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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吟玉看着魏宗元的动作,脚尖点地,声音温柔:“你将鞋子放下来就好,我自己可以穿。”
魏宗元恍若未闻,手探向她深红的裙摆边缘,笑道:“公主是天上的神女,不该染凡尘,请让我来为您穿鞋履。”
姜吟玉久居深宫,极少与外男接触,像这样被男子夸赞还是头一回。
她脚跟被伸过来的一只手给紧紧握住,心倏忽一跳。
少年掐着她踝骨,指尖温热,还带着几滴水珠。
“请公主恕我的冒昧。”
魏宗元俯低身子,将绣鞋缓缓送入她的脚下,一直到鞋与她的脚贴得严丝合缝,才开口,“公主,已经好了。”
姜吟玉攥着裙摆,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白马,脚往后一收,将那只绣花鞋隐藏在裙摆后,“多谢你了。”
魏宗元在她面前站起身,轻笑看她。
姜吟玉也对他露一个灿烂笑容,神色平静,从始至终,对他的举动没有流露分毫情绪的波动。
若非她接下来匆忙转身、面色慌乱,魏宗元差一点就要被她的平静神色骗去。
“不必谢。”
魏宗元随和一笑,伸出一只手,让姜吟玉搭着上马。
姜吟玉跨上马,打量他,“我听他们喊你魏三郎,你是魏家的三公子?”
魏宗元做礼:“正是。”
少年弱冠左右的年纪,唇红齿白,儒雅随和,眉宇间自有一股书卷气,发上的飘带随风轻轻摇动,落在他肩上。
姜吟玉往下看他,点头轻笑:“嗯,我记住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调转马头要离开。
身后响起男子清朗的声音:“神女慢走。”
姜吟玉坐在马上,听到这话,险些没坐稳,回首看来,朝云髻上步摇轻摇。
魏宗元一直望着姜吟玉的背影,见她扭头,眉目映着秋光,对他带着好奇的打量。
等公主的马儿消失在树林间,那些在一旁看热闹的少年们,才争相走上来,围住魏宗元。
“宗元,难怪方才你和我们在一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心被勾走了!你故意偷偷来见公主的,是不是!”
魏宗元毫不遮掩,大大方方道:“是。”
友人们吃惊道:“你真对公主一见倾心?可你昨日才见她第一面。”
树林里回荡着少年们的说话声,魏宗元没回话,只目视远方,看着那一抹红色的影子远来越远,道:“公主绝色倾城,我见之不忘。”
他们不知,魏宗元在来温泉行宫前,就被家中长辈叮嘱过,要主动去找公主见面。
十日之前,魏宗元在江南游学,魏家人急急发来的一封信,让他赶回长安。回来就与他商量,能否作驸马,尚公主。
魏宗元对此极其抵触,起初还觉得自己不会对公主产生爱慕之情,也不打算照做,这会才发现,若让他娶的是柔贞公主,那他心里是欢喜的。
魏宗元眯了眯眼,看向远方,“她是君侯之女,卫侯之妻,东宫之妹。”
他问身侧人:“公主岂非像那诗经中所称赞的美人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友人一愣,回道:“确实。可不就是诗文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
魏宗元平时最爱拈诗作对,他又家世高,身边人都抢着对他阿谀奉承。
魏宗元笑道:“是,她是美人。”
说完转身,在所有人始料未及时,迈开腿往回奔去。
众人看着魏宗元上马,不知他要做甚,急忙也跟上。
一个午后悄然过去,夕阳渐渐西沉。
姜吟玉出林子不久,便被皇帝的人喊住,说是陛下请她过去一趟。
姜吟玉到达皇帝的清凉殿,才走进去,便听到了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陛下,您觉得柔贞和宗元般配吗?”
说话的是一道苍老的女声。
姜吟玉敲门的动作一下顿住,脸贴上去,目光透过门缝,朝里面望。
“三郎相貌出众,家世显赫,才情斐然,是长安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京中不知多少高女郎想嫁给他。”
永怀长公主立在香炉旁,张开宽大的袖摆。
坐在对面的姜玄,声音漫不经心:“此事再容朕考虑考虑。”
“皇弟,这有何可考虑的?世家与皇室的联姻本就极其常见,更何况三郎的父亲是宰相,你不也极其信任魏宰相吗?”
永怀长公主绕道姜玄身边,高声道:“柔贞也性子是极好。若非我的几个儿子已经娶了妻,我必定要让他们来娶柔贞的。”
姜玄皱眉道:“魏家人多复杂,我怕柔贞进去处理不好关系,想挑个家世简单点的。”
“怎么会?”永怀长公主道,“她是公主,是我的亲侄女。如若她能嫁入魏家,我这个作长辈的一定也会在背后给她撑腰。陛下,我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
永怀长公主强势果断,姜玄自然是清楚的,对这个长姐也极其依赖。
他还是犹豫不决:“朕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担忧……”
永怀长公主道:“我知晓,陛下舍不得她远嫁,可魏家不就在长安城吗?到时候你想见柔贞了,随时就可以召她进宫,陛下想想,京城中还有比我们三郎更适合的郎君吗?”
这一番话确实触动到了姜玄。
他手抚了抚膝盖,道:“若我的柔贞以后诞下子嗣,她也可以时常入宫,带小辈来探望我。”
永怀长公主唇角勾笑:“可不是?”
她见姜玄态度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如今外面面流言四起,都说柔贞不尊礼法,陛下不会还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为她挑选驸马吧?”
这话姜玄不爱听,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永怀长公主瞪他:“意思是你赶紧将公主嫁了!当初卫燕没对她做什么,她就敢逃婚,这不是不尊礼法是什么?也得亏卫燕早有暴虐之名,换个别的清流世家的郎君,她再敢逃婚试试?流言还能像现在一样温和吗?”
这话不无道理。
姜玄一向宽以待己,严于待人,自己做事可以淫.乱,但身边的人绝不能做丑事让他丢面子。
姜吟玉此前的举动,无疑是在一次次地挑战他的权威。
姜玄道:“你说的这些话,朕何尝不明白?外头那些人,瞧着对柔贞恭恭敬敬,谁知晓他们肠子里弯弯绕绕想着些什么。民间还说,柔贞是与人私奔逃婚,被男人丢弃后,才灰溜溜回来,被她皇兄包庇下来的。”
“简直荒谬!”
姜玄忿忿然骂了一句。
永怀长公主弯腰,道:“是啊。柔贞嫁入别人家,或许还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嫁入魏家,有我在,谁敢非议她?”
“所以陛下得快一点了,过了年底,柔贞也十七岁了。”
姜玄“唔”了一声,又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桩婚事究竟能不能成,朕还得询问柔贞的意见。”
永怀长公主骨碌一转眼珠,道:“确实,我还得询问一下我家三郎。不过想来,能娶公主是天大的幸事,他肯定会答应的。”
姜玄赞同:“你再去探探三郎的口风。”
永安长公主应下,她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退出大殿去。
门推开,刚好就撞上了进来的姜吟玉。
姜吟玉屈膝作礼:“见过姑母。”
永怀长公主笑着应下,她以前见着姜吟玉可都是用鼻子看她的,这次难得神色和蔼,拉过姜吟玉手,道:“公主快进去吧,你父皇等你呢。”
姜玄坐在那里,等候她多时。
姜吟玉和长公主道别后,进来行礼,问:“父皇喊我来是有何事吗?”
她心里做好了准备,皇帝会和她谈婚嫁一事,可皇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过了会,他将拉她到身边,扣住她的肩膀,道:“没什么,是父皇想阿吟了,想问问你今日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还行,”姜吟玉如实回答,“今日我遇到了魏家三郎。”
姜玄有些诧异:“魏家三郎怎么了?”
姜吟玉将今日所遇讲给姜玄听,“我的鞋丢了,魏家三郎捡到后,非要给我穿。”
姜玄拧眉,有些沉默,半晌道:“多少男子在女子面前从不肯弯腰,他居然还愿意弯腰,帮你穿鞋,一点世家子弟的架子都没有,他人应当是极好的。”
姜吟玉低声,“可我觉得他有一点孟浪。”
“别多想,只是帮你穿个鞋而已。人家说不定就是好心呢?”
姜吟玉觉得不对,但还是点了点头。
姜玄没继续深问,只道:“你明日再出去看看,有中意的世家郎君就回来和父皇说,你是公主,喜欢谁,父皇还不帮你办到?”
姜吟玉脸皮薄,每次被打趣这事都不太好意思,柔声道:“再说吧。”
皇帝点头,看一眼窗外,“天色晚了,陪父皇用完晚膳再回去吧。”
姜吟玉依旧装作天子乖顺好女儿,应下:“诺。”
这一顿饭用了小半个时辰,等姜吟玉用完后,殿外已是黄昏。
一直到退出来,姜吟玉脸上笑容才慢慢落下来。
白露看着她的脸色,问:“公主怎么不开心?”
晚风里,少女款步徐行,裙摆曳过大地,声音随着风拂来:“我不明白,我一定要嫁人吗?”
白露眨眨眼道:“天下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啊。”
“是吗。”姜吟玉喃喃,声音沮丧。
“可我看嫁了人的女子也未必开心。父皇娶了皇后娘娘,二人是少年夫妻,却相看两厌,成了怨偶;我的姑姑,永怀长公主,嫁了驸马,却豢养面首,驸马也流连烟花柳地。他们的姻缘好像都很不顺遂,为何就要替我做主,觉得我的会美满呢?”
她还并不想嫁人。
白露劝道:“可那魏家三郎,应当是极出色的,公主不必失落。”
姜吟玉脑海中浮现出魏三郎的面容。
他真如外人所说极好吗?
是不是极好,要看是否和她相处得来。
她不敢妄下定论。
姜吟玉提起笑靥,道:“先不提这事了,我今日骑射,射中了好几只猎物呢。”
二人边聊边笑便走,就要回到宫殿时,殿内奔出来一人,姜吟玉被她撞得险些跌倒,好在一旁暗卫及时扶住她。
姜吟玉转过身,看向那冲撞自己的侍女。
“绿绮,怎么了?”
侍女绿绮慌慌张张,手上还捧着个物件。
“公主,刚刚有人给您送了件东西来。”
姜吟玉疑惑:“给我的?”
绿绮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副画卷,随着画卷一寸寸展开,画上女子的容颜也展现在眼前。
是一张绝妙的丹青画。
卷中美人正静静朝外凝望,双眉似峰峦聚,眼若水波横,一肌一容说不尽的风流柔媚……
白露望着画上女子出神:“公主,这画的是你吗?”
姜吟玉也有些愣怔,从那画中人的眉宇中好似辨认出了自己,心生疑惑,谁会画她?
她目光下移,继而看到画卷上,有一只丹青彩笔勾勒出的凤凰,一旁留白处,洋洋洒洒写着几句诗。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姜吟玉低声呢喃,读了几句,意识到这是什么诗,面色古怪,停了下来。
白露听着不对劲,问:“公主,这是《凤求凰》里求爱的词吗?”
姜吟玉点头,她长这么大,从未收到过这样大胆的表白,耳畔绯红,颤声道:“这是谁送来的?”
“是魏三郎送的。”
绿绮说完这话,又道:“公主,那魏三郎长还让我问您,您明日午后有空吗,他想约您一道骑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