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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
寂静的长街上响过一阵马蹄声,如豆子洒在屋瓦上,急促而密集。
段天谌离开谌王府,越过九道宫门,径自朝苍帝的寝宫而去。
寝宫里的小太监见他来势汹汹,欲要转身往里面通报,却被紧随其后的青擎一把拎住,在段天谌走入寝宫后,将寝宫内的所有宫人驱赶出来,守在了门外,宛若门神。
段天谌大步流星的走入,待看到斜倚着身子靠在龙床迎枕上看书的苍帝时,脚步顿了顿,沉声问道:“父皇竟然还没歇下?”
苍帝瞥了他一眼,随后翻阅着手中的书,漫不经心道:“若是朕睡下了,你以为你还能走进来。”
段天谌挑挑眉,不置可否,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龙床旁边的矮凳上,淡淡道:“父皇是在等儿臣了?那么,今晚发生的事情,父皇也清楚了?”
苍帝手下一顿,虽极其短暂细微,却还是被段天谌捕捉到,心中也有些许了然。
下一瞬,却见苍帝哗啦啦的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所说的,是什么事情?朕是你的父皇,何必如此试探?”
试探?
段天谌暗自冷笑。
若非有前车之鉴,他又何必会如此谨慎?
到了如今,他这个父皇竟然来跟他谈起“试探”这两个字,不可谓不可笑。
他双手静置于膝盖上,目光深邃如海,在苍帝无法窥见的瞬间,蓦地划过一抹亮光,尽显睿智无双。
“父皇严重了,儿臣并无任何试探之意,只不过单纯询问罢了。”段天谌紧了紧膝上的手,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不疾不徐道,“只是,有一事,儿臣颇是不解,还望父皇能够给予解答。”
苍帝闻言,却是低声笑了起来,待放下手中的书卷后,才抬头看向他,脸上的笑意勉强称为慈爱,可落入段天谌的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别过头,自顾自的道:“顾将军尽忠职守,为国为民,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让父皇不顾念这么多年的君臣之义,值得派人暗中监视着他。”
苍帝闻言,嘴角的笑意变淡了些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同样幽黑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不悦,“谌儿,顾硚不过是个臣子,何至于你亲自过问他的事情,甚至还来指责朕了?朕这么做,自然有朕的道理,你莫要因为儿女情长,就耽误了客观的判断。”
其实,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个儿子的秉性如何。
能够让他这个儿子亲自插手此事,想必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那个顾惜若!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拧了拧眉,眸光里蓦地划过一丝暗芒,对顾硚父女的不满又加深了几分。
“你别动其他的念头。”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异样,段天谌立时绷起了脸色,冷冷道,“你对旁人如何,可他们不是你能动的。”
这也算是警告!
奈何,苍帝本就是人上之人,何曾受过如此不留情面的警告?
他当即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书卷,狠狠的砸到段天谌的脸上。
段天谌没躲,就连书卷砸到脸上时,眼睛闭都不闭一下,书的棱角刺入不小心刺入眼睛里,刺痛刹那间袭来,眼前的视线也随之模糊。
苍帝见状,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说到底,还是因为顾惜若!你可别忘记了,你将来的身份。若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忘记你的职责,朕不介意现在就除掉顾惜若。”
段天谌伸手接住那本书,拿在手里无意识的卷了卷,俊美无双的脸上笑意盎然,可映着寝宫内昏黄的宫灯,竟莫名沾染了一股清冷的寒气。
他明明在笑,可那双深若古井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丝毫的笑意。
那双手卷书的动作那么缓慢轻柔,可十指松松紧紧之间,竟无端的幻化出森然利剑,欲要划破此刻的光明,露出内里见不得光的肮脏出来。
“父皇,你恐怕没清楚,”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笑着道,“若是在以前,您想要除掉您的儿媳妇,或许还有些可能。只不过,如今……”
他优雅摇头,笑得邪魅惑人,“怕是不能够了。就算您背后还有潜藏的势力,到头来,只会是得不偿失。纵然整个苍朝都会覆灭,她也会安然无恙。有儿臣在,谁都动不了她。”
直到此刻,苍帝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以往,他只以为顾惜若较为与众不同,他这个儿子或许会有迷恋,却也是暂时的,不曾想,到头来能够进入他这个儿子眼睛的,竟会是这个臭名昭著的顾惜若。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越想,他心里就越气愤,明明就是病重之人,此刻发起脾气来,帝王威仪竟是丝毫不减,“谌儿,你够了。儿女私情又岂可与国家大事混为一谈?今日,就因为顾硚是顾惜若的父亲,你就刻意回避事实埋下隐患,若是到了将来……”
“将来又如何?”段天谌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笑意也跟着收敛了起来,话锋陡然一转,冷声叱道,“当年,你不回避事实埋下隐患,到头来结果又是如何?”
一句话,将苍帝堵得哑口无言,久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哀痛之色。
段天谌却不打算去安慰他。
那些年月里,他已经用尽了所能用的时间和精力,去缅怀和悲痛过去的一切。
如今,他找到了能够放在心尖儿上疼爱呵护的人,最重要的还是活在当下。
他知道,以他那个小妻子那样重情的个性,若是他胆敢伤害她的亲人,从此两人必然会走向对立。
他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再者,也根本不必担心到如斯地步。
顾硚是怎样的人,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旁的心思,他不敢多猜,但单凭对方对他那个小妻子的疼爱,就不会轻易做出什么难堪的事情来,置唯一的女儿于泥沼危险之中。
所谓的“事实”,根本就得不到证实。
他这个父皇真是病糊涂了,才会一反常态去才猜疑这些事情。
只是,他心中所想,苍帝并不清楚,在短暂的回忆后,他整个人似乎也显得有些疲惫,直直靠在身后的明黄迎枕上,依旧不改初衷,“朕这辈子所看的人,终究是比你看得精准一些。今日,你不听朕的告诫,他日顾硚若是有何威胁到苍朝江山的……”
“不会有那一日。”段天谌不容许他说完,高举起右手,继续打断他,“你所谓的看人精准,在儿臣这里,没有任何的指导意义。当年的事儿,若非玉老先生从中作梗,你是否又能选择相信母妃和外祖父?”
“自然是……”苍帝下意识就要回答,却在说出这三个字时,忽而失声,抬头看向段天谌,却撞入一双死寂沉静的眼睛里,逼得他不得不正视那眼瞳里投射出来的小小自己。
段天谌忽而冷笑,摊开手,充满了讽刺和嘲讽,“你看,你也不知道。在你的眼里,江山权利,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甚至连虚假的隐患都不会放过。可到头来,结果呢?”
苍帝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垂于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
当年的事儿,他是后悔,可在那样的处境下,所有证据都指向云同奉,他若是不判罪,将来又何以服众?
何以立威遵法纪?
若没有知道当年的真相,他是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云卿固然重要,可也比不上一个国家的大义。
可如今不同。
事情的真相并非他所想的那样,他有权利去后悔!
殊不知,段天谌最恨的就是他这一点——看似高尚,实则道貌岸然。
一想到他的母妃竟因这个男人而死,他心头的无名火就蹭蹭的冒起来,再待下去,也觉得心情烦躁,径自起身,背对着苍帝,冷冷道:“父皇,您既然生病了,就该有生病人的模样。如今尚且被你握在手中的势力,儿臣也不去向您讨回,您想拿着就拿着,只是别让儿臣发现那些人有何异常的举动。否则,儿臣不敢保证,是否会使其彻底消失。”
苍帝霍然直起身子,双目圆瞪,冷声叱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不敢。儿臣只是在说明自己可能会采取的动作而已。想必以父皇精明的头脑,自然会知道如何取舍。”段天谌背着手,手指缓缓转动着,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淡无痕,“至于其他的,您就不必操心了。从今日开始,儿臣将会代替您决定所有的事情。”
对此,苍帝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横竖将来苍朝的江山也会交到段天谌的手上,而他的身子状况又变成了这副模样,自然不存在放不下手中权力的说法。
只是,有些话,他却是不能不说的。
“谌儿,别的国家大事,朕不去管。可是,你必须答应朕,以后必须要将佘映雪纳入后宫之中……不然……朕……你笑什么?”
段天谌扭头,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语带嘲讽,“父皇,你的眼光可真是好!就佘映雪那样的,居然也能入你的眼!”
苍帝一时语塞,仿佛才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轻咳了几声,淡淡道:“不管如何,佘映雪既然来了苍京,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朕也不管你将来会如何对她,但有一点,你必须要答应朕。不许弄死她,也不许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不过,朕看骆宇那小子,似乎对这个佘映雪挺上心的,未尝不可……”
段天谌挑挑眉,默不作声。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各自移开了视线,随之段天谌便走了出去。
第二日,朝中便传出消息,由于苍帝病重,国家大事悉数交由段天谌处理。
朝中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