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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之后,素霖再说什么迟衡都听不进去了,反反复复都是“总会忘记”,难道所有的过往都会一点一点燃尽成灰吗?难道他已经开始遗忘了吗?难道所有的记忆都剩下自己去回忆了吗?
自己放不下的一切,都被他轻易忘了吗?
等待是焦急的,难耐的,丝丝凉气,迟衡的心由焦虑而复杂,反反复复思量。在素霖滔滔不绝的倾述中,忽然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清如三月风筝的哨声。
清风面带欢喜进来:“仙君,丹珣帝君来啦。”
丹珣帝君?
伴随着玉珠帘被挑开轻摇的叮当声,有人从帘外飘然而入,红衣张扬,眉目精绝。迟衡怔怔地呆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凝望伫立眼前的这位只于回忆中的故人,才张开口,泪涌到眼眶,哽咽喉头。
来人面色肃穆:“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素霖上前:“丹珣,他是只凭一丝执念梦回仙界,找我叙旧来的,我看时辰还早就让清风请你来一趟。”
来人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他果然是丹珣。
迟衡望着他,动也不能动。
素霖插在两人中间,笑意吟吟:“丹珣,虽有违仙规,素霖擅做主张你不介意吧?二则是我原先思虑不周,令你提早返回仙界,一直心怀愧疚,略备薄酒,以为歉意。”
“下凡历劫常有波折,无功而返也不能怪你,你实在无须愧疚。既然他还没有清醒,天机不宜多泄露,我亦需闭关修炼,就此告辞。”丹珣转向迟衡,踯躅一下,开口迟疑,“机缘巧合,你我时运颠倒。我在人世所需经历的劫难,都由你来替我承受,多谢;且因我之故,你损了仙格,待出关后我再向你致歉!”
说罢,丹珣匆匆说完就要离开。
迟衡上前,一把将他拽住:“朗将!你把我忘了吗?”
丹珣面露尴尬。
他退后一步,迟衡就上前一步,三四步后退无可退,丹珣终于直视迟衡的双眸:“你我都是帝君,所历的劫不计其数,结缘的人亦不计其数。人世的纠葛,止于人世。回到仙界,你会比我忘得更快!”
迟衡握紧他的手,死死按住,所禁锢的地方泛白:“我不会忘!”
素霖咳了一声笑嘻嘻地插进话来:“现在说不忘的不算数,回到仙界比喝孟婆汤还厉害,保管旧日所有的情愫你都跟看戏一样!”
丹珣轻皱眉。
迟衡拼命摇头:“朗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我一直很想你,每天都会想,可为什么让我看见你死的样子,让我连一点点奢望都没有!”迟衡忍住将要大颗落下的泪,不,已经没有了泪,忍住的是落泪的怆然的情愫。明明他就在眼前,可又不在眼前,这是梦,这是无法成真的梦。这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颜鸾,幻想出的永生的颜鸾——在过往的岁月中,在颜鸾死去的日子里,他从没有梦见过他,每晚抬头看星辰,那曾经最亮的星星渺无踪迹。
滴答一声,漏断三更。
丹珣脸色一变,一拂拂尘道:“你该回了,还有五十年宏图大业等待你去践行,也多谢你替我承了这一世的劫难。我将闭关修行三百年,若彼时你在仙界,我们再叙!”
“朗将,不要走!”
“……”
迟衡着急地要拉住他:“你会把我忘记吗?等我死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以前的一切?朗将,朗将,我一直很想你啊!”最末一句,几近哽咽。
丹珣目光复杂。
忽然浩浩渺的渺层雾狂起,纷纷扬扬将迟衡包裹,而那炫目的红衣就在这突如其来的迷雾中消散了。
“陛下!陛下!”
迟衡睁大了眼睛,望着龙床上的雕云,罔顾安错的呼唤。
安错只得将手放在他的额头,嘀咕了一句:“真是奇奇怪怪的,睡了三天,好不容易醒来就这样,难不成真的傻了,这是想吓死谁呀!”
迟衡缓缓转头:“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梦。”
“大部分梦都会被忘记。”
“这一个特别重要,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但一点点也想不起来。”迟衡怅然。
“梦是心思所凝,并非真实,陛下无需执着,先喝点安神的药。”安错舒了一口气,“纪相的病才好,你又昏厥过去,当御医可真不省心呐!”
迟衡侧头看了看安错。
这个十六岁就认识的伙伴,不知不觉十多年都过去了。虽然懵懂,虽然迷糊,但性命攸关的时刻都有他在,就让人放心。见他目不转睛,安错笑了,笑容天真,眸子中闪烁无邪:“你的身体很好,活一百年都没问题。”
迟衡微笑:“我不是一直有病根吗?”
安错吐了一下舌头:“你终于会笑了?阴沉沉三四个月都吓死人了!你哪里有什么病根啊,有我一直照顾着呢!”
“十六岁被你喂错药的那次!”
安错失笑:“早好了。”
“什么?”
见说漏了嘴,安错索性坦白:“开始的两年是还有残留,但三年后就全部好了,你常常觉得心躁,是因为你火气本来就大,但绝对不是病根啊!”
“那你还定期给我喝药?”
安错张口结舌,好半天捋直了舌头,小声地说:“你一开始蔑视我,总不好好吃药,我一生气,就给你胡说了。其实,不是什么药,就是凉茶,喝了消火的。”
轮到迟衡哑然失笑了:“好大的胆子!这是欺君之罪!”
安错一撇嘴:“什么罪,随便治。”
可惜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迟衡起床后就去找纪策,果然不再咳嗽了,只是他的眉间还是晕着黑晕。而容越则每况愈下,他身上的龙纹已完全枯萎,面容也变得削瘦,也不爱敞开衣裳了,倒还是没心没肺的玩乐着,袖子挽得高高的,大呼小叫:“迟衡,过来玩这个,记不得安州的时候咱们还玩过呢!”
私底下时,容越从来没大没小,迟衡倒不在意。让容越高兴成这样的是龙棋,是你走一次我走一次的那种,比技艺,比计谋,但样子很古怪,规矩更古怪,所以只在安州某些地方盛行,容越玩过一次就上瘾了,拉着迟衡跟他对决。
别人都不会,只有迟衡在时,容越才会拿出来玩耍,二人技艺不相上下。但两人都是只靠自己琢磨,容越每每感慨没有见过高手,不知道高手是怎么玩的。迟衡知道容越不喜欢敷衍和糊弄,所以卯足了劲跟他斗智斗勇,容越也是绞尽脑汁,二人就在“明争暗斗”中过了一天。比较了一下,容越胜迟衡一局,很是得意,又感慨说:“要是能遇到一个高手就好了,也能见识一下。”
迟衡笑了:“这有什么难,我马上下令,让最擅长龙棋的人进京。”
容越打着哈欠说:“不行了,困死了我得睡觉。”
说罢,倒头就睡着了,容越的睡容极平静,似乎怕冷一样微微蜷缩,眉头微皱。迟衡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他知道忘了一个重要的梦。
他直觉,梦里有解开容越的病的方法,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来,越想,越绝望。倘若有一种方式可以救他,倘若龙血真的能让他回复,就算血流尽,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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