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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沈断念好像看到了月光,月光柔柔的,墨一般的晕染,水似的融化在朦胧的雾气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梦?
沈断念不知道。
他好像已忘记思考,不知该如何思考。他像傀儡一般走过遍地的血泊,踏过那个女人的尸体。可回眸在看,身后已是白茫茫一片,哪还有什么血和女人?
继而抬眼望去,只见那幽深的巷道之中蜷缩着一个瘦削的少年。
少年拿着一把匕首,匕首上已被血染的鲜红。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一条胳膊已被那把匕首划得鲜血淋漓。
他好像已根本不觉得疼。
也许太久心痛早已使他变得麻木。
“你们看看!就是那个怪物,杀死了他自己的亲娘!”巷口一男孩拉着一群小伙伴,指着那少年说道,“你们一定要离他远点,小心被他给杀了!然后吃掉!”
“听说他娘是个婊/子?”另一个小孩子好奇道。
“对对对,听说还是个头牌儿!”旁边的附和。
最开始说的男孩又道:“他娘估计也是个怪物,不然怎么会生出他。”
…
少年一概不理,甚至看都不看。
他的脸色已苍白的几近透明。
胳膊上的血顺着手指缓缓滴落。落在地上绽开一朵一朵的血花。
远处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小姐别过去!他是怪物!”
话音未落,一着藕黄色罗裙的女孩子已经附身蹲在少年面前。
只见这女孩儿头发简单的挽起,只带了几朵素净的绢花,斜插一金丝缀珠步摇。步摇上又以金丝交织变成一繁琐精致的展翅的蝴蝶,蝶翅之上嵌上三几颗白里透粉的珍珠。步摇之下又是金丝缀珠的流苏,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泠泠作响。
少年依旧不言语。只是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满是鲜血的胳膊,拿着匕首又往那几道伤口上滑下去。
匕首停在半空。
女孩微蹙秀眉,用手按住了少年拿着匕首的手。温热的触感令少年心头一颤。
“很痛的。”
女孩怜惜道。
少年喉结动了动,才道:“放手。”
女孩咬了咬下唇,温声道:“你是心情不好吗?可以和我说说,我也许可以帮你。如果不能……”
她语气顿了顿,“如果不能我也会尽力想法子去帮你的。”
少年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孩。
女孩年纪不大,一只手握着少年的手,另一只手还举着一支冰糖葫芦。一双丹凤眸子眼尾轻佻,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她步摇上的蝴蝶,好似眨眼间就会展翅高飞。
少年又垂下眸子:“你走吧。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女孩惊讶的眨了眨眼睛,樱唇轻启:“不会的,我相信你不会的。你看起来像一个好孩子。”
少年苦笑的摇摇头,良久才道:“我才不是什么好孩子,谢音从来都不是好孩子。他是恶魔,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恶魔。所以你一定要离他远点,远远的,最好看到他就要远远躲开。不要握住他拿着匕首的手,他可能会杀了你。”
女孩子嘟了嘟嘴巴:“没有!我就不这样认为啊!你叫谢音吗?”
谢音不说话,连动也不动。
女孩子微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可以叫你音儿吗?你看起来好像比我小一些。我能把你当做弟弟吗?哦,不是,我不是想要占你便宜的,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乐意认我这个姐姐……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女孩说着,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谢音,亲切的笑道:“音儿你吃吗?很甜的。”
谢音抬眸看了看:“山楂,酸的。”
女孩摇头:“糖是甜的。音儿快尝尝!”
说着将冰糖葫芦递到谢音嘴边,谢音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口。
2.
的确很甜,但甜中又带着些许酸。
但他莫名很喜欢这个味道。
酸的他眯了眯眼睛,心头却又甜甜的。
女孩笑着看他:“我没骗你吧。好吃吗?”
谢音忍不住点了点头。
女孩继续道:“音儿喜欢的话,一会儿我再去给你买一支好不好?”
谢音闻言一怔。
女孩用冰糖葫芦替下了谢音手中的匕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素净的手帕,好像要帮谢音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谢音下意识躲了躲。
女孩又皱起眉头:“音儿要乖啊,不然伤口会更疼的。”
谢音好奇的盯着眼前的女孩。许久才说道:“你……叫什么?”
女孩一边为谢音包扎伤口,一边道:“沈从昭。我叫沈从昭。”
谢音点点头,抿了抿唇,有些别扭的叫道:“昭……昭姐姐……我,你,你还能不能,帮我再买一支……”
话未说完,脸却已红了。
沈从昭闻言温柔笑了笑:“哈哈哈,当然可以啦!只要音儿乖乖的!”
谢音凝眸望她,也忍不住笑了,脸颊酒涡深陷:“音儿一定会乖乖的。”
……
音儿一定会乖乖的,只要昭姐姐开心。
可是昭姐姐你怎么走了,再也不回来?是音儿不乖了吗?音儿改好不好?昭姐姐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沈断念在一旁看着,他伸出手,想要轻抚沈从昭的脸颊,可才抬起手,眼前的沈从昭已散作一团白雾,融入雾气之中。
泪水模糊了双眼。
沈从昭不在,谢音即断念。
当沈从昭离开时,谢音就已经死了。心死的人已沉沦万丈深渊,灵魂早已被束缚在心底深处。
昭姐姐……
泪水悄无声息滑落。
沈断念不知道对沈从昭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对姐姐的依赖,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沈从昭就是他的命,没有沈从昭,这世上也再不会有谢音。
沈断念,仅仅只是个意外。
枫红断念崖,城中无谢音。
3.
谢染尘轻摇折扇,有意无意看着地上的沈断念。
沈断念紧闭着眸子,睫毛已被泪水打湿。他的眼圈红红的。勾的谢染尘竟也有些鼻酸。但她还是忍住了,看着教主,强笑道:“教主的爱好难道就是看着男人哭?”
教主笑着摆了摆手:“你错了。我的爱好不是看男人哭,而是看他们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你是不知道,他们那种样子简直可笑极了。”
教主说着,笑容淡了一些:“就像他们曾经抛弃的那些女人。她们曾经那么美,美得不染尘俗。可那些男人却硬生生把她们拖入这红尘,然后转头又找了其他更美丽的女人。呵呵,可笑,太可笑了。女人的悲痛又有谁懂得?”
魑魅已握紧拳头。
堂中所有三五教的人都俱是含泪,心头满是愤恨。
原来所谓三五教中,竟都是女人。而且还是被负心男抛弃的女人。
她们也许是人老珠黄,也许是不如其他女人温柔体贴,可她们的对爱的执念却太深。爱之深,恨之切。曾经的爱如今已完全成了恨。
她们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死。他们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可这个时代,却又偏偏是男人的时代。
所以有罪的不是她们,是这个世间。
教主握紧茶盏,恨声道:“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哈哈哈,你一定不知道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从我出生以来,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也许他已经死了。他该死。他害了我娘一辈子。”
“你知道吗?我娘每日都要跪在佛堂之前祈求他可以回来。腊月的天气,天寒地冻,我娘身子单薄,却还要坚持在佛堂跪上一日。她说,这样佛就会听到她的恳求,让爹爹回来了,她想他了。爹爹一定也会想她的。”
教主不知何时已落泪:“那个负心的男人又怎么会想到我娘呢?恐怕早已把我娘从他心中……不,不对,他根本没有心。”
谢染尘静静听着。
魑魅已在低声啜泣。
她的经历也不过如此。
那个男人,她曾经用命去爱的男人,在青楼一夜,就看上了那楼中的花魁,倾家荡产为那花魁赎了身,不管她如何挽留,那个男人还是离开了。
在离开的时候,还当着那花魁的面扇了她一巴掌,骂了她一句“臭/婊/子”。
她从未想到人竟然可以如此绝情,转头就能抛下曾经的一切,奔向所谓新的爱情。
可爱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一人的冷酷绝情,一人的由爱生恨。所以三五教就出现了。
教主笑了,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苦涩,道:“你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有些可笑?”
谢染尘闻言摇头道:“简直可悲。”
教主语气陡然转冷:“可悲的源头就是那些该死的男人,他们人畜不如,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谢染尘道:“所以你一定要杀光所有出现在你眼前的男人?”
教主唇角微扬,似是默认。
谢染尘继续道:“如果一粒沙子迷了你的眼睛,你就一定要把整片荒漠都变成绿洲吗?”
教主不开口,眼神却已冷如刀锋。
谢染尘直视着她,看着她愈发难看的脸色:“你这样以偏概全的女人同样不配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