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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花椒就听到屋外传来清脆的就像刚立上枝头的乳燕的笑声。
鼻子一酸,眼泪就被咽了回去。
又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四堂哥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一只脚还踩在门外就嚷嚷了起来:“二姐,二姐,我们给你当护院,护送你同外甥女去利州好不好?”
说着话儿的工夫,人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到了茴香的身边,一脸谄媚地朝着她笑。配上他五大三粗的身形,说不出的发噱。
一屋子的泪眼婆娑,就被他这么一嗓子给嚷嚷了回去。
只除了茴香,谁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眼睛俱都望向门外。
五堂哥抱了祺姐儿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祺姐儿低着头,胖乎乎的小手摊在五堂哥的面前,嘴里叽叽咕咕地笑说着甚的。五堂哥则笑盈盈地望着祺姐儿,祺姐儿说一句,他应一声,一幅其乐融融的模样。
一屋子的人望着这说不出和谐的甥舅二人俱是笑了起来,谁还记得四堂哥方才说了些甚的。
听到笑声,祺姐儿抬起头来,歪着脑袋,有些困惑,不明白大家都在笑甚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在看到茴香的瞬间,眼里迸发出满满的惊喜来,张开双臂就要朝茴香扑过去:“娘,娘!”
又扬着手里的一支荷花花苞给茴香看:“花花,豆豆给我的。”
祺姐儿如今虽然已经会说四五个字儿的短句了,可口齿还不是很清楚,一直把舅舅叫做“豆豆”。
“我看看!”丁香横刺里跑了过来,从五堂哥手里抱过祺姐儿:“花花真好看!我们祺姐儿更好看。”
祺姐儿任由丁香抱着,知道丁香是在夸自己,笑得眉眼弯弯,就像月牙儿似的,透着天真无邪,让人的心都跟着澄澈了起来,可爱的不得了。
丁香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祺姐儿的脸,花椒同香叶也跑过来逗她玩儿。
四堂哥望着被大伙儿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中间的祺姐儿,搔了搔头,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茴香的肩膀:“二姐,好不好?”
笑望着祺姐儿的茴香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就差团手的四堂哥身上,又看了眼亦是眼巴巴望着她的五堂哥,摇头笑道:“这你们可就问错人了,我哪里做的了这个主。”
一句话,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祺姐儿也转过身来趴在丁香肩头,眨巴着眼睛望着茴香。
四堂哥同五堂哥却不气馁,五堂哥已是嘻嘻笑道:“别呀,二姐,你就替我们求个情呗!我同四哥本就在盘算着出门游学了,这回跟着你一道去川蜀,岂不两便。”
四堂哥摇了摇头:“甚的叫两便,我们既出了力,又顺道游学,还不叫家里人操心,可不是一石三鸟。”
大伙儿可算知道这两人的来意了。
杜氏朝四堂哥翻了个白眼:“我不管你石头啊鸟的,既是想去,就自个儿想办法去,缠着你二姐算甚的。”
沈氏也赞同,朝二人笑道:“不是说要给你们二姐当护院吗?那总得瞧瞧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儿吧!”
这些年来,随着家中老少爷们的频繁远行,甚的考学游学的,对于就连莲溪城都不曾出过的姚氏妯娌们来说,已经不是甚的遥不可及的事体了,恐惧害怕的心理也早已得到了缓解。
在她们而言,外出游历游学虽还不是甚的必须的事体,但已经算是正经事体了。她们做母亲的虽然也会担心,却还不至于片刻都不敢放手,恨不得把孩子捆在自个儿的裤腰带上。
丁香看着杜氏沈氏的反应,就知道这事儿已经十有八九了,眼底是说不出的羡慕,难得的没有去酸两人。
花椒亦是眼睛一亮,觉得四堂哥五堂哥的主意或许不错。
在花椒看来,这年头,或是武生到底长年习武锻炼,体质上头确实要比大多数只会坐而论道的文弱书生更加结实的缘故,不但更能适应艰苦的行程,也更能抵御疾病的折磨,还更能负担颇为可观的路途开销,相较于文生,武生游学四方的比例或许更高。
不但是为了开阔视野、增进见识、培养毅力,其实也是为了更好的展示自己,为日后入仕埋下伏笔。
其实在这一则上,文生武生都是一样的。
毕竟这会儿信息闭塞,想要出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体。而通过游学来展示自己,结实达官贵人,并建立起人脉关系来。对于没有那么扎实背景的寻常文生武生来,游学都是不错的一种自我推销方式。
这是花椒从大堂哥游学一事儿上总结出来的体会。
虽然大堂哥当时同方解元一道出门游历时并没有想过要去推销自己,但只看大堂哥如今书信频频,结交的朋友已经遍布长江、之江两岸,就能知道他已经初步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来了。
而如今虽不指着四堂哥五堂哥广交好友、建立人脉关系,可能出去看一看,边走边学,边学边消化,边消化边实践,总是远胜于坐在家里对着他们自个儿绘制的地图浮想联翩的。而且走出去,对培养他们的世界观,必然更有益处。
花椒是这样思量的,显然秦老爹同秦连虎一众人也是这样认为的,齐齐应了下来。
秦连熊又去找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巡检,说明来意,原本以为会麻烦李巡检,哪里知道李巡检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正犯愁呢,倒是忘了这三个臭小子了。”
李巡检确实有些发愁。
虽说家里头早就留了心,给李蹊准备好了妥帖的幕僚、护院、小厮、厨子。
这趟护送茴香同祺姐儿去利州,除了会把服侍的人都带上,还会让家里头的大管家跟着沿路打点之外,他更托人请了省城隆盛镖局的盛三爷派人看镖。
虽说安全得以保障,可到底没个场面上的人支应着。虽说没甚的,可他却有些担心茴香同祺姐儿被人怠慢了去。
他正盘算着,是不是从老家叫个侄儿过来,却忘了亲家家里头有功名的小小子满地走了。
这可真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了。
心念一动,又不禁盘算着,是不是能再拐两个……
自然不知道,或许就连这三个都拐不走。
罗冀有些迟疑。
此时家里头,四堂哥五堂哥正在围着他说话。
四堂哥勾着罗冀的肩膀,眉头微蹙:“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五堂哥站在一旁,望着神色之间有些犹豫的罗冀,貌似神色无意,可心里头却早已七七八八的寻思了几个来回了。
低下头来,眼睛正好撇过罗冀脚上干干净净的满耳草鞋,又看了眼自个儿脚上的双梁布鞋,忽的想到了甚的,又看了眼罗冀,转身就去找花椒。
罗冀心里有些乱,并没有留意到五堂哥的离开。
他自然知道这样的机会难得,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不曾进过城或者出过城,更别说数千里之外的川蜀之地了。
对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涯海角了。
其实对他来说,亦是如此的。
再一想到,一路上,他也能像大堂哥一样,游历到哪里,就察访到哪里,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人物事件,用笔记、散文等等的形式落在纸上,并加以保存,甚至于还能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他就忍不住想要答应四堂哥。
可是这些年来,姑母、姑丈待他视如己出,表姐、表哥,还有花椒,也把他当做自家兄弟般看待。甚至于为了让他有出息,有一天能够自立门户,还让他习武,参加武举。
满崇塘满莲溪,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有个好姑丈。
他也由衷的感激老天爷,给了他一条活路,让他在茫茫人海之中,遇见了花椒,从而得到了这么一份天大的缘分。
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他自幼受到秦家的恩惠,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只他现在,却还不知道要怎样回报这份情义。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留下来。
花椒过来时,就看到了整个人好似都安定下来了的罗冀。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明白了甚的。
“二表哥,你不打算送二姐去利州吗?”花椒坐在了罗冀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道。
罗冀已是打定主意了,神色坦然地朝花椒点了点头:“嗯,这次我就不去了,以后总有机会的。”
花椒点了点头,不过又继续问下去道:“二表哥为甚的不去,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罗冀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用意告诉给花椒听,不过在说之前还强调了一句:“椒椒听了可不能害怕。”
花椒一愣,不明白罗冀的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不怕。”
罗冀也跟着她点了点头,告诉她听:“这大半年来,家里头虽然还算太平,没有甚的悍匪再敢打自家的主意。可到底我在明敌在暗,咱们这么些个兄弟中,我同四哥五哥都是队长,同兄弟们打配合也打惯了。若是我们都走了,家里头一旦有事儿,恐怕措手不及。我留下来,既能帮着跑跑腿,四哥五哥在外头也不必担心了……”
花椒没有做声,她没想到罗冀是因为这个才决定不去利州。
其实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罗冀会不去利州。
她同四堂哥五堂哥,还有家里人都想的一样,都以为四堂哥两个所说的“我们”,就已经把罗冀包括在内了。
哪里知道五堂哥会突然找上她,告诉她,罗冀不想去利州。
至于原因,五堂哥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花椒,花椒也觉得或许如此。
这些年来,罗冀虽然没再想着出去挣钱还“债”,可他在日常生活上,却仍是异常的节俭。
吃饭上头还则罢了,阖家都吃一锅饭,有他们兄弟姐妹在,也不会给罗冀缩筷子的机会。可穿衣上头,虽然大伙儿都知道罗冀会打草鞋,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针线活。虽然仅限于缝缝补补,可因着他习武倍加刻苦的缘故,衣裳磨损破损起来比四堂哥五堂哥还要快,可从来不等罗氏同花椒茴香都来不及发现,他就已经自己打上补丁缝补妥当了。
家里头,尤其罗氏最擅长女红针黹,自然不可能亏待了罗冀,但有花椒兄弟姐妹的,就会有罗冀的。可罗冀已经习惯如此了,出门的辰光自然会穿上崭新的出客衣,可平日在家的辰光,一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乎都是打着补丁的衣裳,脚上亦是草鞋芒鞋。
花椒兄弟姐妹打小自然穿过补丁衣裳,那辰光他们亦是老大穿完老二穿,纷纷补补又三年的。可如今家里头日子过起来了,各人柜子里的补丁衣裳自然越来越少。花椒姐妹做家务干农活时的罩衫上头都不带补丁了,小小子们也越发讲究起来了,虽然不羡慕绫罗绸缎,可棉布衣裳也要穿的齐整得体。
但罗冀却一贯如此,而且渐渐的,不但跟着花椒姐妹学会了颜色搭配,而且针脚上头也越发细密了,比丁香的活计还要好。即便打着补丁,也并不难看,照样干净清爽。
他自己十分坦然,阖家也大概其知道他能省则省的心思。
却没想到在这桩事儿之上,罗冀根本不是这样思量的。
有些慌张地应了一声,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是劝他去,还是随他去好了。
罗冀的注意力都在花椒的身上,见她又是抿嘴,又是皱鼻子,小动作特别的多……渐渐笑了起来,笑容直达眼底。
花椒愕然。
罗冀望着花椒:“椒椒放心,我是想过之后,自个儿愿意留下来的,不为旁的,你不用担心。”
花椒就罗冀当场抓包了,也不尴尬,嘻嘻地笑。
罗冀看着花椒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渐渐正色,端容道:“椒椒,银子好还,可家里待我的恩情,是不能用银子来衡量的,是我一辈子都还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