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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儿,这是端阳府的机会。”
听着这样的话,乔蔓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是自己和母亲相见的最后一面。
京中,白家长子府邸。
阿婉站在离孩子不远的地方,举起手中的小球晃了晃,就见孩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再扑到自己怀里唤道:“娘、亲。”
“佑儿。”她笑盈盈的自身边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沾了沾孩子额上细密的汗水,再柔声问:“佑儿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白佑这次回答的很积极。
小郡主弯唇,眉眼间都溢着满足。
许是出生时被人动了手脚的缘故,白佑自幼体弱,哪怕有各样名贵药材滋补也只是让他薄弱的底子稍稍加强。比起寻常的孩童,他学会说话用了更长时间。
在第一次被唤作“娘亲”时,阿婉险些失声痛哭。
白宵给儿子起名为佑,便是天佑之意。小郡主曾对前来探望的乔蔓说,自己只求佑儿一生平和安好,别无他念。
等哄到儿子睡了,阿婉才与白宵一同用了午膳。她扶着碗,舀出药粥小口抿着,只咽下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我总担心会出事。”她说。
“出事?”白宵顿了顿,随后安抚道:“端阳郡主和九公主不是下江南了么?那九公主,怕是非池中之物的。有她在,端阳郡主能出什么事呢?”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现在九公主尚要依靠端阳府的荫蔽,有她和长公主相辅相成,妻子的青梅好友怎会出岔子?
可以后,若是九公主真的成事了……白宵想,自己很是需要考虑下彼时的自己一家该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将二皇子拉下马的理由,可是自己那好弟弟一手送上的。
阿婉眉尖轻轻拧起,许久后才轻声问:“你说,九公主会在这一趟出手么?”
白宵一怔。
“阿宵还记得么,”小郡主揉了揉眉心,“当年,阿宵为什么要分出白家。”
六公主府。
八公主揭下面纱,露出的面容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六公主看了许久,才想,八妹妹的相貌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啊,只是太平和了,仿佛呼吸都是安静的。
可她总是会记起景宁二十八年夏天,自己央了母妃那么久,终于见到八妹妹后对方的眼神却像是一潭死水。
果真是不一样了,六公主在袖下揪了揪帕子,如今八妹妹眼里已是完全沉淀下来的安宁,更像上过釉的白瓷。于她来说,是遥远的,不可亲近。
两人对视许久后,六公主终于道:“我昨晚梦到八妹妹了。”
八公主没有答话,她便自顾自的说着:“而且连母妃都是一样的……不过母妃梦到的没有八妹妹,只有我二哥。”六公主低下头,唇角是藏不住的苦涩,“我梦到八妹妹走了,我想去追,二哥却突然出来。”
八公主终于有了反应。她咬了咬下唇,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说什么,就被眼前人慌乱的神情弄得再也开不了口。
这是……在哭?
哪怕是六姐出嫁的那天,她也没有哭啊。
此时的六公主眸中泛着水光,将下未下的,最后融化了眼妆。
“我看到二哥浑身是血。”
“白霖也看着我,眼神冷的像要杀了我。”
“呜……我好怕。”
说到最后,六公主蓦地站起来走到八公主身前,再径自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接着开始呜呜的哭。
八公主看着前方,神情依旧是平和的,只是多了些茫然。过了许久,她抬起手,在六公主背上抚了抚,说出的话更像是叹息:“到底……谁是姐姐啊。”
就如同是遥远的过去,因着母妃受宠就气焰嚣张的八公主对六公主伸出手,再说了那么一句:“到底谁是姐姐啊,喏,你的衣服都脏了。”
等六公主哭够了,八公主将帕子递过去,看着她擦干净眼泪,再擦掉已经花了的妆。
她默默的看了许久,才道:“真的会出事也说不定啊,既然你和惠妃娘娘都梦到了那样的事情。”
见六姐抬头了,八公主才继续道:“三哥不也……”
在念出这两个字时,她是有些恍惚的。自从那一日,自己收到了禁足的圣旨后,就再也没有将“三哥”二字说出口。
毕竟,也再也没有见过皇兄了。
六公主带了几分疑惑的看着八妹,直到对方回过神来,继续道:“血亲间,总该有些感触吧?我亦是多日都未睡好的。谁曾想,真的出事了。”
“小八想知道三皇、殿下……不,三哥如今的事么?”六公主突然问道。
八公主将手搭在对方手上,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要你在意这个……三哥的错处,说的是里通外国。可我想了许久都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六公主默然。
半晌后,她才道:“让八妹妹去见三哥,我怕是做不到的。去央母妃,母妃也不会答应。但如果仅仅是带封信,我想可以。”
八公主抬起头,平和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纹。她忍了许久,还是道:“真的吗?我……”
“嘘。”六公主抬起手指,点在八妹的唇上,在碰到的一瞬间她被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弄的有些心神不宁。
明明已经大婚那么久了啊……
只是久闻了白家长子与盖阳小郡主的恩爱,再对比白霖,就觉得有些悲哀了。
白霖他,怕是也没把她当作妻子吧。怀着这样的心思,六公主收回手,说:“只期望三哥如今……”
只期望二哥如今,不要踏上三哥的老路。
白家长子府邸。
“为什么分出白家?”白宵重复了一遍妻子的问题,眉宇间渐渐染上些悲哀来。
小郡主看着他,一言不发。
“婉儿,”白宵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等陛下归京,我便请旨……归隐。”
小郡主笑了笑,眉眼弯弯的,笑出了眼泪。
此时,千里之外的江南长洛,李家院内。
乔蔓很头疼。
出了事后,第一时间就有人将话传给景宁帝。等她知道消息,大体上已尘埃落定。
白霖与二皇子分别被禁足在院中,李清则是被丢进柴房,皆是被重重围住。
她听到这话,大概也猜到是皇帝舅舅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此事。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李家的一通房病故就成了投入水中的一颗小石子,除了在仅有的数人心中划开些涟漪外,再无人注意。
乔蔓在后来才偶然知道,那通房正是李清的母亲。
可那已经不重要了,李清撞到这种皇家阴私,注定是一个死字。除了她,李家所有听说些苗头的,也皆难逃一劫。
便是在考虑大驸马父亲的问题时,乔蔓想,舅舅怕是也在犹豫吧。
错就错在,白霖是六驸马啊。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断袖,还是和自己儿子有染的断袖,有哪个父亲能忍受这样的事?哪怕出事的只是在他身前并不讨喜的孩子。
帝王之怒,为江南李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想通这些事后,乔蔓反倒是不在意二皇子是怎么大意到被人发现的了。诚如母亲所说,这事儿不可能幕后没有人推着。但放眼望去,一同南下的诸人里,能做出这事儿的无非是几位皇子或驸马。
多年下来,他们至多实在二皇子与端阳府间犹豫着。
此举是投诚或其他,乔蔓不想细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只要去等待或改变结果,就足够。
她漫不经心的默道,总不会……是乔锦笙吧?
这一日的风波,显然不会太快结束。
在乔蔓正犹豫是要去寻母亲还是唤表妹来自己这里时,玉梨突然推开门。她拧起眉,正要训斥,就见玉梨面色惨白道:“长公主她……出事了!”
“什么?!”乔蔓蓦地站起,甩起的袖子将桌上茶盏打翻了她都没有注意。
“御医正往长公主那边去……说是、说是中毒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中毒”二字时,乔蔓有种宿命般的悲哀感。
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隐在袖中的手指扣在掌心里,略长的指甲险些扎进肉里。
不会有事的……她这样安慰自己,接着快步走了出去。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一路上,乔蔓都在默念着。只是等她到了长公主房前,看到乔锦笙正眼圈发红的站在哪里时,乔蔓险些崩溃。
她的手已经碰到房门,但并没有立刻推开,而是问表妹:“太医怎么说?那群庸医!如果母亲有个好歹,我要让他们全部陪葬!”
不会有事的……乔蔓仍旧在安慰自己。
可心下的慌乱是哪怕去年母亲中毒时她都没感觉到的,心跳的太快太快,像是下一刻,就要失去什么了。
去年不是没事么,她对自己说。
等乔蔓终于想要推开房门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站在乔蔓眼前的是景宁帝,他的神色隐在阴影里,让抬头探寻的乔蔓都看不分明。
“母亲她……”乔蔓问。
景宁帝没有说话,只是别过身。
房中跪了一地御医,可在乔蔓眼中,那些人都成了背景。她一步步的走进去,最后站在床边。
乔蔓先是拢起眉尖,看着床上躺着的长公主,然后俯下`身,去探那人的鼻息。
感觉不到了。
床边的小柜上放着尚未收拾下去的手帕,上面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母亲。”她轻轻唤了声,“您是太累了对不对……”
“姐姐。”乔锦笙是跟在乔蔓身后进去的,她的声音也带着些哽咽,“姑姑她、姑姑她……”
可话未出口,就被表姐的眼神吓得不敢多言。
乔蔓别过头,她甚至还是在笑,笑容温和美好,眼神却锋利如刀。
“母亲怎么了?”端阳郡主柔声道,“母亲只是累了。”
半个时辰前,长公主房中。
乔洛问乔锦笙:“是你做的?”
乔锦笙沉默。
乔洛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本宫当初怎么会以为蔓儿是养了只猫呢。”
一边说,她一边抬手,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咽下口中的液体时,长公主的视线一直停滞在房中的阴影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乔锦笙一眼。
药碗自乔洛手中滚落在地时,发出一声脆响。九公主盯着眼前人,神情莫名。
“像是被冤枉了什么啊。”她说。
无人答话。
景宁三十二年夏,端阳长公主于江南长洛突发急病,不治身亡。
只是日后太医又查出疑点,私下进谏。真相如何已无人能知,但一道旨意已在南巡归京前快马传至宫中。
惠妃品行不端,贬为庶人,迁居冷宫。
又有人说,长公主并非是急病,而是被人下药。
而那下药的人,是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