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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能让小皇帝知晓!
如今大秦烽烟四起,盗贼横行,呜呼抗秦巨浪啊!
赵高双手撑地,身躯在华贵的布料下摩擦扭动,正要憋一卑劣奇计崩出,好将李斯狠狠打压下去,永世不能翻身才快意。
却没想到。
去丞相府到秦王宫的路程,折返的如此的快。
还带来了一个人,李斯的长女。
——李玥。
李斯所有为官的镇定,见到自己的长女到来,都蓦地局促零散地略略退去,老人扣紧了手指,沟壑的面皮上似乎种下的是苍黄起伏的茫茫草浪。
就连赵高,也是绝对怪异。
李玥抱着卷宗,对着皇帝见礼,平静道:「民女来此,携带着丞相的罪证,正是要控告丞相。」
胡亥饶有兴致:「哦?子女控告父亲,说来听听。」
「丞相李斯承蒙先帝恩赐,为三公,可谓尊用矣,却持爵禄之重,对当今皇帝抱有侥幸之态,阿顺苟合,严威酷刑,颠倒黑白,冷酷无情。」
随着李玥声声口口,胡亥面色大变,连着赵高眼珠子也是左右乱晃。
李斯眼有盈泪。
李玥伸出指尖逼视着他,咬牙吼道:「贵为臣子,却事事迎合,是为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贵为丞相,却不对陛下的暴行加以劝谏,推脱虚妄之词,以致陛下横征暴敛,暴法祸国,苛政民怨,群盗满山!你何有脸面,将数以万计的心血化作泡影!」
「不得造次!」
这话尖锐,戳得胡亥面色扭曲,暴然伸腿踹在李玥胸口。
少年人的力道何其的庞大,妇人连着肋骨都嘎嘣脆响。
李玥趴在地上,捂着胸口,赫兹的气息在肺腑摇摆,呼啸着要冲上天穹。
她闭目流泪:「你们这些上位者只知道玩权弄术,浑然不哀民生多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玥儿...」
一妇女尚能如此警醒。
李斯摇摇晃晃的起身,沸腾的心好似要顶破脑壳。
李玥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如同尖锥扎进他的胸口:「李斯,有罪有过有错,不忠不仁不义,你愧对先帝,愧对黎民百姓,你灭尽大道,是为叛国。」竖眉怒骂道,「私欲小人,德不配位,罪当其诛!」
胡亥听不下去,怒甩大袖:「来人,将她带下去,五马分尸!」
甲士持着矛戈进来,靠近手无寸铁的李玥,妇人还在指着他叱骂。
「暴君!你个暴君!」
李斯再也经不住折磨,双手颤动,骤然吼叫,愤怒使得他的身躯上下打颤颤,拦在长女前面恶狠狠诅咒道:「时日曷丧,予及放皆亡!」
这是诅咒暴政灭亡的誓言。
被这个暮年老人凶恶说出,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公然否决怒骂他的统治。
胡亥冲出浩瀚暴虐,跳脚龇牙道:「你懂个什么,老匹夫!朕这样做都是为了治理天下,安定万民!不奉法怎么国强,不重罪怎么安定我大秦基业,乃至万世!要想安抚四海,休养八方,就得延续朕父皇之治!朕没有错,你个死老头懂个什么!你昏过头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不上道的事情,还敢叱骂朕,你个老鳖!」
宽敞堂皇的大殿变成了黑黢黢的巨口,李斯几乎被吞没,他仰天嚎笑,意态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高护住胡亥:「来人,丞相想弑君!快来人!」
「老夫有罪啊,老夫有罪啊。」
李斯泪流满面,饱受折磨的他,终于醒悟过来,秋霜一降花草随之凋落,冰消雪化就万物更生。
万物都有自然的结果。
谁又能真正的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却总妄想自己是那扭转乾坤,拯万民于水火的圣贤。
陛下啊陛下,李斯有愧于你。
「实在是可悲至极!昏庸无道的君主,何能为你辅佐!胡亥!你大肆修筑宫殿,加重赋税,挥霍钱财,你的残暴让天下人不再俯首听命,你已经远远超过了历代的夏桀,商纣和夫差的暴行,我李斯不会辅佐无能的君王!」
「悲哉悲哉,你若是继续让赵高辅佐朝政,老夫一定会看到盗贼杀进咸阳,朝堂变成麋鹿嬉戏的地方!」
李斯到这个时候还对胡亥留存着幻想,哪怕甲士拿长矛团团抵住他的喉咙,渗出血迹。
这个老臣也想让胡亥幡然醒悟。
他还不甘心。
不甘心啊。
赵高大喊:「护驾,护驾,丞相谋反,拿下!」
胡亥却伸手拦下赵高。
他阴森的目光对着李斯,似要将人给戳穿了,唇角挑出恶毒的笑意:「可别轻易死了啊,像冯去疾和冯劫一样多没意思,除以五刑,夷灭三族,明日问斩。」
李玥躺在地上闭紧双眼。
胡亥拍了拍赵高的肩膀,道:「多亏了赵爱卿啊,不然朕就被丞相给出卖了。」
赵高内里发一身冷汗,每个毛孔都溢出对这个天成冷血小皇帝的害怕,面上却是讨好的堆笑:「无陛下,无以老臣的今日,老臣为陛下的大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五刑。
先是脸颊烙上囚印,再是割掉鼻子砍断双足,割下生殖器官,最后就是腰斩,血淋淋不成人形的碎尸块掉在地上。
这种摧毁人格和肉体的屈辱,残酷到泯灭人性。
任谁也想不出地上的碎块是昔日风光无限的政治家。
「啦哗——」
脚链碰撞的声音拖拽着,李玥因告发免去死刑,被施以流放。
她蓬头垢面,双手带枷,目光死灰无神,周遭的围着的官吏或怜悯或是痛恨的看着她,更多的是来此欣赏着切割表演。
许多积压怨气无处发泄的黔首朝着她吵嚷叫骂,吐唾沫丢石头,拳打脚踢。
这就是乱世。
「汪汪汪!」
吃的满身横肉,皮毛流油的野狗吞着尸块,对着她恶吠不止,恰似狂欢。
乱世人不如狗。
不怪人也被逼得残忍扭曲,世风大坏,杀戮不止。
她从狗嘴那抢过父亲的那颗发白的头颅,轻轻擦去上头的泥土,嘴唇蠕动:「父亲,你究竟是大忠还是大女干?」
「……」
「你到底是圣还是魔?」
「……」
李玥闭上了双眼,耳畔响起父亲撑着伞,那时风雨如晦,鸡鸣不己,对她说过的话,「你尝过苦难,也品过心酸,你知饥饿,也知温饱,你曾粗布麻衣,也如今花冠丽服,绰有富余,珠围翠绕,仆从功环。」
「父亲...我们回家。」
远处赵高呼吸着干热浑浊的血腥,乍然见到李斯死了,吓昏了头从上头跳了下来。
又见不成人样的头颅被李玥捧的好好的,眯起两条长纹露出酥爽笑意。
他嗅着鼻子,阴笑着转身而走。
以鼠为志,同样追寻着生生不息权力的李斯,最终死在了老鼠面前。
*
李斯终于死了。
小皇帝但闻其声,莫得见面,始终游离在朝政之外,生怕暴露他对朝政还显得稚嫩的短处。
深拱禁中极力掩护他从先
帝那边承袭过来的「威严」。
将赵高提拔为丞相之后,国家政务一切都交给赵高打理。
非要紧事从不出面。
胡亥应该觉得自己趋于神明的主宰,毕竟头上的皇帝的冠冕相比已经相当「牢靠「了。
先帝那些威胁到他的盖主大臣已经死的死,逃的逃。
嬴姓旁支都快屠戮殆尽,连这些尊位贵族都败在他手下,那些身无寸缕卑贱如泥的黔首就更加无需畏惧。
这种权力的真空。
得以让赵高肆意的在他的草坪里,放臭屁尿溺泡,撒欢翘蹶子,蹬着「指鹿为马」的腿儿拔除异己,彻底血洗一遍后,放眼望去,再也没有阻拦他的。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侵入你的脑髓里,脑袋顶破黄钟都摔不掉。
权力就是法律,什么叫法,那些巍峨如泰山纹丝不可撼动的法律还不就这样,法律是人书写的,法律是由人执行的。
他赵高。
手握权力,就是执法杀人啊。
赵高脸上挂起了雍容大度的微笑,不用想,也定是脱不开的奴相,哪怕将他在官场上浸养个十年,想必也是这个样。
他娘的,老奴真下流啊。
「啪!」
赵高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眯眼仰望着面前就把金光灿灿的龙椅,旁边还放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
每日升起的日光就照在这把龙椅上,照在先帝的身上,就像是披上了一件鳞光铠甲。
叫人耀眼不敢直视,真如金龙显出真身了。
「陛下,就算是立祀配庙,日日受着三牲供奉的神像也是筋骨块块落,何况你就是肉体凡胎,又怎么敢称自己受命于天呢?」
赵高弯腰弓背缓缓朝着龙椅逼近,面目凶煞都似挂着血。
他走到龙椅面前。
伸出手。
那盘缠在龙椅上的金色骤然睁开龙睛,苏醒了过来,怒视着赵高。
赵高脊背发凉一屁股坐在地上,那鳞片全然炸开龙躯圈圈抓紧绕着龙椅的金龙疏忽胀大百倍千丈高,千雷万霆的咆哮在赵高的脑海中炸开。
「轰隆隆——」
他嘴唇发白,双腿挣扎往后倒蹬,衣裳都被冷汗浸透。
宝殿上方也响起了一阵惊雷,紧接着就是黑勒勒的乌云阴惨藏的照在大秦的天空,藏在黑暗中的灾难如影随形。
金龙一现身,就是风云气浪。
赵高只觉得天旋地转,跪趴在地上对着龙椅叩首:「陛下,万岁万万岁!」
没有动静。
龙椅原来还是龙椅。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金与铁的宝座。
无论人怎么更迭,权力啊,是趋之若鹜,生生不息的权力啊。
赵高对着龙椅一叩首:「老奴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两只手炙热如火炭,他起身猛搓,又换了个方位跪下叩首,「陛下万岁万万岁!」
咬紧牙帮,鼓起老鼠颊旁似的肌肉,阉人卑怯颤抖着挨近这龙椅,伸出手来。
「啪!」
还没碰到,赵高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换个方位叩首高呼:「万岁万万岁!」
他紧抱着自己的脑袋,小眼放出精光,左顾右盼,喉咙咕噜着,似乎惧怕得鼠皮竖起,害着什么显露真魂。
真***啊。
指哪咬哪的老狗,也配跪在这里。
万岁!
*
赵高这只老鼠已经膨胀得野心昭彰,瞧见那些子鼻孔朝着天的章服之侣介胄之臣对他垂着手,弯
着腰,毕恭毕敬的连鼻毛都顺着毛梢。
权力。
被他含在嘴里反复咂摸,不舍得松手一刻。
哪管得关中现在门户大开,外头群雄逐鹿,吵吵着先入关中者为王。
赵高的权力重心很简单,就算外头占据关中,他顶多放掉部分权力和盗贼平分,做一个赵王。
可没想到。
暴乱如潮水般凶猛,掀起了排山倒海之势,就算是居在望夷宫继续行「以暗瑕疵」的小皇帝也难免听到了几耳朵。
小皇帝对他这个丞相,毫不懂得收敛蛮横凶残。
赵高不得不忍辱负重。
哭跪在他脚下求饶。
胡亥也骤然反应过来了,海浪迭起,木已成舟,暂且不能奈赵高如何,他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但走狗不是根枯死的木头。
百姓不会被随意的摆弄,权力的把柄,已经不握在他手上。
蠢货。
早已为时晚矣。
胡亥欲有所行动时,赵高早已经亮出他的屠刀。
望夷宫。
弯月低低的掐在黑夜之上,显得格外的凄冷,望夷宫宫檐也看不到宝石镶嵌,里头更没有饲养珍禽猛兽供其消遣,和享乐圣地毫不搭界。
有夜蜻蜓在飞,上,下,一点一点的。
像这个国家的宿命一般,也不知道飞去哪里。
这里砖瓦地基沉默吞吐着的是古朴的渊源和厚重的城池,顶盔戴甲的秦兵不停的在外圈圈巡视,三步一岗,宫里有高大的了望塔,内里还藏着精良的重型武器。
胡亥为什么选在这里。
不重要了。
赵高有得是把他敲出来的办法。
万千燃烧着的箭雨铺天盖地射入望夷宫,搅碎了这片平静,乍然就烧得一片噼里啪啦的暴烈,火光擦出的尾烬,带着慌乱在黑夜加剧。
「盗贼破关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恐惧和着远处暗藏着的千万万强悍「盗贼」加重得秦兵心里鸦飞鹊乱,颇为慌张。
但好歹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深沉兵士。
很快。
就有人反应过来进去保护小皇帝安危。
这一进去。
就彻底暴露了胡亥的「杳无踪迹」。
阎乐须发灰白,面部极其的平整,连着那耷拉下来的单眼皮也薄的像是刀刃子,寝殿里头竟然也起了火光,破门而出的时候,
龙袍飞舞着,像是出了鬼,正泼着刺鼻的火油。
胡亥抬眼漠然看他。
后背就是逼人的热浪,他的龙袍太大了,拖了下来,半张脸被火光映的通红,离奇而吊诡。
阎乐指骂:「暴君,你搜刮民脂民膏,滥杀无辜,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现在前来捉拿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亥冷笑,抵着虎牙舔了一圈嘴角:「那条死狗呢?」
阎乐不言,屠刀折射出火光。
「噗嗤。」
「陛下,您说咱是狗,咱就必须得是条狗吗?」
萧蕊儿到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胡亥倒在血泊中,捂着胸口,额头唇角沁出冷汗,曲折的火线游曳在他的脚下。
火势猛烈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线。
萧蕊儿踉跄着冲进去,正要将他背起。
胡亥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他的眼睛很稚嫩,黑宝石泡在蛋清里,认真的问:「你是我的母亲吗?」
萧蕊儿嗓子干哑:「老奴怎么会是陛下的母亲。」
「我的母亲呢?」
「陛下..
...出去再说.....」
「我的父皇不爱我,我的母后也不要我。」
胡亥闭上了眼睛,蜷缩着紧抱自己,似无数双手捧着他的身躯拖拽至深渊,末了手腕也无力垂下。
明明火焰的温度这么炙热,触摸却是冷如寒冰。
「孩子——」
萧蕊儿眼中涌出泪来,替他拽平了衣襟丝丝褶皱,就像是对待娘娘一般,小皇帝忽略了众生的需求,随意摆布如毫无温度的棋子,孤行走着先帝的大道。
他没有敬畏,也变得没有感情,就这么将自己雕刻成了盛装的模子。
萧蕊儿左手撑着拐杖,坐在胡亥的尸身旁边,任由被大火吞噬。
兴许那年长乐殿失火,早已经将一切烧的灰飞烟灭。
「兴亡千古事,胜负一枰棋。」
公元前207年。
秦二世被赵高的心腹阎乐逼杀于望夷宫,年迈的子婴即位,设计杀了赵高及其党羽。
可暴政早已深扎人心,树未倒猢狲尽散,何况秦二世早就将中央集权,也就是秦国的架构杀得全部尽毁。
秦国疲软了,爬不起来。
当初被毁社稷,被灭宗庙的复辟者被切割了权力,分配了阶层,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不仅正值壮年,仇恨更是早在他们内心中不断扭曲穿刺。
打着反暴的旗帜,实则为泄愤杀戮。
公元前206年。
横暴的西楚霸王项羽领兵冲杀进咸阳,对远古文明进行无可挽回的野蛮摧毁,花团锦簇,累火积焰的梅花早已枯萎,被践踏在地上,化作一把把烧杀抢掠无所不毁的大火,那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咸阳殿救这么付之一炬。
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
珠宝财货美姬妇女被搜刮一空,无数黔首失去赖以生存的生计成为流民。
只知秦失鹿,不知楚亡骓。
若百年后。
当无尽的阳关流淌至城垣,生命奋力亲吻草叶的脉荒。
当初的辉煌已成颓墟,坍塌掩埋在地下永不见天日,这里茫茫大浪,春风吹过万木倾伏,鸟叫鹿鸣空悠悠,溪流恬静流淌。
若是来此赶路的行人在此歇脚,必定是纯然畅快的山野意趣。
「娘,娘.....」
落在后面的小孩子穿着草鞋,蹲在地上挖出一块残破的四兽瓦当,粘连着泥土的湿润和爬行的小虫。
小孩子眨巴着眼看了下,随意的丢弃在一旁。
转而捏起旁边的一颗种子。
草浪下。
小孩子的笑脸稚嫩无邪,双手捧着种子,蹦蹦跳跳的朝着日光追赶:「春天,春天,麦稷菽,麦稷菽,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