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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问着,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身前的年轻人。
云峥是前朝皇子,一向聪敏。
他而今虽然续了发,却依然穿着一件黑色袈裟。
手里也盘着一串佛珠。
看上去与三年前慈云寺一别之时,同样的光彩。
金城的严冷和磋磨,并没有损耗掉他的清冷矜贵。
随着年岁渐长,反而越显沉峻。
云无翳:“多谢公公惦念。伤势已经好多了。”
黄公公笑道:“岂止是老奴惦念?陛下听闻消息,更是担心的睡不着觉。这不,今天还在叮嘱我呢。殿下既已来了,便先去偏殿诊诊脉吧。也好叫陛下安心。”
。
还未赴宴,先查旧伤。
是魏昭多疑的作风。
说是关切,更多的还是猜忌。
以及,借此来扫落岐山王的颜面。
提醒他,虽说乾京城的皇子们都来为你接风洗尘了,但你,也只是个变相的阶下囚。
生死都捏在皇帝手里。
穿着黑袈裟的年轻人点头。
“如此,多谢陛下。”
黄公公审视着,见他没有任何不悦勉强之意,这才笑道:
“请殿下随老奴来。”
…
明光殿偏殿内,灯烛摇曳如海。
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
黄公公踏入殿内,先唤了声。
“郡主?”
待到里面的女子应了,他才笑着对身后的年轻僧人说:
“殿下,陛下今日可是特意请了一位名医,来为您诊断呢。”
被称为郡主的女子迎了出来。
一身青色素衣,肌肤白皙,容色秀美,身量高挑修长。
乌发用一根竹簪挽起。
全身没有任何装饰,却气度华贵。
她仪态落落大方,上前见礼。
黄公公也不多解释,只笑呵呵道:
“岐山王殿下已经来了。可要凭借郡主的神医妙手,为他好好诊治诊治了。”
云无翳于烛海中落座。
伸手出来,先诊脉。
对面的女子长长的眼睫垂下去,神色极为认真。
云无翳被女子诊脉的经历并不多。
之前那个,说是诊脉,却总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笑嘻嘻说他手指好看,骨节修长。
也不知是诊脉,还是看手。
“殿下?”
云无翳抬起眼睛。
黄公公在一旁笑道:“殿下怎么竟还晃神了?可是这神医太过美貌,令人静不下心呐?”
云无翳没有说话。
女子道:“殿下一个多月前的确遭遇箭伤,恢复的还算可以。只是当时在驿站中,只怕没有合用的药,伤口未能彻底康复。”
说罢,她问云无翳。
“请问殿下,可否撩开衣物,看看伤口?”
黄公公眼神闪了闪,笑道:
“这才刚见面,就要脱衣了?”
云无翳眉头微微皱起。
“一定要看伤口?”
女子轻声道:“殿下勿怪。检查伤口,才能看出到底愈合的怎么样了。”
云无翳点头。
脱掉袈裟,外衣,中衣,里衣。
男子赤·果的胸腹间,靠近胸口的位置,果然有一道狰狞的箭痕。
伤口还泛着微微的血色,看上去的确没有康复。
黄公公把看到的记在眼里。
如此看来,与清远驿回禀的一致,岐山王并没有撒谎。
女子葱白的手指在那处伤口上轻轻抚了抚。
叹息道:“伤口这么深,想必当日很疼吧。殿下这一路也是辛苦了。”
岐山王尚未说话,黄公公笑起来。
“殿下还未说疼,郡主倒是先心疼起来了。可见是要进一家门的。”
云无翳:“能穿衣了么?”
他语声平平,格外幽黑的眸子,盯着人看得时候,总觉得十分冰冷。
并没有其它男子,在女子面前脱衣时的局促,或故作镇定。
他是真的镇定。
从头到尾,连呼吸都不曾乱过一下。
女子:“且等我为殿下涂一层箭伤药。”
云无翳拒绝了,直接拢衣。
“稍后要面见陛下。有药味不雅,就不必涂了。”
女子点头。
被拒绝也依旧神色温婉。
“那我为殿下准备个药盒。把相关药物都装进去备用。”
云无翳:“有劳。”
黄公公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看来陛下这赐婚,可未必顺畅。
虽然云峥按着旨意归来了,但他若硬着脖子不想娶安乐郡主。
陛下还真不好硬逼,毕竟陛下是贤明之君。
总得做给那些前朝的遗老遗少们看,威逼不得。
。
那边,云无翳把衣物重新穿好。
佛珠刚拢回手上,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还没赴宴,就先脱起衣裳来了?”
说话的是位年轻公子,语声带着笑意。
头戴金冠,身穿金灿灿的蟒袍,正是当朝太子,魏凤合。
他跟秦商长得很像。只是,面孔轮廓硬朗很多,不若秦商阴柔。
太子朝偏殿内了一遍。
笑道:“孤是不是打搅到什么了?”
黄公公笑道:“殿下来得刚好。郡主刚为岐山王殿下诊完脉。”
太子:“哦,快跟孤说说,云峥的伤怎么样了?”
黄公公:“郡主说,岐山王殿下没有大碍,只是一路上没有好好修养,伤口尚未完全康复。还需静养。”
太子看向一旁的安乐郡主。
“安乐诊的脉,孤自然信服。往常孤身上有什么不适,请你的时候,都还推三阻四。这次给岐山王看诊,倒是挺乐意的。”
安乐郡主对他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莫要取笑我了。”
太子笑道:“不取笑你了。都是马上要成亲的大姑娘了。”
他目光看向云无翳,“数年未见,法师风采依旧。只是——”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袈裟和佛珠上。
“今日怎么还穿着这和尚袍?只怕父皇会不喜。”
他的话意有所指。
之前在清远驿,太子可是给云无翳送了常服的。
云无翳:“重要的,是当下心境,穿什么并不要紧。”
第一次觐见皇帝,就穿太子送的常服。
只怕不管是太子,还是他,都没什么好兆头吧。
太子看似也并不介意。
笑道:“别跟我打禅机了。宴会时辰要到了,快随我去见父皇吧。”
说罢,亲自挽起云无翳的手臂,带他往明光殿走。
。
明光殿的宴席,直到亥时才结束。
高高的宫墙下,夜风来回呼啸。
数盏硕大的红灯笼垂挂在宫门口,照的站在下面的城卫,都冷森森的,没有活人气。
清衍袖着手,在宫墙底下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