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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2-01
“托克托,把老夫的徒儿交出来!”
“我若是不交呢?”
“那就休怪老夫将这天下闹个天翻地覆!”
“悉听尊便。”
“……”
莫降相信,如果师尊和托克托正面对质,这样的对白,极有可能出现在二人之间。因为,师尊是个不讲规矩不讲道理的人,他敢于藐视世间的一切规则,敢于将一切约束踩在脚下,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洒脱的活着。也正因为如此,别人才会叫他“狂夫子”;而托克托却是个崇尚秩序的人,他希望世间的一切都能按照合理的规则井然有序的运行。他不但希望大乾朝的臣民做遵纪守法的顺民,甚至还希望高高在上的黄金族统治者,也受到法则的约束,并且在那约束之下,统治他们的臣民……
从某种程度上说,师尊和托克托,都是理想主义者。而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有的通病,便是偏执——他们会认为唯有自己的观点才是对的,任何异于自己的思想统统都是异端。他们会永远坚持自己认同真理,对对方宣扬的“真理”嗤之以鼻,他们不会、甚至不屑于做出让步……
正是因为这样,托克托才会尝试将莫降驯化,无论这个计划被多少人反对,托克托也要去尝试——尽管,托克托的驯化失败了,但他也不会乖乖将莫降送到狂夫子的手上,他宁愿让莫降死掉。他可以让莫降死在老的沙的手上,可以袖手旁观黑将的人将莫降救走,但就是不会将莫降交还给狂夫子。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托克托失败了,甚至因此获罪流放;但是另一方面,狂夫子也没有成功,莫降离开大都城后的日子,远比他被囚禁在相府之时更为凶险……
二人的交锋,只换来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二人的两败俱伤,却换来了莫降的独立,这也就是说,莫降能有今天,与狂夫子的挺身而出不无关系……
“唯战兄,在想什么呢?”文逸的话,唤醒了沉思的莫降,“宋景廉已经走了。”
莫降抬头望去,果然看到宋景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文跛子,你真的认为那封信件是伪造的?”莫降沉声问道。
“信件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文逸反问。
“哈哈。”莫降摇头苦笑道:“是啊,无论那封信是真是假,我都不应该离开新会城的。”
“唯战兄似乎言不由衷啊。”文逸似是开玩笑一般说道。
“我还是能分的出轻重的!”莫降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脾气,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店铺大堂,撩开门帘去了后院。
韩菲儿转过身来,却只看到溅到桌上的茶水,还有那裂开的茶盏。
“他怎么了?”韩菲儿问。
“唉。”文逸无奈的摇头叹道:“一面是责任,一面是师徒情谊,让唯战兄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实在是难为了他啊,无论放弃任哪一方,唯战兄都要忍受良心的煎熬。更何况,唯战兄一向重情重义……”
“我们变成他的负累了么?”韩菲儿失神的望着仍在晃动不停的门帘说道,她很想跟过去看看,却又不知道跟过去能做些什么。
“负累?这个词用得倒是极妙。”文逸脸上带着微笑,顿了一顿才道:“也许正因为这些负累,那些埋头行在路上的人,才能体会到理想的分量……”
“可是,如果他不将我们当成负累,而将我们当做助力的话,他就不必如此痛苦了。”韩菲儿轻声说道。
文逸一时愣住了,似是没有想到韩菲儿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也能讲出这般富含哲理的话语来——可联想到偶有惊人言论的张凛,文逸便释然了:这或许就是这对兄妹的共同之处吧。
信义杂货的后院并不算大,四座二层小楼的檐角彼此相连,在半空圈起一个方形,站在后院之内,便只能看到那块片巴掌大的天空。
此时,莫降就定定的站在院内,抬头望着那块湛蓝,沉默不语。
黑将这一招,真是阴险。
他只用一封书信,就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自己若是去帮助师尊,那么新会怎么办?文逸他们能守住这刚刚到手的根基之地么?能守住这座对自己的将来无比重要的孤城么?若是因为自己的离开,失了新会,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那些忠心耿耿追随自己的人,又将去哪里安身?难不成还要自己带着他们再经历一次危机重重的千里之行么?
想到最初追随自己的那支百余人的队伍,想到那硕果仅存的二十八个人,莫降心中升起一阵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那些人又怎么会死?若不是因为自己,那二十八人又怎么会被打伤?他们义无反顾的追随着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伤痛,有些人甚至付出了生命,如今刚刚安顿下来,自己又怎能让他们失去这立锥之地,怎能让他们再次漂泊?
可是,如果自己不去,那么自己又怎对得起师尊?师尊非但救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自己,更为重要的,他教会了自己如何做人,教会自己如何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挺直脊梁站在天地之间。乌鸦反哺,羊羔跪乳,连禽畜都懂得感恩,自己难道就不知道么?面对师尊的求援信,自己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无论师尊攻打濠州的计划能否成功,自己若是不去,将再无颜面去见师尊……
自己若是连致胜至亲的师尊的求援都不理会,又有什么资格号称天选之子,又有什么资格带领华夏百姓?
黑将此计,真是歹毒!
莫降再一次感叹——他几乎可以确定,黑将让他看到那封信,一定是另有目的。或许,就有一个夺取新会的阴谋隐藏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之后,可以想象,黑将此刻,一定正在暗中偷笑,笑自己的犹豫不决,笑自己连直面阴谋的勇气都没有……
不,绝不能这样!
莫降闭上眼睛,将双拳攥的咔咔作响,自己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掉勇气和希望;自己什么都可以忘却,但惟独不能忘却他人的恩情;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惟独不能不要“信义”二字!
他猛的睁开了双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迟疑一扫而空,他迈着大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与此同时,崖山。
延和殿内,黑将召见左右二象。
“刘先生。”黑将虽然坐于高位,但对站在下首的黑右象却是毕恭毕敬,“先生觉得,莫降会离开新会么?”
“一定会。”黑右象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莫降此人,虽然狡诈异常,虽然诡计百出,虽然具备成为乱世枭雄的潜质,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敢问先生,是何弱点呢?”黑将立刻问。
黑右象轻摇着羽扇道:“此人的弱点,便是重情义!”见黑将面露异色,他不急不缓的解释道:“对于常人来说,重情重义是优秀的品质,但对于乱世英雄来说,这个品质却是要不得!宋襄公因为恪守‘仁义准则’败于泓水丧师失地沦为天下笑柄,西楚霸王因为妇人之仁丢掉江山落得个自刎乌江的惨淡下场。而莫降此子对所谓情义的看重,不亚于二人。狂夫子之于莫降,无异于吕不韦之于秦王政,无异于张良之于沛公,但是,莫降却没有秦王政和沛公的杀伐果决,是故,秦王政可以鸩杀吕相,沛公可以逼走张良,可莫降却不可能对狂夫子的求援置之不理!看到那封信后,无论他心中是否怀疑信件真伪,无论对新会多么难以割舍,他最终仍会奔赴濠州,帮助狂夫子!”
“哈哈哈哈!”黑将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先生这一番分析,果然精妙!他莫降既没有秦王政的狠辣果决,又没有沛公的城府,又有何资格同孤争夺天下?!”
宋景廉插言道:“如果这一封信真能将莫降调离新会,那么刘先生就是大功一件!贫道相信,这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将狂夫子的笔迹模仿的如此之像了!”
闻听宋景廉用了“模仿”二字,一丝阴鸷在黑右象眼中稍显即逝,他借着摇动羽扇的动作,将表情的变化遮掩过去,幽幽开口道:“字迹虽然是模仿的,但信件的内容却是真的——狂夫子要攻打濠州,我们将出兵救援,这可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哈哈!”宋景廉也笑出声来,“恐怕,那莫降怎么也想不到——求援之信我们确实是收到了,不过写信的人却不是狂夫子,而是狂夫子的主公、主上的岳父……”说着说着,宋景廉忽然闭嘴,因为他看到了凝聚在黑将眉间的一缕阴云——黑将和他那有名无实的岳父素有隔阂,大喜之下,他竟然将这一点忘记了……
“好了!”黑将挥一挥手道:“既然刘先生已经断定莫降会离开新会,那么,一切便按照计划行事——新会城,孤一定要夺回来!”
“是!”宋景廉立刻施礼领命,转身退下。
当黑右象望向宋景廉的背影时,眼中阴鸷再一次流露出来——狂夫子,我的师兄,并非是师弟我不念同门之情,非要害你的宝贝徒儿,只是因为,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天选之子……
是夜,信义杂货。
莫降的房间内,燃着一盏油灯,跳动的火焰将屋内的一切映得忽明忽暗——屋内的摆设一切如常,可房间的主人莫降却不在这里,而文逸则站在平常莫降所站的位置,手中拿着一张信纸。
“唯战兄,你还是去了。”说着,文逸将那张信纸放到了油灯火苗之上。
火焰迅速将信纸吞噬,在它完全烧毁之前,依稀能辨认出几行字迹:
——“文跛子,我相信你能守住新会……濠州我不得不去……上元节前,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