助,那玉楼不会客气的,再过两日玉楼便会从长安返回西凉,这一次,多谢太子殿下招待了。”
万俟宸点头,“公主太客气了。”
萧玉楼怀着满心的不甘和怒火刚刚离开,万俟宸一把就将夏侯云曦抓进了怀里,眯着眸子看她,“在为大燕不平?”
夏侯云曦眸光微转,大睁着眸子,无害的摇头,“哪里哪里,臣妾感谢太子殿下出言相救都来不及呢。”
万俟宸抬眉,“哦,这样,那么,倒也不是来不及。”
万俟宸低低的在夏侯云曦耳边说了一句话,夏侯云曦满面娇红,良久才捶着他低吼,“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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