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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来,秦家兄弟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当机立断,决定即刻启程,前往新安府。
阖家就齐齐忙活了起来。
罗氏当时一句多话儿都没有,算是默认了秦连豹的出行,转身就带着花椒收拾起了行李来。
人在衣裳马在鞍,开了箱笼,收拾了七八件或簇新或七八成新的绫罗长衫来,又将前两年上为秦连豹赶考所特地准备的细布内衫俱都翻了出来,整整一箱子。
清洗怕是来不及了,可好歹还能借着天光晾晒一番,到时候上身也能舒服些。
只手里头虽然忙活着,脑子里更是翻腾着,一刻都不得闲,可心思却显然并不在这上头的。
不知甚的时候就魂不守舍地坐在了床沿上,一件内衫拿在手里叠来叠去的,都快团成一团了。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花椒小蜜蜂似的忙的脚不沾地,一趟又一趟的将衣裳搬到后院去晾晒。返回时,自然不免把罗氏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却甚的都没说,悄悄退出屋子,将秦连豹找了回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朝他使了个眼色,就又抱着一大摞衣裳出去了。
秦连豹看着花椒抱着衣裳,显得略有些笨拙的身影,不禁哭笑不得。
却暂且没有工夫理会这个小机灵鬼,走过来在罗氏身边坐了,握了她冰凉的双手摩挲着,安抚她道:“你且宽心,我们也不是头一遭出远门了,自会万事小心,快去快回的。”
只罗氏又岂是秦连豹这么一说,就能真正宽心的。
看着秦连豹,不由自主地握了他的手,抿了抿唇,面上已有忧容:“一定要这样着急吗?就不能略缓缓,等新安那边有确切消息过来了再启程吗?”
罗氏自然知道她不应当违拗秦连豹的心意。
可行船走马三分险,偏偏这几年上,秦连豹哪一年不要出一两趟远门的。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半拉月,她面上不显,可事实上真是白天黑夜,时时刻刻挂着心,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的。
尤其在知道之江上头竟有水匪,而新安府还正在大张旗鼓地剿匪之后,光是这样听了一耳朵,她就已是能够想象之江上头乱相已起,本就在替大堂哥一行提心吊胆了,再没想到原本以为今年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头,等着小外孙女或是小外孙出生的秦连豹倏地又得出门去了。
不但这样匆忙,这几天上或许就要启程,还是直奔人仰马翻的之江而去的。
且不说八字衙门岂是好进的,饶是秦连豹如今已是举人出身了,可但凡想同官府打交道,就必是得做好银子开道,尤其还得舍下工夫去周旋的准备才能成的。
只说谁都不知道他们这一趟出门,一路上又会遇到怎样的风险。
她怎的可能宽心的。
她并不是不希望秦连豹替秦连彪奔走,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来。即便秦连彪这辈子都别想再归宗了,可到底血脉是斩不断的。
更何况饶是李巡检都不知道秦连彪到底会受到怎样的刑罚,他们兄弟虽然嘴上都说的厉害,可事到临头,还是没有一个能够做到袖手旁观的。
所以她只是希望秦连豹能够晚一些启程,是不是等那位新安府的知府大人将水匪通通剿灭了,之江上头再没有漏网之鱼兴风作浪,甚至于临死一搏了,再行启程的。
秦连豹如何不明白罗氏的担忧的,也打心里感到抱歉。
这几年上,总是要罗氏替他担惊受怕的。
或许罗氏自个儿都没有意识到,可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每回他出门归来,罗氏总有好几夜是根本没有办法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夜里头总会没来由的惊醒,而且还不只一回。
但说句心里话,哪怕他很清楚秦连彪自作自受,死不足惜。可还是没有办法漠不关心,只是一味的这样观望和等待。
这种无力的感觉并不好。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不管不顾的要去劫狱,他们只是想对秦连彪的案情做一个了解,对案子的走向做到心里有数儿,让秦连彪能得到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而已。
然后不管是处决还是流放,就得看秦连彪自己的了。他们回来,也能同故去的族伯有个交代了。
至于罗氏担心的安全问题,也大可不必将之江视作洪水猛兽的。
不过罗氏的性子,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可不是那些个好糊弄的,单是同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是没法真正释怀的,就告诉她道:“我已经拜托亲家出面给我们租船了,看看能不能有运道搭上漕帮的路子,那这一路上必是能够太平的……”
罗氏一听“漕帮”二字,心里头果然舒坦了些许。
旁的她或许不知道,却是知道,如今的运河,可是漕帮的地盘。那是真正的土匪头子,怕是还没有哪个虾兵蟹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
或是这些年来,家里头一贯运道不错的缘故,李巡检出面,再又是秦家的急事儿,第二天一大早,崇塘三大码头上当即就有几位出身漕帮的船老大言明愿意顺道带上秦连豹同秦连龙一程。
李巡检帮着择中了一家,秦连豹封了银子亲去拜望,议定了翌日启程。
家里头忙着给秦连豹同秦连龙打点行装,罗氏同沈氏忙着将晾晒妥当的衣裳打包装箱,姚氏杜氏等人则是挥汗如雨地给二人准备久放不坏的路菜……
花椒同香叶,还有芽儿几个跑前跑后的帮忙,丁香却纠结的不得了。
她对出行一事儿至今仍旧念念不忘的,不管谁出远门她都羡慕,这自是不必说的。可一想到秦连豹同秦连龙是为了秦连彪这样大动乾坤,她这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
凭甚的啊,那可是仇人,还是恶人!
何况人家又不识好,自家这样劳心劳力的,不但不落好,说不得还得落一身埋怨。
好心没好报,又是何必!
小小子们却是羡慕的不得了。
出过一趟远门,心也确实有些野的五堂哥更是不无遗憾地道:“三叔同我爹急着赶路,否则我说甚的也得死皮赖脸的跟着去,多难得的机会啊,我还没见过大牢是甚的模样呢!”
被丁香重重一巴掌拍在背上。
结果临行辰光,秦连豹同秦连龙竟然捎上了二堂哥同三堂哥,让下学回来的五堂哥悔的肠子都青了。
四堂哥更是耷拉了脑袋,挠头道:“多捎一个又怎的了嘛,我又不占地儿。”
好在大堂哥一行启程离家后的第一封书信送达了。
不过与其说是“封”,不如说是“包”的,满满一大包的书信,连时常给秦家送信的民信局的青衣小伙计都问了句“府上大少爷”。
阖家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都写了甚的?快读给我听听!”秦老娘迫不及待地催着花椒姐妹念信给她听。
这在老人家来说,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丁香同香叶都有些稀奇,花椒却是有些知道秦老娘这般担心的缘由的,一目十行,先告诉老人家:“大嫂不晕船,天气虽热,可船上却还凉爽,也不潮湿闷热,虽然生活不大便当,但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大嫂身边的两个姐姐也好好的,祖母别担心。”
秦老娘听着,就果然长舒了一口气。又同花椒姐妹笑道:“菩萨保佑,你们大哥大嫂都是个有福气的,不晕船,以后也就能够一道出门游历了。”
花椒捏着信,一脸钦佩的望着秦老娘。
饶是前世,像秦老娘这样开明的老人都是少见的。
丁香更是东张西望了一番,不见姚氏的人影,才依偎在秦老娘身边耳语道:“祖母,要是我以后也能有您这样的太婆婆就好了!”
并不是玩笑,丁香一脸的认真,打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秦老娘不免哭笑不得。
可想到家里头这几个孩子的姻缘,尤其还有隔壁石榴姐妹的终身,心里自然不会痛快的。
搂着丁香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不免有些走神。
花椒见秦老娘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精神不济,担心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惹得老人家不舒服,就同丁香一道扶着她靠坐在了床头,倒了温白水给她喝,又给她念信排解……
夜里头洗漱过后,才有工夫看大堂哥专门写给她的信,还有大嫂左氏写给她们姐妹的书信。
大堂哥的书信一如往年,事无巨细的同花椒描述着一路的见闻。
只有一桩事儿,一个字儿都没同秦老爹秦老娘透,告诉花椒,他们启程的第二天,在夜宿临津渡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方家的故旧从京城回来,方案首带他去拜会,这才知道就这两天的事体,新安府方才履新的知府大人正带着典史、千总,又募集乡勇数百人,大动乾坤的剿灭运河上的水匪。不过虽然运河两岸风声鹤唳,却比往常来的安全,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只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没敢轻易上路。当即给方大老爷来信,疏通关节后,方才上路,所以这封信其实是在隔壁的临津渡口送来的。也就是说,七八天过去了,可大堂哥他们方才走出百余里路……
花椒没想到大堂哥也已是知道这个消息了,不禁苦笑。
略一思量,提笔给大堂哥回信,将家里头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体同他着重说道了一番。
这其中包括了秦连彪闯下的纰漏,袁氏的屡次算计,还有石榴红枣姐妹的无力……
还告诉他,二堂哥三堂哥已经跟着秦连豹还有秦连龙出门了,将直奔新安府,说不得回信送达时,他们已经在运河上碰面了。
待她将回信重新捋了一遍,装进信封后,已是夜深,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打开了左氏写给她们姐妹的书信。
说是书信,却简直就跟本书似的,厚厚的一沓。
而且不像书信,简直就是日志的,记载着几天来她每天的心情。
不得不说,左氏到底书香门第的出身,文笔相当清雅,而且不比大堂哥素来描绘景物时的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左氏更加注重表现人的主观感受,很容易就让花椒身临其境了。
原本打算看个大概,解解馋就搁下的,结果又一个没忍住,花椒偷偷摸摸熬到后半夜,才意犹未尽地看完了左氏的日志。
收好装订妥当的书信,花椒打定主意,明儿就开始誊录,说不得集结成册之后,还能同大堂哥的游记摆在一道,收进自家的藏书楼。
只一大清早,花椒遮遮掩掩的捂着眼脸从自己屋里出来时,就迎面撞上了六哥似笑非笑的眼神。
花椒一个激灵,自个儿就先心虚起来了,讨好的冲六哥笑。
上前挽了他的胳膊。
六哥就笑着拽了拽花椒为了睡觉方便而绑的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又指着她眼脸下的乌青,同她道:“下不为例!你还小,睡不足,仔细长不高。”
花椒瞪圆了眼睛,又眨了眨:“那这样说来,哥哥也很晚才睡喽!”
又踮着脚细看他的眼睛。
不比花椒的心虚,六哥理直气壮地点头:“做完功课,我又给大哥回了一封信,因此晚了些。”
花椒一愣,自己也是这样啊,有甚的可心虚的。
不过还没想明白,罗冀已是递了热气腾腾的手巾过来给花椒:“椒椒敷一敷眼睛吧!”
看着罗冀清亮的眼睛,不知怎的,花椒更加心虚了,点头接过手巾,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却顾不上这些,乖乖地热敷。
倒是六哥,留意到了罗冀通红的双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花椒不知道大堂哥同左氏花了几天的工夫来写信,反正他们按着大堂哥嘱咐的地址将信寄出去,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体了。
秦连凤亲自跑了趟民信局,只这前脚刚走,就有民信局的小伙计登了门。
送来一封信,署名收信人写的是秦连豹,书信来自京口,寄信人正是那位同秦连豹一直有着书信来往的那位清客,还是加急的信件。
偏偏秦连豹不在家,罗氏只得把这一封捻起来薄的似乎只有一页纸的书信递到秦老爹面前。
秦老爹想了想,还是打开了信封,也是幸好打开了,这才知道那位清客加急是为了给秦连豹报信,三槐堂王氏有族人找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