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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风夹杂着迫人的寒意从窗格之中呼呼涌进来,顾云曦少有的换上了一身水红百叶缠枝遍地花开紫金暗纹拢身的广袖宫装,她的三千墨发用精致的钗钿高高拱起,恰如一抹墨如烟海的云霓,一株绚烂盛放的紫色木槿安然落在期间,妩媚之中兼有三分清贵,越娘取了京都锦绣坊最好的丽色胭脂轻轻的晕在顾云曦白皙如玉的面颊上,又在她的樱唇上抹上细腻的唇脂,水泽润艳,不知从何时,清丽稚嫩的少女已经蜕变成了振翅欲飞的凤鸟。
顾云曦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华贵衣裳,看着铜镜之中不甚模糊的人影有几分怔愣,甚至连她都觉得,镜子中的人怎么这般好看。
“太浓了。”
顾云曦淡淡道出一句话,越娘却是笑着摇摇头不准她擦去一分一毫,“姑娘可不能使性子,奴婢那日里看到了那柄玉如意,姑娘相信奴婢,这一次进宫,一定是好事。”
顾云曦的面上的带着两分淡然的笑意,眸子里却是丝毫的喜色都没有,越娘说的好事,她也是知道的,传言在顾映雪被赐婚之前也被皇帝下旨召见过,那一次下旨之时,皇帝曾命令内侍送来了一柄一模一样的玉如意。
顾云曦看着镜子里的人眉头皱了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顾云曦看着他们三人,最终还是带上了最为老成的越娘同她一起进宫,灵儿的眸光带着几分冷色的看着顾云曦,顾云曦抿了抿嘴角,敛着眸子往府外走去。
今日的顾云曦再也不同往常,半年之前的顾云曦是这府里连下人都不如的存在,是被别人踏进泥里还要对别人笑着才行的卑贱之人,大概彼时的那些人不曾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个曾经任人欺凌的女子已经出落的她们认不得,寻常的她总是清汤寡水,抑或是男儿装飒爽豪气,可没人知道,这个女子的美貌一直都在,只是她从未将容貌当做自己炫耀的资本。
府里安静的出奇,凡是顾云曦走过的地方所有的下人凝神静气不敢有任何的反应,他们知道,今日里的二小姐是要进宫的,从宫里出来,这位二小姐便会踏上一条荣华之路,那是他们跪在泥地里也不能仰望的高度。
“二姐姐!”
一声少年的轻喝声传来,顾云曦顿住步子缓缓地转过了身,顾子轩的步伐极快,走到顾云曦身边看见她的装扮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二姐姐穿着这样进宫?偏怕别人不知道咱们相府有几个钱吗?这打扮……这打扮也太难看了些。”
越娘在旁里皱了皱眉,自家少爷分明看的自己姑娘两眼放光,嘴上怎么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
顾云曦上下打量着顾子轩,自从出了上次打死锦心的事之后,甄姨娘便将顾子轩放在了外院,跟在顾中正身边教养,已经有许久,她不曾看到这少年了。
顾云曦面色不动分毫,只是道,“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顾子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顾云曦转身向外走去,迤逦的背影落在顾子轩眸子里让这少年忘了眨眼,良久,少年阴阳怪气的道出四个字来,“贪慕虚荣!”
顾云曦没听到顾子轩的话,她的胸口好似埂了一块硬石,呼吸沉闷的让她连笑都懒得笑了,身上的衣裳也好似处处都不合身,扎眼的颜色更是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一步步的走出相府,一步步的踏上马车,当车轮滚动起来的时候,顾云曦闭上了眸子。
该来的,都会来。
街市上是喧闹的人流车马来往之声,人流如织的京都百姓并没有被十多天前的那场动乱打扰,不过小半月的功夫,京都的繁华更胜从前,顾云曦的耳边有许多的声音一一掠过,她不禁抿住了唇角,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当下便是无奈的嘴角一勾,这热闹只怕是一小半都来自德王即将举行的大婚。
马车从荣华街一路向着宣武门而去,还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顾云曦拿出了那明黄的腰牌,正递给越娘的时候便听到车外有车轮越来越近的声音,越娘接过腰牌给那禁卫军看了看,守卫的禁卫军副将当即态度恭敬的连声说着“放行”。
越娘便下了车,深紫色的湖绸帘子下伸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来,轻轻将那车帘一掀,车里便走出个绝世独立的人出来,顾云曦的脚步刚刚站定,那越来越近的马车已经在她面前稳稳停下。
顾云曦一抬头,便看见个“楚侯府”三个字,黑底白字,分明的刺眼。
车中走出的男子一身黑色的大裘,如墨发丝松松的钗自脑后,面色一如往常的惨白,他面无表情的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眸光顿住。
顾云曦身后是青灰的宫城,气势磅礴恢弘静卧,映着她小小的身影越显渺茫,可是就是这纤细的身影,此刻却好比能曜日的珠玉,那光芒万丈齐发,只晃得万俟宸微微的眯了眼,此时此刻的时间好似静止,万俟宸的眸光带着不为人知的幽深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女子,似乎是要将她印在内心深处。
她纤细的身影两旁空落落的,寒风吹的她衣袂飘飞,肆意泠然,却更显孤独,古井无波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迸发出一股子强烈的愿望,万俟宸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他知道她此时进宫是为了何事,他从来没有向此刻这般,想带走她。
“楚殿下。”
顾云曦微微的曲了膝,眸子低低的掩着看不清其中情绪,万俟宸上前几步走到顾云曦面前,只看着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之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淡淡开口,“起来吧。”
顾云曦起身,面上没有几分波澜,万俟宸不看她的眸子,只看着那巍峨的宫门轻声问,“可是要去含光宫?”
顾云曦点点头,万俟宸当先转身而走,“既是同路,便一起走吧。”
长长的宫道几乎望不到头,午后的阳光淡淡的落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许是光线的关系,两人分明离了距离的,可是那影子却是挨得几近,好似相互依偎的模样。
顾云曦的面色极淡,脚步却是有些快,万俟宸领先她半步,却是渐渐放慢了速度,他的眸光落在她尖瘦的下巴上,心中只希望这宫道能永远走不到尽头。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万俟宸忘记楚侯府,忘记天下第一楼,忘记这大燕的一切,却怎么都忘不掉大燕宫的这条宫道,因为那一天,有一个绝世的女子与他那般近的走过一段路,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身份,忘记了两日之后自己要做的大事,只想要和身旁之人,偕行,终老。
含光宫外是面色微微有些着急的公孙成霖,看到他们二人一起过来微微有些意外,他只是和万俟宸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接下来,便将极为专注的将目光落在了顾云曦的身上,毫不掩饰的惊艳一闪而过,他有些着急的走近了些,“云曦,这一次我好像帮不了你了。”
顾云曦心中有数,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来她的喜怒,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含光宫,“里面在做什么?”
公孙成霖看了看,“是顾相他们在里面。”
顾云曦点点头便静静的站着,面色的安然之色好像即便接下来是雷霆霹雳她都会甘之如饴的接下来一般,公孙成霖有些担心,“云曦——”
顾云曦看向他,眸光幽深的一叹,“无法拒绝的东西,我会安然的接下。”
公孙成霖的眸光在她身上几转,好像在担忧什么,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良久,却看到顾云曦还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眸色一沉,站在那里不言语。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顾云曦抬眼看过去,公孙墨一身玄色朝服带着玉冠王珠往他们这里来,在他身后,是一身禁卫军服的夜七和肖扬,在顾云曦的引见之下,肖扬已然是羽林军未来的接掌之人,此刻他亦是将担忧的眸光落在了顾云曦的身上,顾云曦点点头带着安抚之意。
来人的目光没有意外的全都落在了顾云曦的身上,她嘴角勾了勾,低着头朝着公孙墨一拜。
“起来。”
公孙墨竟是揽了她的手臂,扶了她起来便放开退开一步,那样子熟练至极随意至极,更无丝毫的维和之感,公孙墨对着公孙成霖点点头,看到一边的万俟宸有几分意外,“万俟,今日并非大朝,你这阵子不舒服,怎么进宫来了?”
万俟宸局外人一般的站在一边,闻言淡然的摇摇头,“我身子倒没什么大碍,皇上下诏,自然要来的。”
公孙墨更是意外,这边看了公孙成霖一眼,后者显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几人并排站在含光宫外,公孙墨却是又看向了顾云曦,仔仔细细的看了她的装扮,眸子里亮色越来越浓,“云曦,阿慈这几日身上不好,你去看看她?”
顾云曦眉头一皱,看公孙慈没有问题,可是现在却是该等着公孙烈传召才是啊,公孙墨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摇摇头笑道,“不过一会儿就来,现下顾相他们还在议事,一直等在这里也是不好,去阿慈那里坐坐吧,父皇不会有意见的,等差不多了,我自会让人去唤你回来。”
公孙成霖在旁里深深一叹,眸子里的亮色尽数掩了下去,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公孙墨这才帮着说话,“云曦,没事的,去妹妹那里坐坐吧,这里有我和二哥。”
顾云曦心中自然明白两人并非只是让她去坐坐而已,只是此刻也不好在推脱,当下只点了点头,公孙墨连忙叫来两个侍卫送着顾云曦过去敬慈公主处,顾云曦对着几人一福,转身走了。
万俟宸看着顾云曦转身而走,抿着的嘴角松快了下来。
公孙成霖看着走远的人影轻声一叹,“二哥,你想好了。”
公孙墨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公孙成霖,眸子里有几分歉疚,“成霖——”
公孙成霖连忙挥手打断了公孙墨想说的话,嘴角带着毫不在意的笑意道,“我相信二哥。”
公孙墨不再说话,万俟宸站在一边噙着淡淡的笑意不语。
顾云曦面色淡淡的往敬慈公主处走,越娘的眉头微微皱着,压低了声音在顾云曦耳边低低念叨,“姑娘,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待会子皇上宣您觐见您若是不在,只怕是要失了礼数。”
顾云曦没有答话,她只是将眸光沉沉的扫过这巍峨的宫闱,宽门阔院的内宫之中,成队的黑甲禁卫军来回走动着,平日里不曾安排侍卫守卫的小门回廊处今日里也站上了人,这些人顾云曦从来未曾见过,他们面色冷峻,眸光沉凝,带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大燕宫上空笼罩这沉郁压抑的气氛,顾云曦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紧,连着几日未曾进宫,她不知道,原来内宫之中早已变了天,到底是什么让公孙墨等不及了?
顾云曦压下心头疑问目不斜视的走上回廊小径,越娘看到顾云曦的面色便谨慎的闭上了口不再言语,一路行来,仆从成群的宫殿之内竟是看不见半个普通宫人,顾云曦走到福雅宫门前,守卫的侍卫半刻不敢耽误的领着她去见公孙慈。
繁花似锦的院落之内,公孙慈手执一只银剪站在一座菊花小楼之前,今日的公孙慈着一身湖绿的百草银纹束腰罩衣,下身着一身天水碧的蝶恋花百褶宫裙,整个人亭亭玉立好似一朵清荷。
“给公主请安。”
公孙慈转过身来,面上绽出灿烂的笑意,“顾姐姐!”
话音刚落,公孙慈的眸光便显出几分惊艳之色来,“顾姐姐今日打扮的好生好看,这几日都不见你进宫,今日里穿的这么好看一定不是为了来见阿慈的吧。”
顾云曦心中对公孙慈的变化感到十分的开心,此刻看到公孙慈心情上佳面色极好的样子,更是笃定了公孙墨有所行动,顾云曦心中想着公孙墨可能会做的事,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也不接公孙慈的话头,只看着她身后的菊楼眸光大亮,“好漂亮的菊楼!”
公孙慈当即面露得色,拉着顾云曦走到那菊楼旁里,指着菊楼中央直直的主干茎叶兴致勃勃的说起来,“顾姐姐也觉得好看吧,我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菊楼,都说宫里匠人手艺好,可是我看就连他们都培养不出来这宝贝呢。”
顾云曦心中一动,“不知道是哪位有心人送给公主的?”
公孙慈眸光一敛,腮上染上一抹嫣红,“顾姐姐说什么呢,还有心人呢,不过是齐林那莽夫此前惹了我不开心,拿着宝贝来赎罪罢了!”
顾云曦倒有几分意外,看着公孙慈面色的表情,又想到齐林颇受公孙墨两兄弟的看重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和公孙慈一人拿了一把剪刀修剪菊楼新长出来的枝叶。
“这菊花不大不小,这样堆砌起来的模样正是好看,齐林也一个粗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得,我本想着将这东西当做礼物送给二哥的,可是想着二哥毕竟是大婚,我送这些花草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些,这才留了下来,所幸我闲来无事,便当做打发时间了。”
公孙慈这般说着,顾云曦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眸光却是不时地往宫门口的方向看去,她来了许久,为何无人前来喊她?这般想着,顾云曦便遣了一个跟过来的侍卫,让他去含光宫看着,有什么消息来寻她。
那侍卫也知道顾云曦的身份,更知道她和两位王爷的关系,当下便应了声快去出去,顾云曦这才松了一口气。
公孙慈却是一点儿也不介意顾云曦的走神,只是问顾云曦,“顾姐姐,你说,我送什么礼物给二哥才好?定不能送什么俗物,你快给我出出主意。”
顾云曦回过神来,懒懒一笑,“公主送的王爷必定会喜欢的,不过既然公主不喜欢俗物,那不如自己着手做一个什么,既是独一无二,也更能表达公主心意!”
公孙慈一怔,眸光陡然亮了起来,“顾姐姐说的对,自己做,自己做,我该做什么才好,这时间可是不多了——”
公孙慈心中盘算着自己动手送什么才好,便拉着顾云曦一件件的合计起来,公孙墨出身军旅,性子也算不得热络,若说他对什么感兴趣,只怕是对兵书宝剑喜欢些,可这些也不适合公孙慈,想来想去,公孙慈还是决定画一幅八骏图送给公孙墨。
顾云曦想了想也觉得只有这样,公孙墨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军功,八骏图倒也是合了公孙墨的心意。
“哎,本来二哥大婚也该送个喜庆的,可是我知道二哥这次大婚也不过是为了大局考虑,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必考虑祝福他们白头到老甜甜蜜蜜了,就八骏图好!”
顾云曦哭笑不得,却是不好说什么,公孙慈在命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又和顾云曦好生探讨了一下画工笔法,这才觉得有几分累了,将顾云曦请到了正殿,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两人便就这这会子歇一歇说说话。
“我这画工算不得绝好,等我画完了便将父皇的私章拿出来盖上,好歹能添几分气势,到时候可不能和其他人的一起送,我得亲自送过去才好——”
大概是公孙慈心中真的将公孙墨当成了最为敬爱的兄长,又或许是因为这一阵子公孙慈许久没有什么事做了,好不容易出现的这件事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看着公孙慈兴致勃勃的模样,顾云曦心中大感宽慰,便耐着性子陪她说了许久的话。
正说着呢,此前去含光宫的侍卫求见了,顾云曦也不避着公孙慈,直接让那侍卫到殿门口回话,那侍卫额头上有些微的薄汗,眸色却是正常不过,顾云曦一见之下便放下了心,心中却是有几分疑虑的。
“回禀顾统领,含光宫那边,皇上召见了二位王爷,又召见了楚殿下,别的倒没什么,只有一件事——”
那侍卫微微一顿,顾云曦捧着茶抬头看他。
“皇上打算给楚殿下赐婚。”
一句话落,顾云曦只觉得胸口一滞,捧在手中的茶盏一斜,那清汤茶水便洒到了她遍地花开的裙摆上,公孙慈听在耳里,有些诧异的看了顾云曦一眼,却是狐疑的问道,“父皇怎么想起来给那个人赐婚了,赐婚的是哪家姑娘你可知道?”
到底也是个稀奇事,公孙慈心中多少有几分好奇。
那侍卫想了想,“皇上要赐婚,楚殿下倒是没有推脱,只是说那赐婚的对象要他自己来选,皇上素来知道楚殿下最为遵从于他,这一次便是应下了,给了楚殿下京中闺秀的名目,说是给他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便正式下旨。”
顾云曦将裙摆上的水渍用帕子擦干净,听着侍卫说的话嘴角的笑意却是再也提不上来,公孙慈这边厢却是低声嘀咕着,“父皇也真是的,怎么不给四哥赐婚,倒先是为了那个病秧子着想,若是好的被那病秧子选走了,四哥怎么办?”
顾云曦终于回过神来,“公主多虑了,皇上自然是要考虑成王殿下的,只是成王殿下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他自己喜欢主动提出来的,旁人怕是不好开这个口。”
公孙慈想了想点点头,“也是。”
二人又说了几句,公孙慈倒是没在将公孙烈给万俟宸赐婚的事放在心上,眼看着天色不早,终于有侍卫过来请顾云曦了,顾云曦心中带着几分忐忑,辞别公孙慈直往含光宫而去。
内宫守卫是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顾云曦一路屏息的到了含光宫之前,却是看到好几人正在笑着恭喜万俟宸,这其中包括顾中正等老臣,看到顾云曦来了,顾中正直直走过来对着顾云曦堆满了笑意,“德王还在里面,你等等他。”
顾云曦点点头应下,顾中正便带着一众老臣往宫外去,万俟宸此前便是淡淡的面色,此刻看到顾云曦,眼梢眉角都沁上了冷意,顾云曦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冰冷,对着万俟宸一福身,“恭喜楚殿下。”
万俟宸眸色一深,“何喜之有?”
顾云曦深吸一口气,“殿下能得皇上赐婚,自然是一大喜事,又听说皇上允了殿下在京中闺秀之中随意挑选,想来殿下定能寻得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为妻,这怎么不是喜事?”
万俟宸定定的看着顾云曦,眸子里的冰天雪地忽而渐渐的散了几分,他抬步上前,也不管现下二人站的是什么地方,就那么倾身靠近顾云曦一笑,“顾姑娘说的在理,只可惜,那京中闺秀的名目之中少了一人。”
似乎有春暖花开的清风拂过顾云曦的面颊,她眨眨眼,万俟宸精致的面容近在眼前,离得越近越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邪妄之气,顾云曦一怔,眼前便有千朵万朵山花次第而开,只叫她惊艳的一口气哽在喉咙。
看着顾云曦愣住,万俟宸眼角眉梢仿若春生,他眸色几变,面色仿佛更白了几分,那嫣红的唇微动,终于只是在顾云曦耳边森凉的落下一句,“顾云曦,有那么多人爱你护你,如此这般,少了我也不算什么。”
顾云曦想说什么,眼前却只有一道黑影一闪,那人,竟然就这么独自去了!
公孙墨走出含光宫的时候正好看到万俟宸转身而去的那一瞬,他眯了眯眼睛,似乎看到了万俟宸的唇擦过她的额头,脚步下似有一顿,他抿着唇走近顾云曦,顺着顾云曦的眸光看过去,只看着那人黑色的背影映入宫闱回廊之中,终不可见。
“在看什么——”
公孙墨的话语猛的在顾云曦耳边响起,她面色一变转过头来,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迷惘,公孙墨身侧的拳微微一紧,眸光却还是温柔润朗。
顾云曦命令自己回神,看向公孙墨身后,“王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父皇命我在旁听着几位阁老议政,一时间才晚了了。”
顾云曦眉梢一抬,“听阁老议政?这样说来皇上的旨意是不是快了——”
公孙墨总算扬起了嘴角,点点头道,“不管还有多久,总也要等我大婚之后。”微微一顿,公孙墨替顾云曦抚平了褶皱的衣襟,“你不必在担心这些事,等有了消息我自然会派人知会你,这两日你不必进宫了,羽林军我暂时交给了肖扬,他是你信任的人,总是没错的。”
顾云曦听着这话连连应声,却极是不喜自己和公孙墨这样近的距离,下意识便退后了一步,公孙墨眸光一暗,身后便传来了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顾云曦越过公孙墨的肩膀向后看去,只见公孙成霖、夜七、肖扬等人正往外走,在他们前面,贤妃赵湘澜的眸光正森森的射向顾云曦,显然是看到了她和公孙墨站在一起。
公孙墨转过身去,对着几人点点头,顾云曦站在公孙墨身旁,看着贤妃直直的朝几人走过来,只好福身行了一礼。
“拜见贤妃娘娘。”
赵湘澜冷冷的看着顾云曦波澜不惊的模样,冷哼一声,“顾二小姐真是好手段!”
顾云曦还未来得及反应,赵湘澜便拂袖而去,公孙墨转过头安抚的看她一眼,“你别管,母妃这些日子侍候父皇太过劳累了些,你随我一起出宫吧。”
顾云曦压下心头的莫名,却是摇了摇头,“王爷还有两日变要大婚,只怕回府还有要事要忙,云曦不敢叨扰王爷,马车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回去便可。”
公孙成霖闻言当即凑了上来,“二哥去忙吧,我是个闲人,我陪着云曦回府,你别担心。”
公孙墨若有所思的看着顾云曦,点点头当先离去。
顾云曦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肖扬和夜七,他们二人都还有要事在身,她只点了点头便随着公孙成霖往宫外而去。
肖扬皱着眉头看着顾云曦的背影,“德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夜七看着肖扬微微沉吟一瞬,“主子的事还是不要妄议的好,你只需要知道,顾姑娘在主子心中与旁人都不同便好了。”
夜七说完转身离开,肖扬却是皱着眉站在当地良久。
公孙成霖坐上顾云曦的马车也丝毫不觉得不合适,只睁大了眼睛四下打量着这马车里的布置,顾云曦哭笑不得,“这马车太小了,只怕是委屈了王爷。”
公孙成霖笑得爽朗,“怎么会?马车怎么样本王怎么会在乎,本王只在乎和佳人同车实在是本王的荣幸。”
顾云曦懒得接他的话,正色问他,“今日里,皇上为何没有宣我觐见?”
公孙成霖见顾云曦一脸正色,也不由得正了面色,微微沉吟一瞬,“是二哥。”
顾云曦皱眉,虽然心中早有猜想,此刻听到公孙成霖这样说还是觉得心神不宁起来,公孙成霖看着顾云曦的面色,直截了当的开了口,“父皇的打算想来你也猜到了几分,今日里宣了我入宫却是没有叫二哥的,二哥今日先我进含光宫,一进去就向父皇求了你——”
顾云曦粉拳一紧,公孙成霖继续道,“当时几个老臣都在,这么一来父皇就再也开不了其他的口了,父皇只是说二哥大婚在即,这个时候求了你实在是对未来德王妃不敬,而你又是有职位在身的人,入皇室实在是不妥,二哥当即应下,只说此事容后再谈,父皇这样一来便也是否了我,今日里便没你什么事儿了。”
顾云曦嘴角泛起苦笑,难怪顾中正看到她对她满是笑意,难怪其他人神色不明的看她,难怪万俟宸会说那样的话。
万俟宸。
顾云曦心中一沉,看着公孙成霖道,“德王殿下,当真——”
公孙成霖眸色郑重起来,“云曦,二哥自然是当真的。”
顾云曦面色微微发白,抿着唇闭上了眸子,公孙成霖看在眼里,忍不住的道,“我从小跟在二哥身边,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二哥看重的东西一定不会放手,二哥爱重你,更会待你好,他这心思是早就有了的,云曦,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想,现如今二哥为你忤逆父皇,几番犯险,你,可多多少少动摇了些?”
顾云曦只觉得心神俱疲,她睁眼,眸子里满是茫然,似乎是感受到了公孙成霖的担心,顾云曦无奈苦笑,“是不是不动摇就德王就不会这般待我?德王他,到底是帮了我,若德王真要如此,我又如何拒绝?”
顾云曦的悲观公孙成霖看在眼里,他有些着急,“云曦,二哥不会逼你,你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你更不必心怀愧疚,你为二哥做的已经够多了。”
顾云曦满心迷惘,定定的摇着头,“我从来未曾想过做德王殿下的身边人,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早前告诉过你,若是我无法拒绝的事情,我会安然接下,这一件,也是一样的。”
微微一顿,顾云曦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眸子,好像在对公孙成霖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这个世上,已经没什么让我觉得可怕了,接下来的一切,我都无惧。”
公孙成霖有几分不忍,当即翻过了这个话头,“云曦,你还不知道吧,今天父皇没有预兆的要给万俟指婚,万俟往日里都是十分遵从父皇的,可是今日却直说要他自己选人,父皇不知怎地竟是答应了,还专门命内侍准备了京中的闺秀名册,凡是三品官员和皇亲王侯的女儿家都上了名册,我倒要看看,万俟喜欢的女子是怎样的!”
顾云曦怔怔的听着,睁开眼下意识的问出一句,“可有谁是没上名册的?”
公孙成霖失笑,“怎么会,内务府做事想来是滴水不漏的,若真要说没上名册的,也不过是你们两姐妹,你大姐要成为德王妃了,你呢,又是父皇原本做了打算的。”
顾云曦缓缓低下头,低不可闻的“哦”了一声。
顾云曦的兴致不高,公孙成霖便拣了几件有趣的事情说,马车到了相府门前之时公孙成霖跟着顾云曦下了车,看着公孙成霖打算跟着她进府的样子,顾云曦嘴角抽了抽,“你这是要——”
公孙成霖看看相府气势宏大的门楣“啧啧”一声,“这丞相府倒是能比得上我的王府了,可惜我还从来都没有进去过,今日里不妨进去瞧一瞧。”
顾云曦抚额,莫名其妙的瞪了公孙成霖一眼转身向着相府走去,一进门便有许多双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顾云曦一眼扫去,便看到是府中各处管事的嬷嬷,看到顾云曦独自一人进得门来,身后的越娘手上一件东西都没有,众人顿时面色精彩了起来。
越娘回头担忧的看了看公孙成霖,再回头看向府里众人之时心中已经明白了那些人的面色为何几番颜色,越娘怒从心起,忍不住轻斥一声,“一群迎高踩低的东西!”
越娘话音刚落,顾云曦的脚步便顿住了,在她身后的大门口,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正飘飘然走进门来,公孙成霖故意东张西望的看着府里的陈设,一边还指着那门口高大的壁影赞叹,“这东西好,听说是成祖时期的东西,可有些年头了,难怪顾相一族长盛不衰!”
府中众人见到顾云曦身后跟着个男子,面色当即一变,顾云曦眼尖的叫过来一个外院的管事,“父亲可在?”
那管事暗地里打量了公孙成霖一眼,“回禀二小姐,老爷刚回来又出去了,现在不在府中。”
顾云曦一叹,“成王殿下来府中做客,准备请王爷去外院的花厅吧。”
“成王殿下”四个字一落,众人面上的颜色更是多彩,有些因为看到顾云曦空手而归而面生不屑的婆子当即便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二小姐虽然没有领回来那赐婚的圣旨,却是由着成王送回来的,这倒真是如外界传言一般,看来二小姐还是飞上枝头了!
顾云曦自然没有忽视众人的眼色变幻,当即心中便是一暖,公孙成霖哪里是来看相府的,分别是来帮她压阵的,这么一想,对着公孙成霖便是微微笑了笑。
公孙成霖见她面色放晴当即抬手止住了此前那管事的安排,只说到,“不用准备什么花厅了,我去你们二小姐的院子里坐坐便好。”
管事张口结舌,那那那,是内院啊。
顾云曦也有几分意外,奈何看到公孙成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命人送些点心到碎月轩去吧。”
说着便要带着成王往碎月轩去。
府中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肯定无虞,当即管着厨房的婆子不敢怠慢的前去安排了。
公孙成霖一路走一路看,等到了碎月轩的时候兴致更是高,碎月轩本来是个三进的院子,正中间三间上房,两边是三间厢房,门廊左右两边还有两间倒坐房,过了穿堂便有一个抄手游廊一直绕道正方门口,院子里花木葱郁,却又不显得繁复,几张青石桌椅摆在一小块草坪上,不远处是垂帘一般的藤萝架,院子里皆是以白石板铺地,上面印着天青色的纹路,又显出几分不同来。
公孙成霖便笑出来,“若真是将那孔雀鸟儿给你送来,这院子里定会生气更浓!”
顾云曦嘴角一撇,这厢越娘已经当先回来了,此刻听到院子里的人声便站出来打帘,门帘刚掀起来,一道雪色的影子便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顾云曦二人冲了过来。
“小心!”
一声断喝公孙成霖拉着顾云曦便往后急退,顾云曦心中好笑,却是抓着公孙成霖的手臂推了推,“无碍。”
公孙成霖停下步子,只见到顾云曦迫不及待的甩开自己向着那雪色影子奔了过去,面色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是那只狼!
顾云曦拉着楚衣笑了一番,转过头来看到公孙成霖愁苦的模样一笑,“你说我这院子少了几分生气,那现在呢?还少吗?”
公孙成霖苦笑的摆摆手,走到顾云曦的身后,见那雪狼神色颇为安顺才放下心来,“你竟然真的将它放在自己的院子里?我还以为你只是带回来就不管了。”
顾云曦一笑起身让他进屋,“当时我还对着皇上说要带着楚衣当值呢,可是后来也没带,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不怕楚衣的,宫里又有规矩的很,行差踏错一步都不好。”
公孙成霖赞同的点点头,这便进了屋子,屋子里的陈设简单精致,公孙成霖到没有再四处打量,毕竟是女儿家的屋子,只安然落座在左下手位子上,“挑眉道,你竟然给它取了名字?是那两个字?”
顾云曦接下最外面的披风,抬手让人送茶过来,这边厢随意的道,“楚国的楚,衣服的衣。”
公孙成霖听着那“楚国的楚”心中有一丝异样一闪而过,继而却是被紫兰送上来的茶吸引走了注意力,那茶并非平日里喝的龙井碧螺春之类,而是自制的花茶。
顾云曦见公孙成霖在看,便笑着道,“这是我娘做的,我自己平日里不喝别的茶,你将就一下吧。”
公孙成霖摆手便喝了一口,舒服的倒抽一口气,“真香,这梅香真是沁人心脾!”
顾云曦也不管他说的真真假假,只是受用的笑着点头,公孙成霖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了顾云曦一会儿,试探着道,“云曦,等二哥大婚之后,我便带着你去天牢看你娘吧。”
顾云曦一怔,随即眸光里迸射出巨大的光芒,“真的?可以吗?”
公孙成霖原先害怕顾云曦有所顾及,现在看她这模样当下便点头,“其中关节我到时候会打点的,等二哥大婚之后还有一番变动,那个时候二哥的情势稳定了,若是连这个都办不到,那他就别争了。”
顾云曦一笑,心中满是希翼。
夜凉如水。
万俟宸站在开着的窗棂之前静静的凝视着外面空茫的夜色,卫忠站在万俟宸的身后,想不通自家主子为何在进了一趟宫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俟宸忽然轻声开口,“公孙烈要给我赐婚。”
卫忠嘴角一抿,“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我们不会给他赐婚的机会!”
卫忠看不清万俟宸的面色,只觉得他又静默了下来,卫忠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道,“主子,现如今一切都要准备就绪了,您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趁着还有时间我好交代下去才好。”
窗外夜风呼啸,卫忠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看着万俟宸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那里眸色便更沉了一分。
“你说,若是一个人最看重的东西被夺走,她会如何?”
卫忠想了想,“得看这个人是怎么样的性格,还得看她是什么处境。”
“不同寻常。”
卫忠皱眉,这个四个字实在算不上好的回答,不同寻常的性格尚可,可是处境也是不同寻常那就很难说了,想了想,卫忠才谨慎的道,“但凡一个人有几分魄力,自己最看重的东西被夺走,自己怎么都应该会想办法再夺回来的,就算不夺回来,性格狠辣一些的宁愿毁了也不会让旁人夺取。”
万俟宸似乎听进去卫忠说的话了,良久,就在卫忠以为万俟宸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万俟宸却又问了一个问题,“若是最看重的人被夺走了呢?”
卫忠脑海之中带着几分警醒,“自己最看重的人被夺走,自然是要追回来。”
微微一顿,卫忠又道,“不过,若真是这样,既能夺了人家十分看重之人,这两人之间只怕也会生出仇恨来。”
万俟宸一阵屏息,到底道出两个字,“不怕。”
卫忠没有听清,下意识的问万俟宸,“主子说了什么?”
万俟宸回神,一双眸子光彩迸发,“去叫慕言、慕枫来,计划有变,进出都小心些,府外守着的那些人可都是火眼精金的。”
卫忠心中陡然一震,看着万俟宸有些犹豫,“主子可得想好了,这一次的计划不容有失,到时候若是出了岔子,卫忠拼死也只会维护住主子一人,除非,除非另一个人和主子生死相连——”
万俟宸眼角绽出一丝笑意,“卫叔不必再说,去叫他们来吧,我有把握。”
卫忠眼里一阵失望,又是一阵期待,自是应一声出去传话去了,若是带着顾云曦回去他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是听着自家主子这意思,根本就是要带着旁人回去,这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可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异数了。
月黑风高,慕枫、慕言进屋的时候万俟宸正在看一张泛黄的巨大地图,跟着慕枫来的除了慕言,还有两个浑身上下都罩了黑袍的人,两个人进得门来才将黑袍脱去,四个人齐齐走到万俟宸身前,行礼。
万俟宸头也不抬,“起来说话。”
黑袍人之中的一个上前两步,“听说主子计划有变?”
万俟宸这才抬头看看四人,见四人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这楚侯府已经不安全了,他们二人能安然无恙的进来,实在是不易之中的不易,“与原来的计划倒是没什么冲突,只不过,我打算再带一个人走,咋们的人员安排便要注意些了。”
先前那人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几丝意外,“主子真的要带她回去?人家同意了?”
万俟宸不言语,来人便知道了,当下一叹,“虽然主子的心意咱们不好说,可是这一次当以主子为大,增加一个人便要增加一个人的风险,更何况,那天她的身边肯定人多,我们怎么好下手,别说那几天,就说明天后天,我们都是没有机会的。”
万俟宸抬起头来,“我竟是布置你何时变得如此聒噪了!”
来人撇撇嘴,不说话了。
慕言、慕枫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的,自然不会多说,而另一个黑袍人却是自始至终的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万俟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从安排。
万俟宸看着大家,“我们原计划不变,只有增加两点,第一,不是将公孙墨围在王府,而是将他留在宫中,第二,我们原先兵分两路,现如今,得兵分三路才好。”
第二点大家明白,既然是多了一个人,那么分开走也是应该的,可是第一点是怎么说的?
万俟宸沉着眉头,“公孙烈对赵湘澜起了杀心。”
众人面色一变,少不得目露凶光兴高采烈的讨论起来,卫忠守在门外,听着屋子里的说话声嘴角扬了扬,他清亮的眸光带着几分兴奋,好似看到了十里长安锦绣花。
——
帝国历四七六年三月初九。
宜婚嫁。
宜出行。
清晨的第一缕白光如同一支带着眼镜的利剑,从层层的黑云之中迸射而出,这一刻对于许多平头百姓来说不足为奇,东西两面的城门缓缓开启,随着涌进京城的人流,大街小巷渐渐的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叫卖之声,贩夫走卒们的平淡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
没有人知道,这个像往常一样的一天对于大燕来说将会成为一个浓墨重彩的载入史册的日子,这一日,从一片喜庆的红色开始。
德王公孙墨的婚典放在从前或许只是一个亲王的大婚,虽然华丽尊贵,却到底是比不上皇帝和太子的婚仪,可是现如今的德王,他不再是那个被父皇冷漠对待的皇子,也不再是只会在边境打仗而不知京都政治风向的战神王爷。
现如今的德王,凡是在京都有几分心思手段的都知道,未来的大燕是要交到他的手上,未来的大燕要为他是从,繁华的京都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这样一个日子。
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所有人的巴结和讨好都少了逢迎献媚的味道,人人口中都能在今日里吐出一大串的珠玉之词,许多人瞅准了这个机会,能和未来的大燕的主人说上一句话,甚至打上一个照面都会是功德无量的事。
德王府之前的安宁道上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一个红艳艳的“喜”字趾高气扬的立在灯笼之上,大红的帷帐将安宁道至荣华道一路上的白墙尽数围了起来,一路吉祥如意,步步喜庆生花,婚宴的流水席安排在德王府之前的宽敞大街道上,从正午才开始流水席天未明就有人排气对来等着入场,京都百姓们并不差这一顿吃食,他们看重的,不过是未来天子的大婚喜气。
也正是在这一日,刚刚升任为京都巡防营左统领的秦允一大早就将自己手边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贴身副官,只说今日里全城上下一定要好生戒严,没有他的特制令牌,任何人都不能带着大批人马出京,而他自己,却是早早的来到了一片喜庆的德王府,就这几位京畿卫小官不放,非要与他们说说自己在川西军之中的光辉事迹。
京畿卫的人都知道秦允是成王的人,是成王的人自然就是德王的人,是德王的人自然就是应该巴结讨好的人,几个分管着东南西北四所小兵马的副将都尉们喜不自胜,小心翼翼的陪着这位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的未来新贵说话,不管是秦允怎么说,他们总能用十分好听又十分好看的话接上,让秦允越说越高兴,甚至有几分飘飘然起来。
与此同时,巡防营右统领宋涯却是早早的登上了自己所辖的朝阳门,宋涯的严苛向来让手底下的人半分差错都不敢出,虽然知道今日里的京城有一处热闹十分好看,所有人却还是打起了精神当值,绝对不敢轻慢半分,宋涯左右巡视了一圈,一丝不苟的挑出许多处错处。
此前的宋涯即便是严苛,也不会动辄治下谁的大罪,可是今日里,宋涯不过凭着几处外来人员户籍登记差错便赏了两个得力副将五十大板!
两个副将平日里是他的左右手,对他也颇为敬重,为人也颇为耿直,对朝廷的忠心更是无人能及,谁都没有想到,宋涯会在今日里发难,一人五十大板下去,两个副将即便是铁打的身子此刻也是奄奄一息的晕了过去。
众人看得胆战心惊,却是一声不敢吭,宋涯顺势将手下众人敲打了一番,又着人将两个最为得力的副将送回各自的家中,暂时收缴了两人手中的权力交给了其他人,命二人十日之内在府中养伤不必来当值了。
最新被宋涯看重提拔上来的人是很早就留在巡防营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一时之间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而宋涯也并非无端发怒,这件事平了也就无事了,眼见得众人都得了敲打更加安分,宋涯终于消失在了城楼上自下去歇着。
相府雪阁之中,多日未曾踏出闺阁一步的顾映雪正浑身*的躺在浴桶里,撒了特殊香料的汤水散发着一股子幽兰香味,顾映雪雪白的肌肤在汤水侵泡之中愈发的粉嫩润滑,好似一块上好的凝脂,让人一看便忍不住想要亲近一二。
外室里,柳氏正一脸淡笑的吩咐着全福太太和喜娘们今日里的章程,徐大娘将顾映雪要用的霞帔嫁衣、王妃凤冠等物又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朝着柳氏禀报,柳氏闻言又叫来顾映雪的陪嫁丫鬟婆子们,一个个的好生敲打了一番才放出去做事。
众人将柳氏言行看在眼里,自然是敬服的很,这顾映雪并非她亲生,她却能待她周到顾全如此,这其中虽然有顾映雪高嫁的原因,却也少不了她的几分真意。
正说着话,顾映雪只着了里衣走了出来,柳氏眼见眉梢都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笑意,往日里的素淡去了不少,看见顾映雪走了出来赶忙迎了上去,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才点头,“很好。”
说完又招手,“快来。”
她叫过来的是给顾映雪上妆绞脸的婆子,因为顾映雪嫁的是王爷,这些婆子丫鬟们不敢出一点岔子,生怕一不小心失了相府的脸面他们就没活路了。
顾映雪斜眼瞟了柳氏一眼,淡淡的开口,“多谢柳姨娘。”
柳氏面色一白,拿着手中的佛珠子一紧,屋子里瞬时安静的可怕,明明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却是没有人敢说什么,气氛诡异的厉害,徐大娘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将柳氏的手臂一扶。
这么多年,柳氏虽然不是正室,却也是侧夫人,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哪里是姨娘那般半奴半主的能比的,可是今日里,马上要出嫁的大小姐顾映雪竟然还将柳氏称为姨娘。
柳氏闭了闭眸子,再睁眼之时面上的惨白淡了一分,她嘴角依旧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好像连她也没听到刚才顾映雪的话,丫鬟婆子极为小心的侍候着顾映雪,绞脸,上妆,穿衣,戴冠,等一切收拾停当,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屋子里的人似乎可以听到外院里欢天喜地的热闹声,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顾映雪嫁进了王府,他们相府就更长了一层脸面,连带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出门腰身都硬了几分。
顾映雪一身正装坐在雪阁之中,她的面上扑着厚厚的粉,让原本她清丽雍容的容颜少了几分真切,她的眸子静静的垂着,敛尽了所有的情绪,大红的嫁衣披在身上,三分娇羞七分妖娆,繁复的花开富贵纹更是瑰丽绚烂,众人看着自家大小姐的模样掩嘴偷笑,想象着有朝一日她母仪天下的风姿。
唯有顾映雪自己一个人知道,她的眸子里半点娇羞也没有,不仅没有娇羞之色,甚至,是一片森凉的冰冷。
不过多时,外面便有甄姨娘满脸喜色的通禀,说吉时已到,要去拜别顾中正了。
锦文拿过顾映雪亲手绣好的盖头给她盖上,瞬时,顾映雪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片大红色,她紧了紧紧握着的拳头,两遍便各自走上几个全福太太将她扶了出去。
从雪阁到正院的路仿佛有很长,顾映雪看不到脚下的路故而走的很是小心翼翼,虽然这条路她走过千次万次,此时此刻,却仍旧满心恍然,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见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全福太太只当她害羞紧张,不停地在她耳边提醒着脚下的路和等下的礼节,顾映雪眸光清冷的听在耳里,嘴角深深的抿了起来。
正院之中的礼官看到顾映雪来了便高声一喝,众人当即让出道来,让顾映雪进正屋拜别父母,正屋的主位上,一边坐着一脸欣慰笑意的顾中正,另一边,却是摆放着顾映雪生母范氏的牌位。
顾映雪在全福太太的提醒之下跪在团福的垫子上,对着上位磕了三个头,顾中正起身扶她起来,眸光深切的交代了他要恪守妇德,慎行谨言做好皇家的媳妇等等,还未说完,外面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礼官走到门口高声禀报,新郎官来了!
顾映雪心中一动,冰冷无波的眸子还是有过一瞬间的波澜闪过,全福太太笑着扶起她,又引着她往正门上走,德王公孙墨,正等在那里——
顾映雪一步步的往外走,面色却是越来越沉凝,她要走出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院子,走到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边去,从今往后,她就要冠上“公孙”这个姓氏,再也不是顾家的人。
公孙——
想到这样一个姓氏,顾映雪抿着的唇角松了一松,这样一个代表着无限荣华的姓氏,这样一个天下女子为之倾倒的姓氏,在今夜之后,就是属于她顾映雪的,从今往后,她便是这大燕最为尊贵的女子,没有爱又如何?
她顾映雪,从来就不是有爱才能活的女人!
今日的公孙墨着一身大红色暗蟒纹的亲王喜服,素日来爱着白的人穿上这大红色的喜服竟是如此的丰神俊朗,让周围围着的人看得移不开眼去,公孙墨嘴角带着淡笑,一双眸子微微的眯着,好像十分期盼的看着新娘子来的方向。
看着一身嫁衣看不到头脸的女子步步生莲的朝着自己而来,公孙墨站在那里的身子却是一片僵硬的挺直着,就是不往前走一步,众人只觉得他以亲王之尊来迎娶,并没有什么不可,可是只有公孙墨自己知道,他不愿。
他不愿。
可是这个世上,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如意,即便他现如今手握重兵,即便他现在成了真正的天之骄子,在大燕,他说一没人会说二,即便是这般,他不愿的事情还是要他来做。
他从来就不是个受上天眷顾的人,从一出生开始,到今时今日,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每一夜都无法安眠,他蛰伏那么久,每一份每一秒都在争,他想着,等到有一天,他坐上那个位子,这个世上便在没有什么能够忤逆他的意愿,那个时候,他再不会对他不愿的事情屈服。
公孙墨接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他的眸光却是往相府深处看过去,人头攒动之间没有他想看见的面容,他嘴角扬起,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深吸一口气转身,上马,意气风发的带着他的王妃回府。
激扬喜庆的曲子响起来,荣华道上的红绸布子被风吹得四处飞扬,公孙墨淡笑着目视前方,有德王府的管事们向周围的百姓撒着喜钱,大把大把的铜板如下雨一般的洒向人群,立即招来更加声势浩大的恭祝之声,看着满街的百姓跪地大喊着吉祥话儿,公孙墨嘴角的笑意越发淡薄。
成王府的后花园里,顾云曦兴致极高的逗着楚衣玩儿,公孙慈一脸畏惧的看着顾云曦怀中的小东西,嘴角再次皱了抽,“顾姐姐,你当真不跟我一同去?”
顾云曦挑眉瞪她一眼,“哪有姐姐结婚妹妹跑到姐夫家里去的,听说京中许多权贵家里的夫人都在议论我,你可不要再害我了。”
公孙慈撇撇嘴,将手边的一个卷轴抱在手里磨砂着,压低了声音嘀咕,“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顾云曦心中一动,嘴角的笑意渐大,“你啊你,别又是想多了,我不过是为了躲个清净才出来的,你别以为是你在陪我,现在分明是我在陪你,你若是走了,我自有地方逍遥自在去。”
公孙慈眸光一亮,“你要去哪里?”
顾云曦凝眸,看了看天色,“你看看什么时辰了,德王那边只怕新娘子都进府了,你若是不早些过去,只怕你这礼物可是没机会亲手送出去了,成王等下还得叫人来喊你,快走吧快走吧。”
公孙慈又犹豫几分,“那好,你等着我,我送完了礼就回来,晚上还是从四哥这里回宫。”
顾云曦点头应好,公孙慈又小大人一般的交代了成王府里下人不准轻慢顾云曦这才往门口走去,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侍卫回报,说宫里的旨意已经出了宣武门,公孙慈这才加快了脚步往德王府去了。
看着公孙慈出了王府,顾云曦一叹,将楚衣揽在身边也站起了身,旁里侍候着的下人面色微变,“顾姑娘,您这是——”
顾云曦知道他们的担心,摆摆手,“我回相府去了,成王只怕今晚上回不来了,晚上公主肯定也是要从德王府回宫的,你不必管我!”
成王府的人不敢再说,想着顾云曦是回相府的也就不再追问,只将顾云曦送出去看着她上了马车才放下心来。
相府之内今日忙的事情极多,柳氏前日里就让徐大娘过来接走了越娘去帮忙,顾云曦出来的时候便只带了灵儿和宋止两人,灵儿向来是个不多言的,宋止少不得要问一句,“姑娘,咱们去哪里?”
宋止这么些日子跟着顾云曦,已经知道她的性子了,顾云曦莞尔一笑,“出城去!”
宋止有几分意外,却还是扬起了马鞭往城外而去,一路疾驰到了朝圣门,顾云曦掀开帘子递出一块牌子,守卫的看了一眼便放行通过了,顾云曦将朝圣门的防务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的赞叹起那位宋涯的治军手段来。
放下帘子的时候正有一股子异样的味道传来,顾云曦鼻息一动,却是不甚在意的往城外而去,宋止驾着车出城上了官道,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顾云曦想了想,“去凌云寺吧。”
凌云寺到京城并不远,宋止觉得十分可行,二话不说的就驾着车往凌云寺赶,这个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顾云曦看着远处一大片的葱葱茏茏,心中的沉郁消散了不少,灵儿就坐在顾云曦的对面,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竟是冷声一哼。
顾云曦早就发现了灵儿这两日来的不对劲,免得不看向她,“灵儿,你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这样子是做什么?”
灵儿转头看向一边,“你该留在府里好生看着自家姐姐出嫁。”
顾云曦呼吸一滞苦笑起来,摇摇头懒得跟灵儿细说,这些人还都以为她是为了公孙墨和顾映雪的大婚才跑出来——
一路无话,顾云曦却是渐渐地被周边的早春景色所谜,她一直待在深宅大院,或是王府宫闱,上一次出宫还是冬天,在她脚边的楚衣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有几分蠢蠢欲动起来。
马车在凌云寺侧门停下,顾云曦先让宋止递上了自己的牌子,她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那小院子里看看箫玉瑾,对这位西凉曾经的郡主,顾云曦有些话要问。
然而宋止再次出来时,面色却是有些苍白,他看了看顾云曦压低了声音,“姑娘,寺里的人说您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什么?!”
顾云曦心中一震,虽然说的是在凌云寺吃斋念佛,可是周围都是有公孙墨的人看着的,为什么还能让她走出去?!这么一想顾云曦的心又落了下来,是了,既然被人看着还能走,想必是得了公孙墨的准许的。
顾云曦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公孙墨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说过,女孩子要娇养,这么久了,她似乎离公孙墨的事情越来越远了,她并非恋权之人,只是若是连大燕权力中心的边都挨不到,她心中所愿又如何能实现。
“无碍,这寺中香火很旺,后山还有好看的景儿,反正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回去也是无趣,不如咱们进去住一晚上再回去好了。”
宋止满面惊讶,没有交代一声就彻夜不归可有些——
顾云曦却是下定了决心,跳下马车带上斗篷风帽便往寺门而去,灵儿自然没话说的跟上,宋止苦了脸,却也还是交代了小僧人停好马车跟了上去。
顾云曦觉得自己没有来错,这寺中她来过两次,第一次的时候已经将转了个遍,听说寺中主持在清修,顾云曦特意去寻了寺中的管事和尚来问那位无泪大师,结果那管事却是丝毫不知道无泪大师的去处,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顾云曦无奈,想着无泪当日里说的心中便是微微一紧,脚步却是下意识的往当日里无泪住的方向走去,深深幽幽的竹林里,那个院落安然伫立,院子里或许是因为许久无人住的缘故,已经长了几许荒草。
顾云曦皱眉,他竟然能看出自己前世的年龄,既然如此,这位无泪还能不能看到其他的东西,比如说,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自己都能重生,或许他们也在这时间的哪个角落?!
顾云曦呼吸急促起来,这样的想法一出便让她浑身一震,她怎么早没想到,只可惜,现在到哪里去找无泪?!
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顾云曦突起的希翼淡了下来整个人都有几分颓丧之感,灵儿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顾云曦为何如此,心中却是有几分担心,“主子,宋止已经跟寺里的管事主持说好了,您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您面色不好,不如先去歇歇?”
顾云曦点了点头,又吩咐道,“稍后去后山看看。”
——
日头偏西,德王府冗长的婚典终于在皇帝赐下的王妃玉蝶金印送到之后落下帷幕,按理说公孙墨应该和顾映雪进宫当面叩拜皇上和贵妃之后再回府行宴的,奈何这段时间公孙烈身子越发不好,已经经不住繁复礼节的折腾,所以这仪式大都搬到了王府之中,礼部官吏和宫中内侍不敢怠慢,由此,这婚典显得格外的长。
公孙墨一身大红喜服,在公孙成霖等人的簇拥之下送新娘子到了王妃院,公孙墨并未有任何的停留便赶着众人往外走,人群之中有人低声起哄,说德王偏疼德王妃,不准有人打扰,其他人便连声笑闹起来,公孙墨自始至终只是淡淡的笑着,不熟悉他的还以为他心情极好,熟悉他的却是知道,他只怕早就怒了。
喜宴设在德王府正院之中,宽敞的花厅之中设宴百席,周围一个个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大大小小的喜字将整个王府正院充斥的满满的,一片喜庆之中公孙墨抬手更大家随意的说了两句以表谢意,众人都知道公孙墨的性子,少见的他开尊口,此时赶忙上前恭贺,也是在这时,德王府正门口才开始来了大客。
“敬慈公主来贺——”
“敬王爷来贺——”
“楚殿下来贺——”
“梁国太子来使来贺——”
一串串的唱名回响在院子里,公孙墨自然迎了过来,要说敬慈公主和楚殿下可以不用管,但是敬王爷乃是公孙墨的王叔,这是一定要的迎接的,再来,这梁国太子来使的到来,却是让众人都没有想到。
就算公孙墨现如今水涨船高,可到底还是个亲王而已,这别国来使送贺礼的规矩,只有皇上、皇后和太后级别的人才能用得上,而今日,梁国却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来送礼,这是不是表示梁国的态度十分明显了?
众人心中都在疑虑,这厢万俟宸和公孙慈果然一进府和公孙墨打过招呼之后就自己到一边去了,由着公孙墨去接待更加重要的人去,公孙慈身为女眷自然不好和一众臣子在一起,早有宫中内侍引了她去往王府偏殿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这边万俟宸却是一进府就被公孙成霖拉住了,今日的万俟宸面色依旧十分的苍白,在他的身边只有慕言一人跟着,可若是有心人,一定能发现就在万俟宸进德王府的那一刹有好几个衣饰普通的人也跟了上来。
万俟宸被公孙成霖拉走了,身后的人都散了在各处,万俟宸就顺着公孙成霖的手走到了一众臣子的面前,和大家相互寒暄着,今日里是公孙墨大喜的日子,万俟宸落左之后免不得要与众人觥筹交错一番,往日里的他都是不喝酒的,今日里浅饮了几杯众人都知道是他给公孙墨面子,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皇上要给他赐婚的消息,免不得在酒桌子上趁着酒兴问出来。
“今日里虽然是德王殿下的大喜之日,老夫却是知道楚殿下的大喜之日也不远了,不知道楚殿下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在场的权贵们都是有女儿的,他们虽然觉得万俟宸身份特殊,但是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安分守己,在皇上公孙烈面前也十分有地位,所幸就想着能不能借他的势头让自己在升一级,公孙成霖知道万俟宸的体制,便不多劝他喝酒,此刻正在与旁人猜酒的他闻言当即便转过了头,看着万俟宸的眸子很有几分看热闹的感觉。
感受到公孙成霖的目光,万俟宸敛下了眸子,一股子幽深一闪而过,再抬起头来时眸子里便有几分微醺之意,“多谢于侍郎关怀,万俟心中倒是有了人选,只不过,只不过……”
万俟宸话还没说完便有些昏昏欲倒的架势,公孙成霖见状忍不住一笑走上前来替他解围,“唉唉唉,众位都是老臣了,整日里怎么还关注这些东西,这些都是众位夫人想的,可别内宅外院不分了——”
公孙成霖几句话说的在座众人只能“呵呵”的笑,他见此便挥手招来几个人,又叫过来慕言,有些好笑的说道,“说道关键的时候就倒了,从未见他喝酒,这一次倒是难为他了,你扶着你家主子去西院歇一歇吧。”
慕言知道公孙成霖实在是为了自家主子好,面上多少有几分动容,“多谢成王殿下。”
公孙成霖拍拍慕言的肩膀,“好好照看着,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主子,去吧。”
在场的客人实在太多,还有很多是先去了相府又过来的,公孙成霖看着这么多的人,而他今日里主要任务便是为了这个,当下免有些无奈的苦了苦脸,先挥手招来几个小厮做好醒酒汤,这才又上去与众人应酬。
在花厅的东边和南边,各有两人默默的注视着万俟宸这边的动静,看到万俟宸被人扶走了两人俱是眸光一变,赶忙和身边几人说笑起来。
秦允看着身边这位京畿卫大统领美目一转,笑着举起一杯酒放到了这位大统领面前,“大统领,今日这酒,怎么,怎么都给秦允一个面子,敬你一杯,你喝了,喝了——”
秦允说起话来已经有几分不清不楚,这位京畿卫大统领生的五大三粗,站在秦允面前更衬得他面如美玉丰神俊朗,只见秦允面色殷红一片,眸子里水汽迷蒙,显然是喝多了,这位大统领看着秦允的面色忍不住的吞了一口口水,就着秦允的手将酒杯之中的酒喝尽,秦允当即开心的大笑。
这一笑便有些站不住,这位大统领当即扶上去,一手拦在秦允的腰间使劲的楼了搂,另一只手再端起了一杯酒,“秦统领也喝一杯——”
秦允顺从的将酒杯里的酒液喝尽,轻声一笑靠在大统领的身上软软道,“哎呀,站不住了,站不住了,劳烦,大统领,让秦允,坐着,坐着就好——”
秦允嘴角还沾着酒液,嫣红的唇瓣水润至极,那大统领眸光一深,扶着秦允就往旁里的垂花门走去,“秦统领醉了,我待秦统领去歇歇。”
看着秦允被扶着走了,在座两三人面面相觑半晌,眸子里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扶着秦允的大统领一走出花厅就将手落在了秦允的背上,上下左右的揉来揉去,连呼吸也渐渐的粗重起来,只眸光四望着寻找着合适的去处,又走了一段,秦允忽然笑着抬手,“大统领,那里!”
那大统领随着秦允的手看过去,黑灯瞎火的小院落似乎是一间下人房,看那样子只怕也是个没人住的地儿,大统领眸光一亮,抬手在秦允的脸上一摸,“秦统领真是善解人意!”
话音落下便脚步极快的走进了那狭小的院门,一进院子视线便有些昏暗,大统领看见这院子安静至极心中大喜,转过身来就要将秦允抱个满怀。
“啊——”
一声惊呼被捂了回去,这位好男风的大统领没能将秦允抱进怀里,在他的心脏处,一把森寒的利刃深深的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瞪着秦允,秦允迷蒙的眸光一寒,嘴角勾起骇人的笑意。
“老东西,你恶心到我了!”
随着压低了的话音,秦允极为缓慢的转动了手中的匕首,血肉搅动的声音极其细微的传到了大统领的耳朵里,他的眸子瞬间缩进,满是骇然之色!
“去死吧!”
话音刚落,秦允的匕首便再深了一分,大统领的身子整个一颤,缓缓的朝着秦允跪了下去,秦允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尸体,“现在才跪,晚了!”
几声血肉破碎之声消散在院落之内,黑暗的夜色之下,秦允用一把匕首,将眼前之人变成了一滩血肉。
——
和宋涯坐在一起的是禁卫军的几位副将,今日整个禁卫军只有他们几个来吃喜酒,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所辖乃是天牢,这一部分的禁军乃是有皇帝公孙烈亲自管辖,需得有皇帝给他们的暗令才能调动天牢的人手,最近的天牢之内并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犯人,所以除了当值的那一个副将之外,其他的人都在休整当中。
宋涯是个冷面人,只看着其他众人说笑,时不时的冒出一个荤段子,他都是面不改色的听着,其他人也知道他的身份,虽然目之所及有这么一个人不是特别的舒服,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纵然心中有千万的不愿意,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位宋涯虽然不善言辞了一点却是识时务的,比如说此时此刻他给他们倒酒的动作就是一气呵成的,其他几人聊得高兴,端起宋涯倒得酒就喝,宋涯不以为意,见他们的杯子空了就特别顺手的给他们倒上,渐渐地,那几人到对宋涯没那么些偏见了,偶尔对着他说个笑话,宋涯虽然还是面无表情,身上的气息却是软和了一分。
渐渐地,只倒酒不喝酒的宋涯还坐着,其他几人却是歪歪的斜靠在了椅背之上,宋涯端着酒杯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似乎是在给他们倒酒的模样,只不过走了一圈之后袖子里便多了好几件东西,他一点也不着急,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似乎在等待什么的到来。
公孙成霖被几个能喝的尚书灌得不行,忽然想到秦允是个能喝酒的,便想着将他找过来给他抵挡一阵子,可是派去的小厮却只是面色难为情的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公孙成霖面色大怒,咬牙冷哼一声,“胆子太大了,连我的人都敢碰,来人,去给我——”
公孙成霖的话没能说完,就在他眸光看过去的地方,一个身穿内侍衣服的人脚步匆匆的向着公孙墨走了过去,别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内侍传话,可是公孙成霖却是知道,那个人是公孙墨留在自己父皇身边的人,一般情况之下无论如何是不会出宫来的,更何况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找!
“去找找秦统领人在哪里,带过来帮我招呼客人。”
撂下一句话,公孙成霖便看到公孙墨在听了那人的话之后面色猛然一变,公孙成霖不再迟疑,朝着公孙墨快步走了过去。
而这厢,秦允在花厅的垂花门之外被王府的管事找到了,管事的看他身上还算爽利,便以为他是为了躲避旁人敬酒,连声求了他好几声,秦允这才勉为其难的出现在了燕京城兵令司的那几人桌子上,桌子上的几人看到一个玉冠公子走过来,开始还不知道是谁,后来有人认出来此人是成王带回来的人赶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
秦允笑呵呵的十分亲切,“真是对不住几位,德王殿下和成王殿下今日里实在忙得很,成王怕几位吃的不好特地让我来招待几位,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几位与秦允明说——”
兵令司从属兵部,自从新上司卫靳上任之后以前的旧部属们十分的不好过,奈何这卫靳是顾相和德王都十分看重的人,他们根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再看秦允,现如今正在卫靳此前的位子上,或许这位秦允便是下一个兵部管事,这般一想,兵令司的几人态度越发的恭敬了,一时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这一说,便说到了新上任的那一位。
秦允一边给几人倒酒一边笑着摇头,“诸位不必忧心,德王殿下识人用贤,在座的都是能当大用之人,假以时日,定然青云直上,秦允不才,在成王面前还算说得上话,几位若有需要,尽管在找我便是。”
这几个正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兵令司所辖不过是代表皇上给京城之外各处的驻军传令,这样的位子实在不是个好缺,诸人盼着升迁盼很久了,就是不升,至少换个能做出政绩来的职位也好啊,今日里遇上了秦允,正是让几人看到了希望,当下便与秦允一边喝酒,一边说起自己的风光往事来。
一顿酒喝下来,几位兵令司的大人都有些头晕脑胀,秦允也歪歪的站起身来致歉,“今日里都是秦允不好,惹得几位大人喝多了,秦允这就找人送几位大人回府——”
秦允说完便叫来成王身边的一个管事的,说了情况之后那管事虽然觉得只是几个小官没必要如此殷勤,还是赶忙安排小厮送几个人回府,晕晕沉沉的几人瞬时觉得秦允说一不二说话也十分管用,当下便朝着秦允三鞠两拜的走了。
公孙慈一直坐在厢房之中吃吃喝喝,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心中十分着急,她手中一直抱着一副卷轴,只等着见到公孙墨之后好亲手送上呢,奈何公孙墨正在外院招待客人,哪里是专门为她跑一趟来的,公孙慈心中也不忍,便一直等着。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眼看这天色越来越晚自己面前的吃食都换了几遍了还是不曾见到公孙墨的影子,公孙慈才叫人去碗面外院盯着,但凡是公孙墨一离开花厅就让人进来叫她,下人应声而去,公孙慈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终于看到先前那人一脸兴奋的走进门来,“公主,王爷往外书房去了!”
公孙慈心中一动,心想着一定是会见其他的什么客人了,她这个时候过去应该是能见到他的人的,这么一想,公孙慈就抱着恭喜往外走,下人们要跟着,公孙慈却只是点了一个德王府的小太监跟着。
“你叫什么?”
“奴才叫小安子。”
公孙慈点点头,随意的扔给他一个金叶子,“待会子你给我守着,我自己亲自去送。”
小安子受了礼物,哪里能不遵命,赶忙引着公孙慈往外书房而去,外书房在一个名为“墨渊”的院子里,走到院门口却是没有看到守卫,小安子一笑,“这外书房王爷可不常来,今日里只怕是兴起,也不知道王爷见的是谁,公主您——”
“我二哥见的人我自然见得,你在这里守着吧,我这就进去。”
说话间公孙慈便走了进去,小安子依言守在门口,这里是离得喜宴最近的一处书房,远远地还能听到人声鼎沸的热闹声,小安子嘴角带着笑意,王爷大婚了,听说快做太子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很快就能再进宫当差去了?
公孙慈抱着画轴兴高采烈的往正房走,远远地便看到几道身影投射在窗棂之上,公孙慈眸光一动,放轻了脚步走到了窗棂之下,她心中也好奇自己二哥在这里见得是谁。
还未走的很近便听到一股子尖利的太监声,“王爷,奴才不敢欺瞒王爷,这才拼死出来禀报王爷的,若是贤妃娘娘真的出了差错,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王爷砍得。”
公孙慈一呆,下意识的往窗棂之下移了一步。
“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想要杀了贤妃娘娘,这阵子贤妃娘娘一直侍候皇上,皇上待贤妃娘娘也很好,怎么会对她起了杀心?”
公孙成霖声音急促,说完之后屋内便是一阵静默之声,公孙慈忽然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当下便有几分忐忑,正想往后走退出院子之时,屋内说话声又开始了。
“父皇,怎么会这样想,母妃做错了什么?”
公孙墨的声音带着一阵欲言又止的苍凉,似乎是知道什么却又不愿意相信,公孙慈听得眉头一皱,脚步却是停了下来,屋内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那小太监迟疑的道。
“王爷,奴才倒是知道原因,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快说。”
公孙墨没说话,公孙成霖倒是抢先了,似乎是公孙墨也点了头,那小太监终于开口了。
“这件事其实不难想,您若是上位,贤妃娘娘便是太后,太后的权力多大您也是知道的,首先贤妃娘娘是梁国人,现如今梁国对王爷的态度这般,皇上自然要担心以后大燕给梁国太多好处,引得旁人做大,这是其一,其二,贤妃娘娘在宫里隐忍这么多年,其心志手段皇上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正是因为这样皇上才敢在关键时刻让贤妃娘娘来主持后宫。”
小太监在皇帝身边多年,见识已是不凡,此刻微微顿了顿,说话之时带着几分小心,“此前发生的事情王爷您也知道,贤妃娘娘不仅斗夸了皇后,竟然还让雅嫔娘娘也送了命,皇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即明白的,这心中,早就对贤妃娘娘有刺了,所以现如今——”
仿若一道冷刃划破了心脏,公孙慈只觉得胸口处一阵纠疼,她怔怔的立在当地,耳畔是山洪海浪一般的巨大轰鸣,脑海里却是不断的回响着适才小太监的话。
贤妃娘娘不仅斗夸了皇后,竟然也让雅嫔娘娘也送了命。
“咣当”一声,微微沉重的卷轴掉落在了地上。
“谁在外面!”
“谁在外面!”
屋子里的两声厉喝同时传出,公孙慈惊慌失措的顾不得捡起卷轴,转头就往院子外面跑,只听得身后屋内脚步声疾快——
房门大开,院子里却是一点异常都不见,公孙成霖看着地上的卷轴将其捡起来展了开来,眸光微微一变,递给公孙墨,“二哥,是阿慈——”
公孙墨眸光一沉,眸光森然的看向了院门口,公孙成霖有些担心,“二哥?”
公孙墨安抚的看他一眼,转头看向那小太监,“事不宜迟,我交代一下马上进宫,你先走一步,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你得快些通知我。”
小太监连连点头,公孙墨看一眼公孙成霖,将那画轴扔给他当先出了院门,“成霖,府里你给我看着。”
公孙成霖应一声,若有所思的将画轴放进屋子里疾步跟了出来。
公孙成霖回到正院花厅的时候公孙墨正在跟府里的管事交代着什么,孙哲孙鲁也站在了他的身后,公孙成霖走过去,公孙墨已经交代完毕,他抬手落在公孙成霖肩上,“我去去就来,我交代好了,就说我喝多了先歇着。”
公孙成霖点点头,“你放心去吧。”
公孙墨点头,正要转身走,公孙慈却是一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公孙墨和公孙成霖相视一眼眸色俱是有几分担忧,却见公孙慈今日里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掐腰窄袖宫裙,清雅宜人若一块润玉,此刻眸光清澈笑容甜美的看向公孙墨,一开口便是天真烂漫的亲昵,“二哥二哥,我让小安子送去的礼物你可喜欢?那个‘八骏图’的点子可是顾姐姐帮我想的呢——”
——
德王府依旧是一片觥筹交错,喜庆的婚宴上无人知道新郎官早已出了府,公孙成霖的身影穿行在兴致正浓的宾客之间,并没有发现这喜宴上其他的异样,这边厢,秦允又招待了几位官员之后终于有些将忍不住,想了想也不愿硬撑着,便连忙招来成王府的管事,让给自己找个院落歇息着。
管事的看秦允连站都站不住了,连连叫来几个小厮将秦允扶着往东院去,秦允闻言连连笑着挥手,“别别别,东院太远,就去西院坐一坐吧,眼看着成王经不住了我再过来,要怪都怪府上的酒太好,害得我,失态,失态了——”
管事听的眉开眼笑,虽然知道那里还有一位客人在休息,却也是不管不顾了,连忙让人送了秦允去西院,西院的门口不知为何站着两个黑衣侍卫守着,看到秦允来了相视一眼未曾阻拦放了人进去。
秦允一路上笑呵呵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明显就是喝高了,进了院子秦允别的地方也不去,就指着亮着灯火的屋子,小厮有些犹豫,“秦统领,那里是楚殿下休息的地方。”
秦允打了个嗝,“楚殿下怎么了,楚殿下我不能去见见吗?快扶我进去。”
小厮不敢再说,便敲开了门扶着秦允站在门口,慕言开门见到秦允的模样面上到没有什么异色,两个小厮心中一松,连声说着秦允想来看看楚殿下,慕言为不可查的点点头,侧身一让才让几人进了门。
慕言眸光不经意的向着院子门口看过去,而后轻轻地关上了门,那两个小厮看到榻上和衣而眠的万俟宸有些不敢说话,这边看着秦允坐下了便笑着要告退,秦允坐在万俟宸的对面,闻言眉头一挑,笑意更浓。
两个小厮看到秦允的模样微微一愣,便是在此时,站在二人身后的慕言上前,一人一手刀,两个小厮便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便是在此时,万俟宸适时醒了过来。
秦允面上的醉色瞬间消散,站起身来对着万俟宸一拜,“主子,外面都安置妥当了,我们现在出去?”
万俟宸眸色幽深黑亮,看了看地上的两个小厮点了点头。
一刻钟之后,秦允脚步虚浮的走出了西院,他面上醉色未除,口中却一直神叨叨的道,“成王殿下是不是醉倒了,也没人来唤我,谁说我不能喝,谁说的——”
两个小厮跟在秦允身后,想上前扶着他却又不敢扶,便低着头快步的跟在秦允的身后一点不敢轻慢,守院子的侍卫相视一眼,走进院门往正房看了一眼,见灯火依旧明亮,窗棂上还有一个身影立着,这才放下了心。
秦允满面醉色,却不是向着花厅正宴而去,他绕了一段路,直直的向着德王府正门而去,眼看着就要出正门了,一个成王面前的小厮忽然闪了出来,看着秦允的模样有几分诧异,“秦统领这就要走了?”
秦允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满口酒气的道,“我就要走了,你可千万别去和你们王爷说,他今晚上可是想灌死我,该招待的人我可都帮他招待了,现在回去今晚上就别想走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也得去一趟朝御门看看,你别说啊。”
那小厮知道他和自家主子的关系,听他语气无奈,面上又是一片绯红,便知道今儿是喝高了,当下只笑着也不阻拦,又见秦允身后跟着下人,便放心的让二人将秦允送上马车再回来,两个下人低着头连声应了。
成王身边的小厮站在原地看着秦允脚步极快的出门,失笑的摇摇头,何时见过秦允这般急冲冲的模样,自家主子也真是——
德王府之外的大道之上满满的一片火红喜庆,一辆华贵的墨色大车正停在王府门口,秦允上前掀开车帘,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矮身一闪便上了马车,秦允也不进车内,竟是亲自的驾起了马车往朝御门的方向而去。
马车滚滚而动,车里的二人将身上的下人服脱下来,便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劲装,向来只穿貂裘大氅的万俟宸此时竟然只穿了一件墨色的单薄黑衫,慕言从马车的暗阁之中拿出一件外袍,万俟宸接过转手一绕便上了身。
金色的暗纹在他襟前隐隐生辉,映衬的他越发的面如冠玉,几丝墨发垂落在肩头,一双眸子更是前所未有的黑亮,带着一股子不能逼视的凌人之气,仿若从九幽冥域来的罗刹,手起刀落之间便能完成无人能及的生死杀伐!
慕言看着万俟宸的模样,眸子微微一红,“主子!”
万俟宸摸一摸身上的长袍,这上面的一丝一缕,都是来自大楚,一针一线,都是他最亲的母后为他制的,万俟宸深吸一口气,看着慕言眸光一深,“慕言,本殿下带你回长安!”
慕言亦是深吸一口气,“回长安!”
一道淡红色的烟火破空而出,在夜空之中划出一条绚烂的弧线,黑色的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奔驰起来,因为今夜的德王大婚,宵禁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这个时候街市上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整个燕京城,只有德王府和丞相府还是灯火通明一片人声鼎沸,大街上空荡荡的可怕,连本来应该出现在大街上的宵禁巡卫都不见了踪影。
黑色的马车犹如一支破空而出的箭矢,疾奔的马蹄声生生落在几人的心上,声声回响,随着黑色马车的前进,一个又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骑手从黑暗的京城小巷之中悄无声息的冲了出来,他们的坐骑都用厚厚的棉布绑住了马腿,不论速度多块,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每每跟上来的人总要跑马到黑色马车的边上,对着车里的人掷地有声的说出一句话。
一句又一句。
夜色之下的大燕帝都犹如一只快要入眠的巨兽,可是人们不知道,有一颗归心似箭的赤子之心犹如一把寒光森森的利刃,正深深的划开这巨兽心脏牢不可破的皮肉,空茫茫的夜色之中,有骇人的血腥味在弥散——
——
公孙墨面色黑沉沉的往宫里去,宣武门的禁卫军们看到竟是德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德王不是大婚吗,怎么这个时候怒气冲冲的要进宫来?
孙哲、孙鲁顾不得许多,明晃晃的金牌一亮,在也无人敢怠慢一二,沉重的宫门被缓缓的拉了开来,公孙墨领着身后的数十骑德王府侍卫御马入宫!
宣武门的守将们面色惨白,看着扬长而去的兵马有几分不知所措。
夜色之下的皇宫安静的可怕,阴暗的角落里有阴森森的风吹过,如鬼魅一般的让人背脊发凉,含光宫之中的公孙烈却是如何都不能入睡,那样的梦魇还在不停的折磨着他,每每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样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人站在他的眼前,他心中愤恨,甚至有几分恐惧,而此时此刻,他身边除了几个小太监之外竟是触不到可以起用的人。
公孙烈坐起身来,厉声向着屏风之外的福安喊了一声,福安惊慌失措的点亮宫灯连滚带爬的到了公孙烈榻前,面色及其担忧的看着公孙烈,见到公孙烈面色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去,宣贤妃来!”
福安一怔,却是不敢怠慢出门找小太监去宣口谕,见那小太监领命而去自己又反身走了回来,一走进内殿便看到公孙烈已经起了身坐在了榻上,福安面色一变,却见公孙烈朝着自己一挥手,“去,把那东西拿来!”
公孙烈穿好了衣裳,衣冠楚楚的坐在那里,苍老的面容上有几分红润的光泽,他手下有一套青瓷茶具,他好似兴致极好,竟是要自己动手沏茶。
福安看着那套贤妃刚送来的茶具,心中有几分犹疑,脚步却是半分不动。
“怎么,朕现在支使不动你了?”
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福安一愣,当即告罪往龙榻之后的梨花木柜子走去,在柜子的最顶层,有一支静静安放着的紫檀木盒子,福安将那盒子取下来,走到公孙烈面前递了过去。
公孙烈接过放在手边,洗盏更酌,将一杯清汤茶水倒在了青瓷茶盏之内,而后轻轻的打开了紫檀木的盒子盖,盒子里是灿如珠玉的红色粉末,他眸光看着那粉末微微一笑,抬手用一只茶匙慢慢的盛了一勺粉末放到了茶盏之中。
红色的粉末融进茶汤之内,竟是无色亦无味。
做好这一切,公孙烈将那杯茶静静的安放在了手边,似乎是有几分疲累,公孙烈仰倒在了身后的迎枕之上,红润的面色变得有几分苍白,甚至连带着呼吸都弱了几分。
福安沉默的站在一边看着公孙烈的一举一动,额头之上已经满是汗意,殿内的檀香余味缭绕,熏得人有几分发软,公孙烈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的进殿,一个激灵忽然醒了过来。
一道身影带着外面的寒气走了进来,公孙烈眸光深深的一沉,“是你?”
公孙墨倾身下跪,“拜见父皇。”
公孙墨看着公孙墨的样子,再偏头听了听殿外,竟是安静的一丝声响都没有,他冷笑一声,“好个德王,此时此刻不在王府之内洞房花烛,却是跑到朕这里来做什么?”
公孙墨抬头,眸光扫过塌几上的茶盏嘴角深深的一抿,“父皇在等母妃?只是今日里母妃侍候父皇有些劳累了,现在已经睡下了,夜深露重,父皇还是早点歇息的好。”
公孙烈的眸子猛然射向福安,福安吓得后退两步面色惨白的跪倒在地,却是猛的摇头说不出来一句话。
公孙墨嘴角勾起冷凝的弧度,“父皇不用怀疑旁人,母妃爱重父皇,在宫中二十多年对父皇尽心尽力,这杯茶,怎么也轮不到母妃来喝,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公孙烈目次欲裂的看着公孙墨,忽然抬起手猛的将茶杯扫到了地上,“砰”的一声,茶渣尽数破裂,清汤茶水沁入上好的地砖上,“刺刺”的冒起浓烟来。
公孙墨双拳紧握,眸光森然。
向公孙墨告密的小太监安静的站在内殿之外,听到里面的声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却不见平日里和他最为交好的小新子,幸亏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来提醒他,不然王爷晚来一步,皇上果然就不会绕过贤妃娘娘,那他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
黑色的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到了荣华道上,渐渐地汇聚成了一股子不小的队伍,当先领头的是一辆墨色的马车,那马车在黑夜之中并不显眼,可是在它身后的骑兵却成一个半月形将其围着,足以见得车里的人物是多么的重要。
眼看着离朝御门越来越近,驾着马车的秦允一个手势打出来,身后的队伍立即变了阵型,如同破空的利剑,人数并不是十分多的队伍竟渐渐生出了一股子势不可挡的劲头,一个巨大的箭矢阵,正想着朝御门缓缓移动。
当朝御门城楼上的守卫发现了那个十分诡异的队伍向着自己而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城楼上的士兵本想鸣笛预警,奈何他的手还没有动一把刀就戳进了他的后心窝子,他回头看去,一张平日里熟悉至极的脸成为他死前最后的记忆。
马车来到了朝御门之下,守城的侍卫们现实惊愕,然后是慌乱,想要把箭而上,然而看到巍然不动、面色如常的云副将,他们只能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墨色的马车缓缓停下,士兵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见那马车驾车的竟然是自己的上司秦允心中直打起鼓来。
“来者何人?现在已经宵禁,要出城请赶明日!”
城楼上到底还是有人发了话,秦允站在马车旁侧,看着城楼上的熟悉面容冷笑一声,“江副将,大楚皇帝陛下病危,我们三皇子殿下要赶回大楚侍疾,你快打开城门,送三皇子殿下出城!”
江林纵然只是个无品小官也知道秦允适才说的人是在自己国家为质的大楚三皇子殿下,他眸光大睁着看着秦允,似乎不认识他一般,身为质子,没有皇上的谕令根本不能轻易出城,更别说是现在这个宵禁的时候,而且,适才秦允说的是“我们三皇子殿下”?
江林看着秦允身后垂着的马车车帘心生不安,看向秦允的眸光便带上了警惕,“秦统领,末将不明白,楚殿下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出城去,不知道有没有皇上的谕旨?”
秦允冷笑一声,“三皇子本就是大楚人,现在不过是回去自己的故国,还需要什么谕旨?”
江林这下心中肯定了,这位楚殿下是要逃出城去!再看了看秦允和他身后的几百黑衣卫,江林的心颤了颤,他左右看看自己身边,站在城楼上的侍卫们不是何时已经全都倒了下去,他惊骇的看着秦允,心中陡然确定,这一切都是他早作布置下的手——
江林看着茫茫的夜色,五脏俱焚。
“怎么还不快开门!”
秦允一声厉喝,江林眸光一沉,他将自己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指着城楼之下的人扬声喝到,“秦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勾结外人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质子无旨想要回国是杀无赦之罪,来人,将城下一干人等拿下!”
秦允冷笑一声,城楼之下的士兵却是无人出动,正在此时,冷眼看着的云副将走了出来,他走到秦允面前,朝着马车之内深深一拜,而后拔剑一挥,沉沉关着的城门便开了,江林在城楼上急得不行,知道放出这些人去自己便是死罪,却也不敢单枪匹马的走下城楼去。
看着城门缓缓打开,那些不知事情原由的守城卫兵面色变得惨白,他们面面相觑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心想着反正放出去质子也不能活,还不如在这个时候拼一拼,也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其他人都向着秦允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找死!”
巍然不动的马车之内忽然射出一道人影,寒光一闪而过,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便倒了下去,在他们的勃颈处,一道口子正突突的冒着血沫子。
秦允看着慕言身后极好,也冷笑一声迎向其他士兵,“来得好!”
话音一落抄手便向着迎上来的士兵们杀了过去,杀人如同切瓜一般,秦允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穿梭在人群之中,面容带笑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在自己手里断气,忽然转身,眸光冷冷的看向还在城楼上的江林。
这是唯一一个他还没来得及解决掉的有官阶在身的人。
身边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响起,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了下去,没一会儿,朝御门之前的空地上便满是血腥,慕言冷冷的看着其他想上来又不敢上来的人,“要上一起上,若是跪在地上给爷磕上三个响头,小爷却可以饶你们一命。”
士兵们闻言当即一个接一个的便跪倒在地磕起头来,慕言果然收了手中的剑立在了马车旁侧,秦允脚步一动便要向着城楼上去,马车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墨色的车帘被慕言打了起来,那黑洞洞的车厢里便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迎着冷冷的寒风站在车板上,衣袍翩飞,俊美如斯却又邪妄凌厉,仿佛掌握着万生万物的生杀予夺大权的天神,万俟宸冷眼看着城楼上高高伫立着写的龙飞凤舞的“燕”字,眼底有寒芒一闪而逝。
眸光扫过城楼上强自挺立着的江林,万俟宸淡淡开口,“留下他的活口,让他转告公孙烈,本殿在大燕十年已经腻了,此番回去大楚,让他老人家不必挂念,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看着我大楚万世千载,往昔之辱,有朝一日,必叫大燕十倍来还!”
江林瑟瑟发抖的看着马车之上伫立着的人,忽然,他的眸光骇然的看向了那黑茫茫的夜色,几乎是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万俟宸身后,在那如墨的夜色之中,忽然零星的爆出了几点火光,渐渐地,那火光趁着风势越来越大,直映的万俟宸身后的天空一片火红。
“轰隆!”
几乎是同时,一声不大不小的炸响声传来,江林浑身一颤,直看着皇城北面的天牢方向发怔。
“轰隆!”
又是一声炸响,江林两腿战战,软倒在城墙之上整个人冒起了冷汗,口中喃喃低声念着,“万俟宸,你,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连朝圣门都被算计了?
接连几声的巨响让整个大燕帝都都抖了一抖,睡梦中和正在兴致之中的人们微微一怔,俱是面色迷茫的看向了自己身边之人,这是在做梦吧,好好的怎么打雷了?
万俟宸回身一看,繁华似锦的燕京城似乎被一层火光笼罩的更加美丽繁华,他抿着的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这是他送给大燕的谢礼,多谢他们在这十年里给他千难万险,否则,哪有今日里韬光养晦的他!
慕枫不知道从哪里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他身后是同样骑着马的卫忠和十五,慕言走向慕枫,将他手里的两支缰绳接了过来拿出一个递到了万俟宸的手里,万俟宸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如烟霞一般灿烂的火光,眼底满是幽光。
忽然,万俟宸调转马头,眸光沉沉的从身后跟着他的少年们身上一个个的扫了过去,他们都是青葱年纪跟着他一起远赴异国,十年之后,他们看着他的眸光带着崇拜与敬服,万俟宸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浩气来,所幸,他没有让他们失望!
“回长安!”
万俟宸沉沉一声,带着积攒了十数年的愤懑与不甘,带着压制了十数年的傲然威仪,就在这燕京城的城门之前,掷地有声的向伫立了几百年的政权宣告自己的回归!
仿佛是为了应和,在场所有的黑衣骑士们振臂高呼起来!
“回长安!”
“回长安!”
在楚国骑士声势浩大的“回长安”之声中,万俟宸抬手扬鞭,马鞭重重的落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冲着那敞开着的城门冲了一出去,火光之下,黑衣的少年们眸光大盛,跟着那锋芒绝世的人一起,向着那故国乡音、十里长安,归去!
——
睡梦之中的顾云曦忽然惊醒了过来,黑暗之中,她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瞪着墨色的茫茫虚空,她再一次的梦到了,在那万里冰封的雪原上,她的至亲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她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拿起不合手的长剑,骑着自己钟爱的小红马开始逃亡!
那是一场绝望又孤独的逃亡,她的敌人有千军万马,而她,只有自己一人。
茫茫雪原没有尽头,她早已麻木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可是不能,她不能停下,她的父皇,她的母后,她的族人,她们带着怨恨的眸子时刻在惊醒着她,但凡她歇一口气,就有千千万万的愧疚之心如同刀子一般将她凌迟!
去肉蚀骨的痛楚之后,便是山洪海浪一般的恨,她恨,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倘若她有足够多的兵马,她一定会将那些践踏自己国土,砍杀自己族人的敌国人尽数斩杀个干净,她要将他们的灵魂交给玉雪山之内的神明,让诛天之神去惩罚他们,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呼——
顾云曦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背脊上的汗意粘滞,实在是难受至极,她眸光一转,屋子里一片黑暗,今日里不容易得了清净,他们睡得早,灵儿只怕早就睡着了。
这般想着顾云曦便想自己起身,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屋子里忽然又一声异样的响动,顾云曦一颗心提了起来,那响动十分的诡异,好似是冰蚕丝的衣袍擦过紫檀木的声音,丝丝入扣,直让她身上的汗毛倒竖。
似乎在经受一场煎熬,那声响终于落定,顾云曦眸子几动,透过那薄薄的纱帐看出去,屋子里的黑暗之中好似有另一种气息存在,陡然间的不安升腾而起,顾云曦利落的从枕头之下摸出一把匕首来。
一片死寂。
顾云曦终究经不住这样慢慢无尽头的煎熬,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茫茫雪原的伏尸万千,顾云曦眼眸一闭,大声一喝,“灵儿!”
灵儿宿在南窗之下的软榻上,这一声叫出来灵儿即便是睡着的也醒了,她眸光一沉,几乎没有迟疑的起身走向顾云曦的床榻,掀开纱帐的那一瞬顾云曦几乎就要举着匕首刺过来,灵儿闪神一躲,面上的睡意散尽,直直的看着顾云曦。
“主子,怎么了?”
顾云曦披上外袍就要下床,眸光看向窗口的方向,“出去看看,有人。”
灵儿狐疑的看了看安静的窗户和门口,她自己本来就是武学高手,连她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怎么倒是顾云曦看出了状况,虽然心中狐疑,但是看到顾云曦面色苍白,为了安慰她灵儿还是向着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灵儿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眉头一皱,屋子里顾云曦已经点上了灯,有了灯火顾云曦的不安散了一分,灵儿几步走到院子里,确定了一切无异之后便转身往屋里走,可是她的步子还未迈出去救顿在了当地!
灵儿的眸光凌厉的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忽然眉头紧皱,“主子,出事了!”
屋子里的顾云曦一惊,连忙向着院子里走来,一出门便看到灵儿浑身僵硬的站在院子里,顺着她的眸光看过去,西北方向的夜空之中一大片红彤彤的火光,这么大的火势!
顾云曦心中一紧,脑海之中一个念头闪过,她快步走到灵儿的身边,“去叫宋止,京城出事了!我们回去!”
——
公孙墨站起身来,看着地砖之上的毒药残渍眉头紧皱。
而软榻上,公孙烈嘴角勾起闭上了眸子,忽然,他眸光森然的转头看向公孙墨,“墨儿,父皇并非不信你,只是你母亲那样一个人,实在是,留不得!”
公孙墨眸光陌生的看着眼前的帝王,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走近过他,看着他日渐苍老的面容,公孙墨到底只是一叹,“父皇多虑了,母妃从明日起会为父皇的病吃斋念佛,就不来父皇身边侍疾了!”
话音落下,公孙墨转身便往外走,公孙烈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越走越远,忽然猛的咳嗽了起来——
公孙墨紧握着拳头往外走,刚走出内殿便看到一脸沉色的夜七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看到夜七的出现,公孙墨心中一紧,下意识的便觉得不安起来。
“王爷!”
公孙墨抬了抬下巴,事宜他到外殿在说话,夜七面色沉暗的跟他走到外殿正厅,一开口便让公孙墨面色一白。
“王爷!着火了!”
公孙墨皱眉看向夜七,夜七面色微白的道,“京城里几处地方忽然燃起了大火,火光站在正阳门正好能看得到,小的在宫中巡夜,心知有异,又听人说王爷进了宫,这才着急赶了过来,王爷,那火,有蹊跷!”
公孙墨眯了眯眼,快步走到了大殿之外,一走出去,便能看到在皇城西南方向的夜空之中,透亮的红光如晚霞一般灿烂生辉,似乎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公孙墨还未说话,一声巨响便传了来。
“轰隆——”
“轰隆——”
接连两声巨响,公孙墨垂在身侧的手猛的握了起来,夜七眯着眼睛听着,待那声音落定,转过头看着公孙墨声音沉重。
“王爷,是朝圣门。”
公孙墨眯着眸子,“朝圣门——”
“来人!”
一声厉喝,当即有宫人面色惊恐的迎了上来,刚才的响动那么大,宫中的宫人们不是聋子,此刻自然慌乱,公孙墨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宫侍,“宣禁军统领和京畿卫大统领于振生在宣武门候着,另外派人去宫外查探,看看这大火落在哪里,再看看京畿卫都是怎么处理的,再宣巡防营左统领秦允和兵令司的人在宣武门候着,再派人去朝圣门,传令城门严阵以待,京城不可乱!”
宫人跑出去传旨,公孙墨叫来羽林军的肖扬,交代着严守含光宫不许外人进来,当即便领着夜七向着宣武门而去,两人赶到宣武门的时候便看到林筑一脸沉色的等在那里,在他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看着在旁里候着的传旨的宫侍,公孙墨眉头一横,“于振生和秦允呢?”
宫侍吓得跪倒在地,“回禀王爷,林统领告病在府中才被小人找到,于统领和秦统领都去了王爷府上喝喜酒,奴才派的人去了还没回来。”
林筑的告病公孙墨自然是知道的,此时看着只有林筑一人站着,公孙墨眸光一冷,“林统领怎么看?”
林筑正要说话,另一个侍卫骑马冲了过来,正是适才去宣人的。
那侍卫面色苍白的下马来跪倒在地,“启禀王爷,王爷府门之前人满为患,王府大门已关,百官都在王府之中,奴才等人找不到于统领和秦统领。”
公孙墨面色一白,“怎么回事?”
今夜是他的大婚之夜,即便来的人多,却也不会人满为患,宴席这个时候只怕刚刚结束,又怎么会这么早关了府门?
那侍卫擦着汗,“奴才去的时候王爷府外的很多人都面色惨白浑身抽搐,似乎是吃了王爷设在府外的流水席中了毒,好些人的家眷带着病患堵在王府门口,说是要向王爷讨一个说话!”
如果刚才公孙墨还只是怀疑,此时此刻,公孙墨却是可以确定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意外,是有人早有预谋,如他猜得不错,今夜之乱,只怕还不止这一点儿!
“王爷!”
说话之间又有人来,那侍卫满头大汗,却不是宫中侍卫的模样,公孙墨眉头一皱,却见那侍卫连滚带爬的扑到他的脚下,“王爷,王爷,天牢被人攻破了,那里,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公孙墨心头大震,正待说话,又有几骑飞快的冲了过来,马上的侍卫利落下马,接连回禀,“回禀王爷,大火从南市的天下第一楼开始,火势十分的大,另外楚侯府也着了火,京畿卫的人目前还没有过去,只有一些百姓现在在组织救火!”
“回禀王爷,朝圣门死伤惨重,有人回禀,之前有大批人马出了城!”
重磅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公孙墨眸光深沉,听到那侍卫说楚侯府着了火,公孙墨心中隐隐确定了一个猜想,林筑和夜七在旁里听得眸光深沉,而其他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已然如五雷轰顶——
“皇上,卑职求见皇上!”
此时的宣武门之前站满了人,俨然成了一个调兵遣将的临时兵营,一声带着颤抖和畏惧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喊了来,只见一个人软塌塌的骑在马背上,只想着宣武门这边来,公孙墨一个眼神,当即有侍卫带了那人过来,看着那人身穿着的衣服,众人都知道了,这是巡防营左营的人。
来人正是江林。
“皇上,卑职求见皇上!”
江林似乎被吓怕了,此时此刻好似认不出公孙墨了,孙哲站在公孙墨身后,此时一个窝心脚踹了上去,“混账东西,看看你眼前的是谁!”
江林这才猛然清醒了,看着是德王公孙墨,江林凄厉的喊叫了出来,“王爷,王爷啊,是万俟宸,是楚国的万俟宸,他带着人没有谕旨就出了城,还有,还有那秦允,他口口声声称万俟宸为三皇子殿下,他,他分明就是楚国的奸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今夜所有的变故似乎都有了答案,这是那位病弱的楚国皇子送给他们的礼物!
江林却是没说完,“那万俟宸气焰嚣张,还说有话要转告皇上!”
公孙墨冷笑,“什么话?”
“他,他说,他在大燕十年已经腻了,此番回去大楚,让皇上不必挂念,还说希望皇上能长命百岁的看着大楚万世千载,往昔之辱,有,有朝一日,他,他必叫,必叫大燕十倍,十倍来还!”
江林结结巴巴的说完,公孙墨的眸子已经怒气四溢,一挥手,公孙墨指着浑身打摆子的江林厉喝,“江林放走了楚国三皇子,乃失职大罪,带到军机处军法处置!”
江林面色大变,“王爷饶命,王爷,王爷,饶命——”
凄厉的喊叫很快的被侍卫掩了下去,夜七面色苍白的看着公孙墨,其他人却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王爷?追还是不追?”
追,还是不追——
公孙墨冷眼看着如墨的夜空,心中也在想这个问题,大火,城门,天牢,万俟宸用的好手段,临走还要将燕京城弄得面目全非,此时此刻的燕京城已经瘫痪了,禁军不可出京,他手中人数有限,是救京城,还是去追人?
公孙墨转眼看向夜七,“现下京城无人可用,夜七,带禁卫军五百人前往朝御门。”
夜七心中一叹,已然知道了自家王爷的选择,“夜七遵命!”
公孙墨又看向林筑,“林统领带禁卫军一千人往朝圣门,朝圣门死伤惨重,还请林统领料理一二,朝圣门既然能失守,想必那右统领宋涯和一干人等都是大楚的奸细,巡防营所有的人手都凭统领调遣,务必保京城安定。”
林筑看着公孙墨的眸子,倾身对着公孙墨行的一礼转身领命而去。
公孙墨这才转头看向身边诸人,叫过来禁卫军的另一个副将好生交代了宣武门的事宜,这才叫来孙哲,“拿着我的牌子亲自去京畿卫领人,南市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周围牵连众多,一损俱损,务必在天明时分把大火压下去。”
孙哲接过公孙墨手中的令牌领命而去,公孙墨又看向孙鲁,“你先去相府,告诉相爷万俟宸潜逃出京的事,让他明日一早进宫听候,再回王府去,叫开府门,让府中的家丁安排外面所有中毒的百姓,保证府中百官安全回家,让成霖安顿好府中的事宜直接去天牢找我。”
孙哲亦是应声领命而去,公孙墨眸子里好似有风云怒涌,垂在身侧的拳头亦是青筋毕露,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压下了心头怒火,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旁里侍候的宫侍,招手让他走近些,“明日一早,传旨通告天下,楚国三皇子在大燕为质,十年里勤谨恭顺,仁孝有佳,待燕皇如父,待皇后如母,皇上怜他一片孝心,特准其归国,是为大燕仁厚。”
宫侍战战兢兢的记下了公孙墨的话自然直接去找了秉笔太监和礼官官员,公孙墨紧了紧腰间挂着的宝剑,看着朝御门方向的眸光一厉,翻身上马,“去天牢!”
——
顾云曦等人赶到朝圣门的时候京城之中的火势已经小了许多,顾云曦知道京城之内定然有人主持大局不至于大乱,一颗心便落下去不少,到了城门之前还未叫门便被一群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士兵围了住,看清了众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顾云曦心中一惊,禁卫军无皇命不得离皇宫,这朝圣门,竟然用禁卫军换防?
顾云曦拿出自己的牌子,然而那小士兵却是看都不看,只叫顾云曦下车将其待到了林筑的面前,林筑自然是认识顾云曦的,见到顾云曦这么大老远得从城外回来,看着她的目光便带着几分疑虑。
顾云曦知道今夜必然是发生了大变故,便将自己去凌云寺的事情大概讲了一讲,林筑此前便认识顾云曦,更知道顾云曦和公孙墨的关系,当下便不再为难她,只是却也不肯多说什么,只遣人将顾云曦送回相府才可。
顾云曦本来就想着回去相府,无论今天晚上事情如何,顾中正一定是知道缘由的,心中这样想着,顾云曦还是忍不住的问起林筑来,“敢问林统领,今天晚上这事到底是因由为何?”
林筑眉头一沉,一边找人送她回府一边道,“万俟宸出逃。”
顾云曦脚步微顿,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有几分涩然,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答案,可是当这样的事实真正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倒是没有想象之中的淡然,心绪百转的上了自己的马车,四个禁军士兵跟在她的马车之后朝着相府而去。
半夜的大街上是来来往往的京畿卫士兵,然而那些士兵却是来回忙乱,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应该有的规矩来,顾云曦眉头一皱,想着前几日和公孙成霖失察京畿卫的时候也不见如此的不成规矩啊!
一路上畅通无阻的回了相府,此时的相府之内仍旧是一片红彤彤的喜色,看门的小厮看着顾云曦回来面色大喜的跑到顾中正面前去回报,顾云曦一问,顾中正果然还在静心斋里,当下便向着静心斋而去。
静心斋之内的顾中正仍旧是一脸掩不住的喜色,看到顾云曦回来微微的沉了眸,“到哪里去了,一个女儿家竟然这么晚才归家,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顾云曦眉头一挑,却还是垂下了眸子,“请父亲恕罪。”
看着顾云曦柔顺,顾中正面色极好的挥挥手不与她计较,看着顾云曦坐下了这才开口一问,“你从外面回来,外面怎么样?”
“很乱。”
顾云曦几乎是不假思索,顾中正嘴角一勾,眸子里兴味一闪而过,“万俟宸逃了!”
顾云曦不知道该说什么,顾中正却是自顾自的分析着,“我早就说过,这个人不简单,结果德王这一次竟是大意了,放跑了这么个厉害的角色,德王以后还要吃大亏呢,那万俟宸也真是筹谋了这么多年了,听说现如今左右巡防营的统领都是他的人!”
“要知道,那宋涯此前可是太子的人,还有秦允,更是借着成王的手才回来的,这下可好,成王和德王不定怎么生气呢,万俟宸能有今日,也是他们一手纵容出来的,不过说到底还是万俟宸技高一筹,这么多年来在大燕从未吃过大亏,现如今还能将京城搅得一团乱,这天下间,只怕也就他一个万俟宸了!”
顾云曦心惊,她没有忘记,在那一次公孙成霖要去川西军之时万俟宸去送行,就是那一次送行,他提到了秦允这个人,现在看来,他竟然早在那个时候就打算借公孙成霖的手将秦允带回京城了!
算无遗策!
顾云曦垂着眸子,看不清其中情绪,这边厢顾中正看她如此便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便接着道,“南市的大火,东西方向的城门,还有天牢,这万俟宸手段真是好,竟然连天牢都算计进去了,天牢那边一堵,禁卫军要追出城骑马得绕一大圈,即便是德王真的打算放弃京城,也是追不上他了。”
“南市那边的大火更是烧得旺,南市连着北市一烧,燕京城百十年间建立起来的商圈可都得付之一炬,没了做生意的人,这燕京城便算是半个死城了,还有那京畿卫和兵令司的,都被他算计了,这会子德王找不到人,都是用的自己的令牌调动人手,万俟宸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京城之外倒是有镇南军围着的,可是没人发令,对万俟宸来说便是畅通无阻,万俟宸啊万俟宸,真是滴水不漏啊,这等心思手段,若他想的是这天下,德王守不守得住大燕,还真是不好说!”
顾中正的感叹顾云曦没听到多少,她只听到说天牢那边也乱了,顾云曦皱紧了眉头,怔怔的道,“他为什么要动天牢?”
顾中正一笑,“制造混乱就是制造混乱,为什么不能算计天牢,天牢和朝圣门一个方向,也是从禁军大营去往朝御门的必经之路,他算计天牢算计的正好。”
顾云曦怔愣住了,只觉得一股子冰冷的空气忽然窜进了她的胸腔,只刺得她浑身发疼,“他怎么可以——”
顾中正看着顾云曦的模样有几分怔愣,却见顾云曦忽然站了起来往外头冲,“我要去天牢,我不相信!”
顾中正这会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来,看着顾云曦的背影嘴巴一动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良久,他才低低的喃出一句,“青萝——”
顾云曦目次欲裂的往外走,灵儿的眸光有几分诧异,宋止刚把马车停下看到自家小姐又跑了出来免不得心惊,顾云曦看着宋止,“去套车,不,去牵马,我们去天牢,去天牢——”
顾云曦急的发抖,一双墨子通红,灵儿看的着急,却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宋止微微犹豫一瞬,看着顾云曦道,“主子,刚才听府中的下人说,天牢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了,德王早前就在天牢,看着那边实在是没救了才回宫去的,天牢那边在戒严,主子您没有德王的令牌进不去。”
废墟!
顾云曦手脚冰凉,脑袋里面一团雾蒙蒙的水汽,她不住的告诉自己娘亲不会死,一边却又再问,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天牢里有她的娘亲,为什么还要如此,少了天牢,这燕京城还有府衙,还有街市让他制造混乱,为什么偏偏他就选了天牢?
心中一阵阵的纠疼,顾云曦断然的厉声一喝,“进宫!”
宋止看着顾云曦的样子心中一颤,又想着她不好大晚上的骑马,便赶忙去牵马套车,一刻钟之后顾云曦再次上了马车,三人一路疾行的往宣武门赶去。
宣武门之前依旧是一片混乱,似乎是个临时的听命之地,顾云曦让宋止递上了自己的牌子,守宫门的副将知道是她,赶忙先放了她进去,顾云曦不知道现在的公孙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手头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处理完,她不住的告诉自己别人的命也是命,公孙墨此时一定在忙碌,她不住的告诉自己走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她的脚步就是半分不停的走遍了所有公孙墨有可能在的地方。
最后一处,勤政殿。
公孙墨果然在这里,向外面的人禀明来意,里面还是过了一会子才让她进去,屋子里走出来几个身穿军服的男子,看到她一个女子这个时辰进宫来都有几分诧异,顾云曦顾不得许多急匆匆进了书房。
勤政殿的书房里,公孙墨和公孙成霖正一脸疲惫的坐着,看到顾云曦惨白着脸进的门来眸光都是一亮,公孙成霖当先站起来问她,“云曦,我府里的人说你早就走了,相府的人说你还没有回去,我们都担心您呢。”
顾云曦十分着急,只对着公孙成霖说了一句“我去了城外”便转头看向了公孙墨,这边厢公孙墨听到她的话眉头一皱,却是看她眸光带着几分暗红的问他,“王爷,天牢那边——”
公孙墨垂下了眸子,有意识的看了公孙成霖一眼似乎是在问公孙成霖的意思,公孙成霖摇了摇头,公孙墨便踌躇着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说,公孙墨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顾云曦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经明了了,当下便连退三步,面色更是惨白。
公孙成霖担心的扶住她,“云曦——”
似乎是为了安慰她,公孙成霖强自开口,“你别着急,我们的人已经在天牢找了,二哥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便去了天牢,那边的情况是有些不好,却也不是没可能,也许,夫人还活着。”
顾云曦拜托公孙成霖的手,看着公孙成霖和公孙墨浑身不停的抖着,口中却是强硬的道,“多谢王爷顾念云曦,云曦知道王爷事忙,还请王爷给云曦一个牌子,云曦要自己去天牢找,我娘她舍不得我,她一定不会弃我而去——”
往昔的一幕幕如同山洪向着顾云曦席卷而来,那些温暖的,亲昵的,被母爱无私关怀的日子像一把刀子在顾云曦心中拉扯,一阵阵的让她发疼发晕,公孙墨看着她的模样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近自己。
“云曦,你别急——”
顾云曦嘴角一勾,以为公孙墨就要答应自己,谁知道她忽然觉得后颈一疼,最后只看到了公孙墨怜惜的眸光,他嘴角一动对着她说一句,“我会帮你找,你休息一下。”
看着倒在公孙墨怀里的人,公孙成霖有些欲言又止,公孙墨却是不看她,径自将顾云曦抱起来转到了书房不远处的一间小厢房里,房间里燃着淡淡的熏香,那是往常公孙墨进宫来午时歇息的地方,公孙墨将顾云曦放在榻上,又替她掩好了被子,这才细细的看着她昏睡着的样子。
精致的面容透着一股子忧色,恐怕在梦里她也着急的很吧,公孙墨怜惜的拂过她皱在一起的眉头,手下的触感让他眸光一深,他带着粗茧的指腹仿佛着了迷一般的顺着她的眉眼一路滑了下来,她的肌肤极好,鼻梁高挺,唇形十分好看,嘴角却是紧紧抿着的。
公孙墨无奈的勾了勾唇角,指腹轻轻的拂了过去,顾云曦不安的动了动,公孙墨连忙收回手,顾云曦却只是动了动,他有些懊恼的摇摇头,正要起身出门,顾云曦嘴巴却是微微一张,一句话一闪而过,公孙墨一怔慢慢坐回去低下头仔细的听。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动天牢,为什么,你明知道的,为什么——”
翻来覆去的一句话,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怨怼,公孙墨听得眉头大皱,他直起身子,看着顾云曦痛苦的样子,忽然想到,她这个样子是为了自己的娘亲生死不明,还是为了别的?
这样的想法让公孙墨觉得不堪,不过是顾云曦便安静下来,公孙墨松一口气,触到顾云曦的手紧紧的握了握。
“王爷——”
门外传来孙哲的声音,公孙墨起身走出门去,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看向孙哲,后者面色有几分不自然的道,“王妃进宫来了。”
公孙墨还有一丝不适应,反应了好半天才认识到原来这个王妃是自己的王妃,他眉头一凝,想到今天一大早自己便应该和自己的新王妃一起进宫拜见皇上和贵妃,还要去皇室宗庙祭祖,想到这么多的事,公孙墨眉头皱的更紧了。
孙哲有几分犹豫,“王爷,您去不去——”
公孙墨回头看了一眼掩着的门,“你在这里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去。”
丢下这一句便向着含光宫而去,孙哲看到公孙墨这般,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从门缝看进去,屋子里的人正躺在榻上睡着,孙哲一叹,对以后的日子多了几分担忧。
公孙墨并未直接去含光宫,先是到了勤政殿将还未完善的事物再行安排好了之后才去含光宫,到了含光宫外,宫人们说德王妃已经自己进去了,公孙墨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进去,含光宫之内,顾映雪一身大红的王妃礼服正站在内殿之外候着,公孙墨并未多看她站在了她的身侧。
“王爷。”
公孙墨抬手让她免礼,顾映雪却是转头看了一眼公孙墨,她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疲惫,似乎也是一夜未睡,当下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二人相对无言的等了许久才见福安出来,福安吞吞吐吐的说皇上如何如何身子不适,请德王见谅,又拿了两件礼物送到顾映雪身后的下人手里,便算了完成了这个新媳妇的拜谒,二人一同往云澜宫去,依旧是一路无话。
顾映雪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背影高大,步伐沉稳,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却一定不会是一个好夫君,顾映雪笑了笑,有什么关系,自己从前只能低着头远远的跟在他身后,现在却是只用落后他半步而已,这有什么不好呢?
到了云澜宫的时候贤妃赵湘澜已经收拾妥当的等着了,经过昨晚上的有惊无险,见到公孙墨两人一起来她脸上便笑开了花,她大概的知道了昨夜京城的乱子,看着儿子憔悴的面色便知道昨晚上定然是奔波了一晚上,心中自然有几分心疼,便只拉着顾映雪说话,又说了几句,见天色微微的现了几分亮光,这才放他们出门,今日里他们要走的礼数还有很多,该说的该做的以后还有机会。
出了云澜宫便有礼部的官员在等着,公孙墨却是挥退了礼部的人,对着顾映雪冷冷道,“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完,这些虚礼什么时候行都是一样的,王妃先回府吧。”
顾映雪看着说完这话转身就走的人心中生出一股子怒气来,“王爷且慢,皇家礼数不可废,王爷心系佳人,臣妾却是要去行完了礼才心安的。”
公孙墨看着顾映雪心中有几分不虞,顾映雪看着他的样子却是半分惧怕都没有,见周围人都退了老远,她索性冷笑一声,“王爷这般为了她着想,她却是不一定全心全意的为了王爷,臣妾既然已经是德王妃了,还是得劝王爷一句,她不值的王爷如此。”
公孙墨冷眼看着顾映雪说话的样子,不生气也不说话,见她说完了继续转身走人,顾映雪心中怒气更甚,“王爷可知道有一种蛊毒叫做合欢蛊?”
公孙墨背影僵直的停下了步子,顾映雪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合欢蛊又叫同心蛊,二人同用便可有生死相连之效,并且,这二人若是在一起,定然要圆房才能停下无边*,否则只能生生疼死。”
见公孙墨背影挺直,顾映雪又继续道,“如果臣妾告诉王爷,王爷心心念念的人和那昨夜逃出大燕还给您制造了一堆麻烦的楚国三皇子同时中了这蛊,并且他们还孤男寡女的待了一晚上,不知道王爷还能不能向从前一样待她?王爷大可以不信,我还可以告诉王爷,那蛊毒是我下的,因为我早就看出他们二人之间不清不楚不简单,不知道王爷发现没有?”
公孙墨龙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的紧紧的,良久,只听他声音冰冷的开口,“来人,送王妃去宗庙祭祖!祭祖之后回王府好生歇着,没有本王的命令,一步也不要踏出王府。”
顾映雪的气的身子直发抖,看着公孙墨的背影冷笑连连,他竟然能在娶她之前向皇上求了那个贱人,她就不会再对他抱有一丝希望,想要软禁我?
好啊,我顾映雪不怕!
公孙墨的步子越来越快,脑海之中顾映雪的话像是挥之不去的魔咒让他神思焦躁,天边此时已经亮起了鱼肚白,这个混乱的夜,就快要结束了!
想到那个人,公孙墨眸子里便有骇人的寒光一闪而过,他快步走到顾云曦睡着的小屋子外面,孙哲见他这么快回来心里懊恼了的惨叫了一声,这边厢看着他要进门的样子便为他打开门让他进去,谁知到公孙墨却在她打开门的时候转身走开,孙哲呆愣愣的看着公孙墨,再看了一眼屋子里睡着的人,心想着,主子怎么连顾姑娘都不想见了呢?
公孙墨回到勤政殿的时候公孙成霖已经出了宫,偌大的议事书房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角落里的宫灯已经暗了下来,厚重的帷幕没有拉开,他便趁黑坐在了软踏上,一屋子黑茫茫的死寂之中,公孙墨独坐着,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的一片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之外想起了一串儿脚步声,孙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爷,能进来吗?”
“进来。”
公孙墨在黑暗之中应了一声,只见孙鲁脚步极快的走了进来,面色微沉的开口道,“王爷,找了,都翻遍了,没有找到王爷要找的人。”
公孙墨眸光一皱,“怎么可能?”
孙鲁却是十分的肯定,“天牢虽然是由巨石砌成,可是洛夫人住的那个地方原本乃是天牢的一道机关,四周都是空的,我们的人在那附近找了许久,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的和洛夫人有关的踪迹,她竟然是凭空消失了?”
公孙墨沉默了下来,他想不到,好端端的人为何会凭空消失。
孙鲁见公孙墨沉默了下来便静静的退了出去,这边厢公孙墨在榻上坐了良久,这才起身慢慢的向着顾云曦的屋子走去,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屋子里有说话声,进门才看到原来是侍候的小丫鬟再给顾云曦倒茶。
小丫鬟看到公孙墨进门当即行礼告退,顾云曦一看是公孙墨,赶忙就要下床来,公孙墨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别动,我那一下子有点重,你还是多睡一会儿。”
此刻的顾云曦已经平静了下来,心知公孙墨是为了他好,自然不会怪罪,却还是有几分忧色难掩,“多谢王爷好意,只是我一点也不累,我想去天牢那边看看,无论如何——”
“不用去了。”
顾云曦的话没有说完公孙墨便打断了他,顾云曦愕然的看着公孙墨,只见他抬头定定的看着她,“不用去了,你见不到了——”
看着公孙墨欲言又止的样子,顾云曦有些拿不住手中的茶盏,她直直的看着公孙墨,咬紧了下唇,一双眸子通红,却是怎么都掉不下一滴眼泪来,公孙墨握住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别伤心。”
公孙墨安慰人的模样有几分笨拙,却更是引得顾云曦心中气息狂窜,似乎一股子劲儿找不到地方发泄,她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杯子,整个人颤抖着咬紧了牙关,“是他,是他,是他毁了天牢,我等了这么久,我以为还能见到娘亲,那里成了废墟,废墟,我竟是连我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咬牙切齿的话从顾云曦嘴边溢出,不知道是在克制着自己悲伤还是愤怒,公孙墨看着她的模样眸光一低,良久,他将他缓缓揽进怀里,“你,还有我,万俟宸已经走了,纵然是他的错,却也是追不回来了。”
“不!”
顾云曦否定的斩钉截铁,公孙墨有几分意外,却只是温柔的一叹,“你要做什么?”
顾云曦猛的闭上了眸子,眼前好似又出现了苍墨高原上那血流成河的惨状,有无数的惨烈的、残忍的、让她恐惧的画面在她脑海之中一一闪过,她双拳紧握,忽然睁开眼,眸光狠狠的注视着床头上雕着的缠枝姜花。
“我要去追他,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晨光冲破厚厚的黑云投射而出,在京城西南方向三百里之处的仓礼峰山道上,黑衣长袍的俊美男子仿若有所感应似地在疾行之中忽然掉转了马头,他两只手握紧了马缰,眸光幽深的看向了燕京城的方向!
(本卷终)
------题外话------
四万字哦~我没有偷懒哦~话说看到最后是不是有人想骂我,咳咳,想骂就骂吧,切记,读者虐我千百遍,我待读者如初恋~
暂时的悲伤是为了更加甜蜜的明天,如果有哪里有漏洞的希望大家提醒哦~
亲亲的第二卷需要写个好的开头,稿子稿子,快到碗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