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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玄空已经来到附近一座城中。他换会了原来的衣服,此地又与玄天宗相距甚远,倒也不担心有人追捕。只不过眼下奔走一夜,现在是又渴又累,他看着街边卖的早点,就想坐下来吃点东西。怎奈手一掏兜,发现却是囊中羞涩。这才想起前些时日带着阿念在太原府城中挥霍,早把兜里的银两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俱在阿念身上,这时候又该上哪找她?心中惦记起苏念和薄扬,真是又想念又好气,但愿薄扬没为难苏念。
他收敛心思,暗道:“此时我都已经是自身难保,连口饭都吃不上,她二人再怎样总能比我过的好,还是想想去哪里弄些银两吧。”如今凭他的一身功夫,去偷抢些银子简直易如反掌。可他毕竟和尚出身,记起从小到大听过的教诲,又想如今已经破过不少戒律,本来已是惭愧不已,再想去行那偷抢之事,便觉得万万不妥。
玄空思来想去,终想出了个盗亦有道的法子,打算从街上找个流氓小贼,从他身上耗一些油水。遂一直坐在街边的椅子上,守株待兔了起来。
但见太阳由东边升起,一直向西边落下,也没瞧见一个行窃的。期间,店边小哥儿几次想撵走玄空,可一瞧他身高体壮,便打起了退堂鼓。
天色渐暗,玄空几乎都要盯睡着了,眼快合上时,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乞丐目光鬼祟,不断打量街上的行人。这乞丐看准一人后,便从后面悄悄跟了上去。轻轻在其身边一蹭,那行人毫不知觉,腰间的口袋已经到了那乞丐的身上。
玄空猛睁开眼,随即也跟在了那乞丐,伸脚一绊。那乞丐几乎要摔倒,回过头来抬手要打,可瞧见身后之人看上去比自己壮实的多,暗想真打起来自己不见得占便宜,这又缩回了手。他怒道:“你做什么?”玄空道:“你拿了别人的东西,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乞丐道:“少管闲事,你瞧那人穿金戴玉,分给老子点有何不可?你要怎样!”玄空道:“当然是见者有份!”那乞丐想了想,便丢出一个口袋,随即他一指身上系的白布条,言道:“老子还有急事,没有时间与你纠缠!今日就便宜你。”转身就要走。
玄空接过口袋一摸,果然有不少银两,心中一喜。他见乞丐身上的白布条,心想:“看样子这乞丐有白事要去。”他刚一回头,又瞟见街旁另有两个乞丐身上也绑了条白布,再向远处一望,街角的一个乞丐身上也有。不禁暗暗称奇:“怎么这些乞丐都有白事,总不能天下乞丐俱是一家?”心思一转,想到:“这应该是丐帮中某个大人物死了。如今丐帮还有谁?左不过是奚长老、我结拜大哥汤枫,当年姜老帮主也不知有安危如何?”
想到这里,玄空心中有些担忧,又把先前那乞丐叫住,问道:“老兄,你可是丐帮中人?”那乞丐听他说出丐帮的名号,眼神一亮,道:“不错,我是丐帮的记名弟子。看来你老兄也是江湖中人。”玄空点点头,接着抱拳问道:“在下身无分文,这才出此下策,适才得罪了。想请教老兄,丐帮这白事是哪位英雄?”那乞丐见他语气温和,便道:“亏你还混迹江湖,连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前些时日,弊帮的前帮主姜稹姜老帮主逝世了,举帮上下皆哀。我正要赶到洛阳前去祭拜,你瞧那些乞丐也是。”玄空听闻是姜老帮主,仍不免有些震动,续问道:“姜老帮主威名远播江湖,他老人家怎生逝世的?”那乞丐叹了一口气,道:“妖人当道啊!当年狗贼华辉勾结‘二十四鬼’设计拿了姜老帮主,纵然后来被现帮主汤枫救回,他老人家仍不免落下一身的伤,前些时日旧伤发作身亡了。”说着这里,乞丐开始骂起了二十四鬼和华辉,全是最粗俗下流的言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那一年天梯山大战,玄空从那山洞之中就已经失了神智,对后来的事情是一概不知。今日听这乞丐说起,才知道当年是丐帮胜了。可想到姜老帮主现在已死,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唏嘘。想姜老帮主英雄一世,仁德广布五湖/四海,天下人无不敬仰,却终还是被害死,那些妖人着实可恨。这时再听乞丐口中的污言秽语,便就得十分解气。
玄空追思往事,自己与姜老帮主不过数面之缘,可他却两次相救自己性命。一次在酒馆中与二十四鬼大战,他老人家本来身中剧毒,仗着深厚内功助自己突围;另一次便是在天梯山的山洞中,魇鬼偷袭自己,也是靠他老人家出言提醒。如今他老人家已死,这番恩德再难报答。他心想实应当到姜老帮主灵前拜祭拜祭。况且义兄汤枫大哥也在洛阳,又能趁此机会叙一叙兄弟。而天下英雄也会前去祭奠,或许也能遇见少林寺与南少林寺的僧人。想到这里,玄空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洛阳与少室山地理位置十分接近,先去西京洛阳丐帮总舵,然后去嵩山少林探望,转而再去南少林寺,最后去琊剑山藏剑阁。他向那乞丐告辞,随后在城里买了一匹良驹,向着洛阳奔去。
玄空心中惦念汤枫,想与这位结拜大哥相别数年,虽从旁人口中得知他如今安好,但近况仍是无从了解,就盼着早日抵达洛阳,便能和汤枫多相聚几日。他归心甚切,遂这一路行的也是极快,几乎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行了五日的路程,已经到了西京洛阳的边界处。玄空所走的道都是偏僻小路,眼下日头已落下,他正行在一座荒山之中。此地距洛阳很近,西走二百里就能进城;距少林寺也不远,东走一个时辰就能到少室山脚下。走到这里,他心中又有些犹豫,是不是先去山下养父母家中报个平安?算起来自己自出少林也有八年了,期间可从未回去过,二老也一定时时记挂自己。这样一想,便忘记了催马,行程不禁慢了下来。
又走一会儿,忽然瞧见前方山林中隐隐有火光忽明忽暗的闪动。起初他还未留意,只以为或许是路人在山中留宿。待越走越近,见火光越来越多,可想起有些不对,暗想:“若是行人留宿,便在道边即可,何须躲到那林中深处。”当即回过头来,把马栓在道边,轻声慢步走进林中。复行了数百步,这一望去可着实吓了一大跳,见这林中密密麻麻全都是人,一个个均带着一幅鬼面,有些鬼面是相同的,有些鬼面不同。瞧这些人的装束,便与当年的“二十四鬼”一模一样,他们都静坐在地上,似乎在静候什么?
玄空瞧的头皮发麻,心道:“竟然有这么多小鬼!这都不应该叫‘二十四鬼’,应该叫百鬼、千鬼!难道说这伙妖人蛰伏五年,就能发展出这么多的打手?”他仔细数了数,这其中光“魙鬼”就有不下二十人,总人数或许已经超过五百之数。
再一望,见有一人站在当中,似乎是这些人的首领。看此人面具,正是当年的“魈鬼”。玄空瞧见此人,不禁怒火上冲,若不是有这一片妖人在侧,几乎就要冲上去将之擒拿。
五年前天梯山一战,这魈鬼命大,被疯魔的玄空一掷撞在了山壁上,竟然没有死,他养伤数年才得意痊愈。不过这些事情,玄空都不知道,他仅仅模糊地记得当年那一战自己好像是稀里糊涂的赢了,至于山洞中那“八鬼”下场是丝毫不知。
玄空缓了缓心神,暗想:“这些妖人聚集在此处定然有大图谋,要么是向东攻打少林寺,要么是向西奇袭丐帮。此时丐帮祭奠姜老帮主,天下群雄齐至。妖魔以硬碰硬攻打丐帮可能理性不大,那么这些人的目标极可能是少林寺。”他心知这些人的武功都不弱,怕有所惊动,便不敢再向前接近,在一个大树后悄然而立。
又一瞧,那魈鬼似乎在人群中说些什么,他连忙运功竖耳倾听。只听得什么“亥时动身、子时攻寺”的云云。
玄空心头一震,这方圆百里就只有一座少林寺,遂料定这些妖人就是冲着少林寺来的。心中又想到:“他们大概还是为了陈延平给我的那块破布,却不知我玄空小和尚早就不在寺中了。眼下已是戊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这些人就要行动,当务之急必须赶到少林寺中报信。”他再也无心听下去,转身回到原处,骑马就走。
匆匆忙忙行出百里路,终于赶至少室山下。但见四周夜色茫茫,山上万籁俱寂。玄空自忖道:“自己披头散发,这幅模样进寺可不成。”随即他伸手在自己头顶抹过,内力所至,一头长发飘然落下,顷刻间又变成一副和尚的模样,只是看起来有些像个番僧。
这才急忙赶到少林寺门前,连连扣门。过了一会儿,寺门敞开,走出两个年轻僧人。玄空认出来,这是虚行与虚照。他二人瞧见来者也是个和尚,看着微微脸熟,却认不出来,便道:“阿弥陀佛,这位大师夜临本寺,请问有何贵干?”这当口玄空无暇与他们说这些口头禅,急道:“我是玄空啊!玄空!快带我去见方丈大师,我有急事禀告!”两个和尚面面相觑,想了想,又仔细瞧了瞧,这才看出眼前这高大僧人其眉目与原来的玄空小和尚是有些像。一人说道:“师叔祖,你都长这么大了?”另一人则道:“方丈大师受邀去了洛阳,眼下不在寺中。”
玄空心中一凛,暗道:“原来如此,这些妖人就是盯准方丈不在,才敢公然来犯。”他又问道:“现在寺中事务由哪位大师主持?”虚行道:“玄悲、玄苦、玄难几位师伯祖皆随方丈大师下山去了,寺中现由玄寂师伯祖主持。”玄空闻言又是一惊,虚行所说的几位可都是少林寺排在前面的硬手,他们不在寺中,这一战就更不好打了。想到此节,他不禁更是忧心如捣,无奈只得说道:“走!去戒律院见玄寂师兄!”当即玄空走在前面,虚行、虚照则糊里糊涂跟在后面。
三人在少林寺中东拐西转,果然到了戒律院前。虚行、虚照见他能在错落纷杂的殿院中,直接找到戒律院所在,这时才完全信了他的身份。
玄空站在戒律院禅院前,朗声说道:“玄寂首座,师弟玄空有要事禀告,还请相见!”说完他便径直走入禅院。
里面有一位老僧在入定,此人正是玄寂。他听见玄空的声音,猛然一惊,回想五年前的事,方丈大师与玄难师兄自西北而归,皆说玄空已经疯魔,为此少林寺还找过几次,却毫无结果。怎么今日有人自称玄空,还有要事禀告?又想那玄空五年前还是少年,如今应该早已成年,听声音可辨不出真假来。
玄寂正自思虑,禅院中已进来一人。他细细打量一番,随后微微颔首,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师弟能安神定魄、恢复神智,老衲真是由衷而喜。”玄空则一脸焦急地说道:“师兄,少林将有大难!”玄寂一怔,再道:“师弟何处此言?”玄空开门见山,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禀告。
饶是玄寂定力不俗,听了这些也不禁脸色骤变,说道:“师弟,这…是真的?”玄空直接说道:“绝无半点虚言!”玄寂见他面色诚恳,眼神笃定,也就点点头。随即玄寂向身旁的沙弥吩咐了几句,又对玄空道:“与我到殿中议事!”
两人进得大雄宝殿,玄生、玄渡也先后脚赶到。先前早听沙弥说起玄空归来,可当二僧看见眼前这高大的僧人时,仍不免心头一震;仔细端详,才将此人与当年的小师弟联想起来。
玄生心中更感欣慰,他与玄空虽以师兄弟相称,实则更像是长辈与晚辈。他看着玄空长大,更点拨过玄空的武功,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想起五年前,听闻玄空失踪的消息,他心中是忧伤不已。师父灵痴虽并未说什么,这些年来却也是抑郁寡欢。如今见玄空安然归来,且长大成人,当真是由衷的高兴。又想到倘若师父得知这个消息,也定然欣喜万分。
二僧面含微笑,双手合十,向着玄空颔首致意,玄空也同时合十还礼。几人均想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只得暂且收敛心情,说起正事。
玄生先开口说道:“玄寂师兄,依你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玄寂道:“据玄空师弟所言,这伙妖人武功甚强,且人数众多,极为不好对付。敌人转眼就到,再设旁的布置已经来不及,如今本寺可倚仗的就只有罗汉大阵。师兄、师弟可还有何卓见?”少林寺中本来也有一些机关暗道,但事出紧急,现在布置为时已晚。玄渡、玄生道:“也只得如此。”
玄空心想,到此危机之时,再有所隐瞒似乎有愧于心。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呈到三僧面前,随后说道:“这块旧布是从当年‘魙鬼’身上所得,‘魍魉二鬼’也曾为此物打到了本寺山门,如今这群妖人多半也是冲着它而来。我少林寺千年古刹,是佛门圣地,若因这不相干的物件毁于一旦,那可真是罪过!罪过!今日我将此物交出,依三位师兄所见,该当如何处置此物?”说着便把这块旧布递给了玄寂。其实玄空怀中还有一块旧布,原属于丐帮。他心想只要自己手中尚留有一份,那些妖人便是多得一份也无济于事,这才放心交出。
三僧看着这块旧布,不禁暗暗称奇。八年前“魍魉”二鬼在寺门寻衅,甚至与“慈”、“悲”、“苦”、“难”四僧大战了一场,这事几乎寺中人尽皆知。可谁也没想到“魍魉”所为的就是眼前这块旧布,更想不到此物竟在玄空的身上。
三僧虽看不出这块旧布的来历,但眼瞧其面料古色古香,刺绣的纹路又颇有神韵,也能猜到此物必定不凡。
玄渡、玄生心有所动。二人均想,此物再如何贵重,也是身外之物,于本寺毫无用处。而这伙妖人来势汹汹,若用其化解这场危机倒也不错。
不料玄寂却把那块旧布往回一推,言道:“阿弥陀佛!玄空师弟,你将此物收好。我辈学佛参禅,所为渡人渡己。伏魔卫道,也正是我辈当为之事。若因妖魔势大,我便向其妥协,试问念经学佛还有何用?再者我少林添为正道魁首,若轻易屈服于这些妖魔,岂不愧对武林同道?那‘二十四鬼’早已恶贯满盈,我等若将此物奉上,便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即便我寺宝刹倾毁,也绝不能将此物给了那伙妖人!想方丈师兄也定然是一般的看法。”
这几句话大义凛然,玄空也不禁心生敬佩,暗想:“寺中自来以玄慈、玄悲、玄难几位高僧住持大局,这玄寂师兄名声不显,今日才知其刚性乃尔!”。他将那旧布收回,俯身合十言道:“师兄所见极是,小僧受教了!”玄渡、玄生皆耸然动容,双手合十道:“惭愧!惭愧!”
随即玄寂向周围的弟子吩咐道:“敲钟吧!”过会儿,便听浑厚而深沉钟声在院中传出,回荡于整座寺院,余音绕梁,久久不绝。这口大钟唤做“警寺钟”,寺中若无大事轻易不能敲响,自上一次钟声响起也有数十年的时间了。
此时夜色已深,寺中大小僧人有些已然入睡,有些正作功课,也有些正在勤练武艺。众人闻听钟声,皆心中一凛,暗道:“不好!寺中将有大事发生,或许马上就到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敢怠慢,纷纷穿好衣服,拿好武器,齐齐汇于大雄宝殿之前。便是深院中几位闭关入定的老僧也渐渐恢复心神。
玄空望向一众僧人,开始盘算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少林寺自灵子辈以下,有“玄慧虚空”四代僧人,其中玄字辈高僧本有三十余人,但有七人随玄慈方丈下山,因此就只剩下二十余人。这些人俱是寺中好手,武功都可堪当世一流境界。而往下数,慧字辈僧人共有五十余人,其中只有七八人武功勉强能算作一流高手,其余也只有二三流的水平。再后面,“虚空”两代人虽不少,但修行尚弱,无一人可在高手之列。是以少林寺人虽不少,除“玄慧虚空”外,再加上寺中杂役,合寺上下共计千余人,但真正的高手也就三四十人而已。反观那伙妖人,数量不及少林,但各个都是高手。如此看来,此战甚是凶险,便只能仰仗罗汉大阵的威势了。
几位老僧向众人简单说了情况,只说将有大批强敌攻寺,随后就开始调遣僧人布防。一番周密安排之后,玄寂对几位年纪稍轻的玄字辈僧人言道:“众位师弟,我少林寺香火不能断!倘若敌人凶强,我们不能取胜,还望各位带着本寺弟子尽量冲下山去。”他伸手指向偏殿,需道:“此间佛像之后,有一处通往山下的密道,可做脱身之径。”玄空暗暗吃惊,原来少林寺之中尚有一处密道,亏得自己在少林寺多年也不知这个秘密。
正在此时,一个僧人匆匆来报:“禀长老,有数百黑衣人正向山上赶来!”这百年间,少林寺都不曾发生过这样战事,众僧闻言,相顾骇然。一些弟子从未闯荡过江湖,平时也只与师兄弟拆招喂招,也未曾与外人动过手,这时已是怕了,更有一些年轻的小和尚不禁颤抖起来。玄寂见士气不振,朗声说道:“阿弥陀佛!我寺弟子修习佛法,但求渡人渡己。然如今妖魔歹邪,其罪孽深重,我辈修行有限,独佛法难以渡之,实应当以佛门武学降魔除恶!我等穷年累月勤练武学,数十年苦功便为了今日此时能护寺正法。老衲望众弟子能尽展平生之所学,奋勇降魔!”
玄寂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众僧人连连应喝。那些本来战战栗栗的小僧人,也纷纷紧握拳头,强自打起精神。
片刻之后,有僧人回禀:“长老,妖人已经攻到山门之前了!”
玄寂振臂一呼,道:“众弟子随我等迎敌!”随即玄字辈僧人走前,慧、虚、空字辈子弟跟在身后,各执兵刃,列队出寺。
来到山门前,见黑压压一片妖人,已经将少林寺围得水泄不通。先前两边已经短暂交手,少林寺守山门的众武僧被打的节节败退,眼下大多身染鲜血,更有几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但见这伙人俱是身着青袍,头戴鬼面,各个气度轩昂,显然都身负上等武学。那站在首位之人就是魈鬼,此人若以武功而论,已经是算是天下闻名的大高手,但以人品而论,便属当今武林最为声名狼藉的几人之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似姜老帮主、汪剑通等心怀天下之人身遭厄运,反而似魈鬼这般作恶多端之人却苟活到了当下。
只听魈鬼阴森一笑,言道:“少林寺为天下第一大派,果有过人之处,想不到我等布施如此周密,仍被你们这群秃驴察觉到了。倒也无妨,这便就当做先礼后兵了!”
几位玄字辈的老僧相顾汗颜,心中暗自惭愧:“若非玄空师弟偶然察觉,前来通风报信,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到那时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玄寂站在众人之前,他纵横江湖数十年,阅历颇深,只瞧那面具一眼,就认出对面正是魈鬼。说起来,少林寺与此人还有极深的仇怨,当年寺中一位师兄便是被其残杀,据说一身血肉都被此人所食。而二十四鬼为祸武林数十载,所犯下的恶事又岂止这一桩!
玄寂想到这里已是义愤填膺,怒目而道:“佛门善地,本不应擅动兵戈。尔等妖魔若执意来犯,就莫怪本寺弟子的手段了。”本来少林寺行事颇重礼节,往往有人前来挑战,也先良言相劝,实在不能化解其中误会,最后才会动手。便是百年前佛道相争,与道家门派起了冲突,也必然先说一些场面话,先礼而后兵。然这二十四鬼臭名昭彰,实乃江湖首恶,此次前来纠结妖人数百,更是来者不善,因此玄寂也不屑于在与这些人客套,遂开门见山直接出言警告。
魈鬼尚未对答,只听“哈哈哈哈!”一阵尖厉刺耳的笑声传来,真如豺笑狐叱一般渗人而难听,其中似乎更蕴含着妖邪之力,让那些功夫较浅的少林弟子头晕目眩。众僧人顺着声音向上一看,见树冠之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此人悄然立在这里,几乎是来去无踪,若非他主动开口,旁人还不及发现。可想而知其武功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比之那魈鬼可强上一大截。玄空眼神一凝,认出此人是当年的“魍魉”二鬼之一。瞧模样其功力较当年更深厚许多,玄空自忖自己尚不是此人对手。
尽管见到妖人更增强援,众高僧也并未惊奇。毕竟此次妖魔大举来犯,魍魉二鬼出现本在情理之中,若二鬼不到,反而显得有些奇怪。眼下魍鬼现身,魉鬼或许也在不远处躲着。
但听“魍”鬼言道:“和尚,我‘二十四鬼’本来也不想与少林寺刀兵相见,只因你少林欺人太甚,当年囚禁‘魙鬼’陈延平也就罢了,更拿走了属于我二十四鬼的东西。那东西与你们少林毫无用处,却是我等毕生所求。今日本座放下话来,你们若将此物归还,我便领着这些兄弟下山,不犯少室山一草一木。”
听其言语,一部分年轻弟子心中也有些动摇,而玄寂则叱道:“妖魔休得花言巧语,我寺佛门善地岂有妖魔之物!识相的趁早下山,否则老衲等便要大开杀戒了!”他话音刚落,有一个僧人从寺中奔出,言道:“众位长老,不好了!妖人把侧院的藏经阁点燃了!”群僧闻言甚是震惊,那藏经阁是本寺重地,其中有不少珍贵的佛经典籍,也有本寺所传的七十二绝技,一部分俱是孤本,若被大火焚烧,实是佛门一大损失。几位老僧连忙吩咐道,让功夫稍弱的弟子救火,武僧在旁护持。
就在同时,另一人森然笑道:“四哥,我就早说少林秃驴倔强的很,何必多费口舌,上!”此言一出,一众妖人齐齐攻打上来。少林群僧一边救火一边迎敌,有些措手不及,立时被打伤打死数人。数十名老僧连忙站在前面,抵挡住了攻势。
这些高僧领着众弟子退到一处宽阔所在,高喊一声“列阵!”这声过后,所有弟子都应声而动,各站其位。但见广场之上,上千僧人东一簇、西一撮,错落有致,形成一个个神妙的阵法,这小阵与小阵之间也互有联动,进而又成一个座大阵。这便是可称少林寺立寺之本的罗汉大阵,想当年唐武帝灭佛、佛道相争之时,这阵法展现出莫大的威力,一次次挽救少林寺于危难之中。
这时阵法一成,那些妖人的攻势立即受阻。少林群弟子也从未领教过这大阵的威势,今日一见登时信心大增,各个振奋精神,奋勇杀敌。
若论武功,那些妖人远高于少林寻常弟子,其中一些人甚至不弱于玄字辈的长老。但这些人终究是乌合之众,打在一起只懂得各自为战,相互配合掩护的优势就一点也没有了。往往一位高僧领着一群弟子依阵法,便能与许多妖人高手相斗。而玄寂、玄生、玄渡、玄止、玄垢等寺中好手,领着众弟子也抵住了魍魉二鬼那猛烈的攻势。
玄空眼看局势有所改善,也是心中稍安,遥想当年自己在南少林寺摆金刚大阵,就仅仅抵御一个刘玄国。今日就算来十个刘玄国,在这罗汉大阵面前也是螳臂当车。
玄空纵身冲到了人群当中。他久不在少林寺中当值,也不懂得这罗汉大阵,因此也只是自己孤身一人与妖人相斗。只见登时就有三四个人将他围住。这一交手,玄空心中了然,这几人的功夫都在B等上下,勉强已经达到一流境界,放在其他门派已经能登长老之位,在少林之中也算作强手。然而,他们在这群妖魔之中竟只能成为供人驱使的兵卒。可想而知,这五年之间,“二十四鬼”暗自积蓄了多么可怕的力量!
这短短的五年,寻常门派莫说培养数百高手,便是培养一名一流高手都很难,除非那一人天赋极佳,学武进境飞速。而二十四鬼却不一样,他们手握许多秘籍,更有一种能提升内力的灵丹妙药。
玄空正自思索,见周围几人各出绝招,这才收敛心神。左侧一人面带“魒鬼”面具,所使正是黑煞掌这一阴损武功。玄空伸手扣住此人小臂,顺势一推,引带此人掌力打在其自己的左肩。他扬起一脚,正踢中第二人的掌缘,又一记拱身顶肘将那人肋骨打断。这第二人被这股大力撞向后面,正把第三人也撞的头昏眼花。
玄空一转身,见第四人正带着“魙鬼”的面具举拳打来。他怀想旧事,当年魙鬼陈延平虽前生行为不端,年老却痛改前非,于自己更是亦师亦友。再看眼前这人,登时心中有气。他大喝道:“凭你也配带魙鬼面具?!”这一声怒吼如石破天惊,让那人的拳法为之凝滞。玄空的拳头后发先至,一拳将那人打的面具碎裂,翻到在地上。
周围群妖魔见玄空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立时又分出三人相抗。玄空双掌一扬,如推出一座大山,这“须弥山掌”的威力便在此刻显露无疑。只听砰砰砰三声,那三人身中掌力倒飞而去,更撞翻了旁的许多妖人。
玄空左手虚点,又点到一人;向东一冲,又擒下一人;双掌一翻,又三人倒地不起。只在片刻之间,已有十余位高手倒在他的上手。是以少林寺众僧人在向寺中收缩,而他一人则在一众妖人之中越纵越深。
魍魉二鬼正与众多玄字辈高僧激战,偶然瞟到玄空的身影,均为之一怔。两人心中暗想:“少林寺果真卧虎藏龙,‘慈悲苦难’俱不在山上,寺中年轻一代还有如此高手!瞧其身形,武功应不在玄慈老秃驴之下,实在不可小觑。不过看起面貌,应该也只是慧字辈、虚字辈的僧人,这就有些不得了了。”
“魉鬼”呼喝道:“老七,去抵挡住此人,探探其虚实!”那“魈鬼”应了一声,未及细想便向玄空奔去。
片刻之后,玄空只感觉身后风声有异,立时便知有真正高手来袭。他双掌震开周围数人,转身打出一拳。这一招微微仓促,运力未至圆满,因此只与身后那人拼个平手。
玄空凝神一看,来者正是魈鬼,怒从心中起。想自己闯荡江湖数年,几乎没有什么仇家,唯与这魈鬼结怨不浅。一来,此人当年残害了自己一位师兄,令恩师灵痴耿耿于怀;二来,当年若非大哥汤枫相救,自己与薄扬也险些死在他的手上;三来,姜老帮主身死也与此人有莫大的干系。这一桩桩恨事涌上心头,玄空不禁大喝一声:“妖人,竟还敢来见我!今日便与你算算账!”说话间掌力扑出,势若奔雷。
魈鬼连忙还了一掌,两股力道相交,直震得身子发麻。他本来看着玄空就有些莫名的惊惧,这时又听玄空的话,更感诧异,心说:“难道这个和尚与我有过?”魈鬼向来机警,尚未想的明白,身子已经向后退出好远。他又即凝神看了看玄空,终于认了出来,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不禁失声叫道:“原来是你!”话音未落已经向着魍魉二鬼的方向逃去。玄空自忖武功略高魈鬼一筹,可也不足以令他这般惶恐,见状有些不解。
时至今日,魈鬼仍深深记得天梯山上那道怪异的身影,其身法比鬼魅尤甚,出手更有惊天之威。魇、魁、鬾、魌、魊、魋、魐七鬼尽被残杀,唯有自己身受重伤,装死侥幸逃生。
旁人只道似魈鬼这等恶贯满盈之人,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其胆气必壮,远非常人可比。其实不然,魈鬼并非天生胆大,其嚣张气焰乃一次次作恶未遭制裁而助长起来。当年他真正濒临死境,这才明白死亡的恐惧与生命的敬畏。自那天起,魈鬼就被吓破了胆,以至于这五年来他都不敢再杀一人,就连适才出手都留有余地,不敢杀害少林弟子。更荒唐的是,五年之间魈鬼甚至偷偷拜过菩萨,此时其脖颈间便系了一坠菩萨玉像。
赞鬼在人群中仓惶逃窜。玄空怎能容此人轻易逃脱,便在其身后紧追不舍。只见,玄空身形一动,向前两纵跃,已经跟在魈鬼背后不足三丈远。他随即一掌击出,这股掌力便如一道无色雷光,打向魈鬼。
魈鬼自知躲避不及,连忙回身还了一招。而这刹那之间,玄空几乎已经追到魈鬼身前。魈鬼大骇之下,急中生智,擒住身旁两个和尚,向玄空掷去。玄空只得接住两名弟子,将之放下,这才继续追赶。两人如此追逐,就好像嬉戏打闹一般,倒显得十分滑稽。无论少林弟子,还是邪魔妖人,见之都颇为诧异。
夜幕之下,本该寂寥的少室山,如今却笼罩在一片吵杂的喊杀声中。不觉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此时少林寺群僧逐渐力竭。毕竟寻常僧人修炼内功有限,内力浅薄,不足以维持久斗,起初能凭借阵法之威与群妖相抗,但时间久了不免落入下风。眼下已经有不少僧人伤亡,玄字辈老僧见局势不利,便领着群僧慢慢向寺中退回。这罗汉大战一旦收缩,其抗力便越强,以此来抵御群妖。同时更派出了一小队僧人,由密道下山,去到洛阳向着玄慈方丈通风报信,以取得援助。
妖魔趁势打到了大雄宝殿之中。见那庄/严大佛之下,是一片群魔乱舞,僧人们的鲜血倾洒在殿柱、墙壁、香案上,甚至是佛像的身上。然而,那大佛双眼仍漠视地看着一切,似乎没有一丝怜悯。
人间的悲壮,感化不了冰冷的石像,仍需由人来承受。那些慈悲为怀的老僧,如今早已经杀红了眼,一个个杀气凛然,抵御着妖魔的进攻。
殿侧的暗格当中,有一道身躯微微颤抖一下,尘土从其身上滑落。这名老僧早已闭关数年,终于也被殿中的喧杂声惊动。
远处一间幽深的禅房中,传来一声清啸:“大胆妖孽,竟敢为祸少林,当诛!”
后山一座清净的院落,一位枯槁老僧也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身形一晃也向着山前奔来。
玄空一面追打魈鬼,一面降服其他妖人,也已追逐到了大殿之中。魍魉二鬼正激斗数位老僧。二人侧目一瞥,见到魈鬼那狼狈的身影,不禁怒气勃发。魍鬼喝道:“老七,那人并未胜你太多,你搞什么鬼!”魉鬼凝神一看,则道:“四哥,你瞧那人像不像?”魍鬼闻言细细打量一番,脑海里回思起了数年前的往事,只觉追打魈鬼之人与八年前魙鬼身旁的小和尚有些相像。又想这么多年过去,那小和尚也该长大成人。想到这里,魍鬼点头道:“不错,像的很!就该是此人,我去将他拿下!”言罢,魍鬼已震开数位老僧,朝向玄空而去。
魈鬼见强援来助,心中一喜,他却不敢向着玄空出手,趁机逃进人群之中。玄空眼见魍鬼冲来,也无暇顾及魈鬼,只得转身应敌。但见魍鬼双掌一挥,一阵怪异的香气向四周飘散,临近的僧人闻风便倒,掌风未至已伤及数人。玄寂大喊道:“众弟子小心,这是银波旬掌,掌蕴奇毒。”他说话间掷来数枚避毒丹,周围弟子接到手中,这才免遭厄运。
玄空大袖一挥,手腕上的百炼聚毒尊珠已将袭来的毒气尽数吸纳。随之双掌一推,抵挡魍鬼所击凌厉掌劲。只听“波”的一声,两股力道相撞,其余威撞飞周围数人。玄空退后一步,卸去了其中内劲。
这一交手,玄空看似吃了一些亏,但他身积雄浑内力,却没半点损伤。“魍鬼”见自己傍身绝技竟没奈何此人,微微一惊,暗想此人这般年纪就修炼如此深湛的武功,可见其天资超凡,那物件落入这样的人手中,大为可虑。今日若不将他擒住,将来或许成为大患。“魍鬼”这样想来,下手就更为狠辣。原本他还想捉活口,此时则想不管此人死也好、活也好,总需先将其制住。
玄空硬拼数招不敌,这便仗着高深身法,与其游斗起来。又见魍鬼挥掌拍来,玄空身形一退,已经躲在殿柱之后。魍鬼刚猛掌力随后便至,将那殿柱打落一块缺口。好在这殿柱径过五尺,非人力能毁,否则柱倒殿塌,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惨死其中。
魍鬼绕到柱后,玄空脚下生风,又躲到佛像之侧。魍鬼见其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心中大怒,随之一掌将那佛像拍倒。玄空点脚一跃,已经站在梁柱之上。
魍鬼连使绝招能仍无建树,不禁有些焦急。他顾盼四周,瞟见魈鬼竟躲在人群中发愣,暗道:“好哇!好哇!我等俱在此拼命,你却在那里惫懒,等到此事过后看我如何收拾你!”他也心知眼下不宜发难,只是喊道:“老七,你截住此人后路,别让他再逃了!”魈鬼恍若无闻,反而向远处逃去。
魍鬼再也忍无可忍,他伸手抓住两个僧人,向玄空喝道:“你再逃,就看我如何杀此二人吧。”?魍鬼说完已经其中一名僧人的手臂扭成螺旋状,此举旨不在杀,而在虐。那僧人号啕痛哭,声音甚是凄惨。玄空见到如此景象,也不忍舍二僧而不顾,他飞身跳下悬梁,探手抓来,想要救下一名僧人。不料魍鬼内劲透着僧人躯干传来,不仅震死了那僧人,也将玄空打的一个趔趄。
玄空身形还未站稳,见魍鬼拎着另一僧人又即打来。玄空无可奈何只得试图以少林绵掌的柔力化解其刚猛劲势。此举甚险,凭他此时功力尚不如魍鬼,想要以柔制刚,可谓是千难万难。中华武术自古便有“四两拨千斤”的理念,然亦有“身上若无千斤力,怎提四两拨千斤”的说法,其意便是说:凡能以柔克刚者,其本身武功必然已到了颇高的境界,若是初学武功者,身上便只有些许微薄的功力,还妄图四两拨千斤,那便是自不量力了。
蓦然间,殿侧暗门大开,一白面老僧飞身而出。他双手一拢,掌心隔空相对,生出一道无形劲力打向魍鬼后腰。这是围魏救赵的打法,倘若魍鬼不管不顾,虽能杀伤手中的僧人,也必然被老僧这一记掌力所伤。魍鬼在一瞬间权衡利弊,把手中僧人急抛向玄空,转身回了一掌。
玄空瞧那老僧,面皮如镜面一般光滑,竟一丝褶皱也没有,但眉毛胡须都是花白,应该年岁不小。再见他袈裟上尽是尘土,可见已经入定数年之久,不曾移过一步。暗想:“我枉自在少林学艺数年,竟然都认不出这老前辈是谁。”
白面老僧不给魍鬼丝毫喘息的余裕,转眼间又接两掌。三招一过,魍鬼连退了三步。只听魍鬼愤恨地说道:“般若掌,果然厉害!灵门老鬼,这么多年你竟还没死!”那老僧道:“阿弥陀佛,世上尚有如此多的恶鬼,老衲岂能先入地狱?”
这时玄空才听得明白,这老僧原是前少林方丈灵门禅师,也正是当今玄慈方丈的师父,难怪武功如此深湛。玄空看见灵门,不禁就念起了自己的师父灵痴,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师父所讲的故事有一半都是与眼前这老僧争风吃醋的事,现在想起都觉好笑。
玄空又仔细看了看灵门,只觉他似乎比师父灵痴还要年轻一些,略感诧异。此中缘由,旁人极少知道,这二僧自小都在寺中长大,灵门一岁便能言语,二岁就已拜师,而灵痴五岁方能言语,十岁方才拜师。是以灵痴虚长了八岁,却成了师弟。
就在这时,又有一老僧从殿外进来,他掌指齐出,须臾之间已打倒数个敌人。玄空瞧的清楚,这位老僧左手所用指法繁杂,有无相劫指、多罗叶指、拈花指、一指禅招招不重复;右手所用掌法,有降魔掌、断因果掌、须弥山掌,也俱是少林高深武功。其武功虽不如灵门,但也不在自己之下。
这老僧与灵门在乱战中合十见礼,互言法号道:“灵门师兄!”“灵悔师弟!”显然两人是多年好友。随即灵门又冲着后堂喊道:“灵痴师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玄空闻听师父的法号,心神一动:“莫非师父也到了?”果然片刻之后,一位枯槁老僧从后面跃进殿中,其面如铁黑,枯瘦如柴,不是灵痴还能是何人?
灵痴数招打发了周围的妖人,顾盼之际,立时认出了玄空。自玄空下山之后,灵痴便不理世事,始终闭关参禅。玄空也一直在外奔走,忙于诸事,从未得空闲回少林一趟。师徒二人数年未曾蒙面,今日陡然相见,当真是喜出望外。
玄空心中大为激动,喊道:“弟子玄空,拜见师父!”这便就要施礼。灵痴一把扶住他,道:“好!好!好!我徒儿果然福大命大,这八年都长的这么高了!此时不是你我师徒叙旧的时候,待打发了这群妖人,再行礼不迟。”
随后,灵痴与灵门也相视一笑,往日里的是是非非皆烟消云散。灵门一边御敌,一边道:“师弟,你这弟子着实不错!不错!”这句话实在是说到了灵痴心坎里,他眉开眼笑地说道:“师兄谬赞了!”
三位灵子辈太上长老年事已高,其中灵痴更是年过百岁。原本少林众僧担心三人有所闪失,即便强敌来犯,事先也并未惊动。这时候大战愈演愈烈,三人都自行察觉了。此三人一出山,便成了少林寺绝强的助力,登时扭转了局势。
但见灵门与灵痴各盯着魍魉二鬼中的一人,二僧武功在伯仲之间,功力纯厚均高于魍魉二鬼。
灵门的掌力,有时即不刚猛,也不阴柔,而是在空无之间变化,飘忽不定,这正是合了“般若掌”“有空非空,无空是空”的要旨;又有时轻柔之至,出招若有若无,但任凭魍鬼招式如何猛烈总被这轻柔的掌力化解,这又是“降魔掌”之效。灵门禅师实是少林少有的练武奇才,其身兼般若掌、降魔掌两大高深掌法,这时一并使出,令那魍鬼大为难挡。
灵痴所学武功均不算少林七十二绝技最上乘,但其内功与玄空所练如出一辙,极为神异古怪,即便寻常武功,在这股内力加持下,也变得高深莫测。这一出手也打的魉鬼叫苦连连。
玄空和灵悔禅师则各领着许多少林好手,从外缘将整个大殿之中的妖人包围,由外至内向里攻打过去。
众妖人原本气焰正盛,可眼见少林寺平添三大高手,气势渐渐回落。加之,他们本来心就不齐,一旦转入弱势,就在大殿之中慌乱成一团。这些人挤一起招式施展不开,有时还误伤同伴,即便各个武功高强,也是无济于事。不多时,已经被少林众僧人剿灭半数有余。
正当玄空等人都以为胜利在望。忽然间,一阵阴风袭来,许多僧人脖颈一凉,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倾倒在地上。活着的人见这些倒下的同伴颈间鲜血流淌不止,纷纷不寒而栗。玄寂心感不祥,高声喝道:“明人不做暗事,何人胆敢出手杀人,却不敢现身!他话音刚落,有一阵阴风乍起,六七个僧人随之倒地而死。”一时间,大殿之上人人自危,不禁僧人胆寒,就连对敌的妖人也不敢异动,皆惧怕下一个莫名身亡之人就是自己。这样一来,殿中除了几位顶尖高手兀自相战,旁人都静立在原地对峙。进而那吵杂的打斗之声也减了不少。
旁人看不明白,玄空眼力惊人,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黑影。此人身法奇快那是不必说了,更怪的是,此人出手总在死者身后,令其毫无察觉,且行走之时也都能利用旁人遮蔽其身形。这该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密杀之术,此人能用的这个地步足见武功也是奇高。
众人惊慌间,那人又即出手,但这一次奇袭的对象不是一般人,而是灵门禅师。那灵门正与魍鬼急斗,已经快将魍鬼逼到绝处。他忽感身后凉风瑟瑟,立时有所警觉,身形一斜,这才勉强避过这绝命一击,然身上的袈裟仍被划开一道缺口。
谁知此人一招击出,并未收招,顺势刺向灵门身旁最近的玄寂。玄寂武功亦是不错,距超一流之境还有半步之遥,可依旧是躲不过此人这一击。只见血光一闪,一颗人头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众僧人见到这一幕,无不目眦欲裂。玄空也自哀叹惋惜,想这位玄寂师兄见识卓越,更是一位得到高僧,竟然就被妖人如此轻易残杀了,真乃有失天理。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灵门禅师年近百岁,佛法渊深,早已看破生死,可今日见自己得意亲传弟子惨死于面前,他不禁也是双眼湿润。待见他仰头怒目而视,喝道:“堂堂‘魅鬼’怎么不敢与老衲正面一战!”
众人闻听“魅鬼”之名无不惊讶,少林寺中几乎没人见过此人,就连这些邪魔妖人也是如此。玄空心中一凛,这“魅鬼”排在二十四鬼第三位,看其手段,武功修为应该已经达到绝顶。此人太过棘手,一出现便将局势反转,少林危矣!想到这里,更担忧起那“魑鬼”、“魃鬼”会不会也到了?传闻过去数十年里这二人极少出手,而且见过他们的人尽数死了。
玄空也顺着灵门的目光,仰头一望,只见那殿梁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其身材苗条,看身形是个女子,头带一张五色琉璃鬼面,袖中有一柄纤薄短剑。“魍魉二鬼”纷纷笑道:“三姐,你终于来了!”
魅鬼轻笑一声道:“少林寺灵子辈的老和尚果然还剩下几个,我若不来,你二人怕是奈何不得。”听声音,这魅鬼年纪也不轻了,毕竟此人二十年前便是邪道首恶之一,如今至少也该年过半百了。
魅鬼一转头看向灵门,言道:“老方丈,多年不见你的武功反而退步了不少!”众人心想:“听其言,两人似乎早有过节,难怪魅鬼一出手就先袭灵门。”
灵门则默然不语,心知并非自己武功退步,而是这“魅鬼”武功大进,比当年犹有过之。灵门毕竟是为前方丈,眼见敌强我弱,便思虑起退敌之策,半晌之后才道:“魅鬼,当年老衲与你相战,胜你一招。如今你说老衲武功不进反退,可敢与我再斗一场?”
旁人不明其意,玄空则心中了然,以灵门方丈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魅鬼”已然跻身绝顶之境,殿中无人是其对手。想来他也无败敌良策,只得硬邀“魅鬼”相斗,拼死将其重创,少林才能置死地而后生。
然魅鬼尚未应答,魍鬼抢先说道:“三姐,旧时恩怨且先放上一放。”他伸手指向玄空,续道:“当年陈延平死时,这和尚就在他身旁,我想此人该知道那物件的下落。”
魅鬼闻言也看向玄空,眼神一凝,说道:“老方丈,你早是行将就木之躯,与你相斗有何乐趣?我看这个和尚倒是年轻力壮,不错不错!”庄/严佛像之下,魅鬼言语轻佻,简直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众僧人无不赫然而怒。
随之众人只感眼睛一花,那房梁上的“魅鬼”身子便虚,已然消失不见。同一时间,玄空汗毛乍起,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正向自己逼近。这一瞬间,玄空双眼如电,环顾四周,终于瞧见一抹黑影向自己身后窜去。他身体中的潜能自行激发而出,无知觉地向前飘出一步,随即抬起身后的行囊格挡。
但听大殿中响起一道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显然有两把利刃相撞。然后则见魅鬼已经站在玄空身后,正举剑砍下,玄空倒持行囊招架。
魅鬼奇道:“你这包裹中藏了什么宝物?竟能挡的住我泣血刃!”话没说完,玄空的包裹已经被两人兵刃交戈的威力震碎,露出一柄宝剑出来。众人瞧见这把剑也是说不出的惊奇,均诧异怎么会是大名鼎鼎的天丛剑。
危急时刻,玄空哪有闲聊的余裕,适才交手一招,他便胸中凛然:“若不游斗,不出二十招我就得为她所杀。”尚未细想,玄空的身子已经向前躲去,这时已经将凌虚御风的功夫运到了极致。魅鬼边追赶,边道:“少林寺中有人会道家的凌虚御风,这可是罕见奇闻!”几位老僧见识广博,这一瞧果然是凌虚御风不错,都是暗暗称奇。
那魅鬼所练亦是一门极厉害轻功,在邪道身法中可算作第一,唤做“幻舞六重身”,这一施展,便有数道虚影如影相随,让人看不清楚身形与方位。论功法高低,“幻舞六重身”与“凌虚御风”实难分出高下。但魅鬼修炼更深,玄空修炼尚弱,因此两人奔出不远,魅鬼已经追到玄空身后。只见她袖中短剑陡然刺出,剑势无声无息,杀气则凌然四溢。玄空本想避开,可又想到:“这一剑如此声威!我这一躲,身旁这些弟子可就遭了秧。枉我身为少林玄字辈,怎能让慧字辈、虚字辈的弟子徒然丧命?”往日里玄空只内心中沾沾自喜,暗想自己年纪虽小,可却能与玄字辈的老僧论资排辈。时至今日,他也感觉到一种身为玄字辈僧人于护寺正法的一份责任感。顷刻间,他便决定必须挡下这一招才是,遂凝神还招。
众僧人之中就唯有灵门禅师与“魅鬼”曾交过手,他见“魅鬼”出招,立时提醒道:“大家小心!这是缥缈无痕剑,气盈双刃,剑气伤人!”果然,众人都未曾看清,就见那短剑双刃凭空演化出两道红线,席卷而来。
玄空自问没学过这样高深的剑法,自己虽见过天弈剑招,却不会“缥缈无痕剑”的应对之策。他双手持剑,以剑做刀,猛然砍下,宛有劈山断岳之势。但听一声巨响,玄空退了一步,魅鬼自纹丝不动。
这一招乃是玄空即兴使出,当世除薄扬之外,已经无人识得。但若是在三百年前,必定有人惊呼道,这是大力神尊的绝招“斩江河”,只不过施展这一招该也用大力神尊的宝剑“断水刃”,用“天丛剑”就显得有些古怪。
说来这位大力神尊的一生也是颇为传奇。其本人虽投身剑派,可对剑术的领悟极差,期间身遭大难,险些丧命。后来他忍辱负重、发愤图强,并另辟蹊径创出这一招“斩江河”的剑法,不管敌人剑术如何精妙,我自一招“斩江河”以力破万,管叫你打不过我。
本来这一招玄空也不会,只是无意间在藏剑阁百剑殿中领教过其威力。但他曾在华山之巅领悟过剑法的真谛,所谓一法通、万法通,这时才能勉强的使出。
两人交这一招,威力巨大。这声巨响不仅包含两把神兵相碰的声音,更夹杂着两人内劲相撞的爆鸣。玄空正自庆幸挡住了“魅鬼”这一剑,不料“缥缈无痕剑”剑气纵横数丈,仍有数名佛门弟子被这道剑气绞杀,甚至还有一妖人也死于其中。
“魅鬼”见玄空毫发无损,冷哼一声,又掏出一柄匕首。随即一手持剑,一手握匕首向他攻来。
玄空所擅长的招式都是拳脚功夫,但眼下敌强我弱,且敌人有宝剑在手,这时舍剑用掌便是不智,见“魅鬼”又出绝招,只得再使出这招“斩江河”来应对。随着又一声轰然巨响,两人再次震散开来。这一次玄空比先前更轻松一些,显然伴随周身真气运使越久,体内所积累的雄浑内力也渐渐为自己所用。
“魅鬼”变招又来,玄空别无他法,便只能再用“斩江河”相抗。见那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手数合,“魅鬼”招式千变万化,诡异无方,而玄空翻来覆去只有一招“斩江河”。两人都无损伤,周围弟子则多被波及,伤亡惨重。
此间大战已经维持数个时辰,妖魔死伤近半,少林弟子亦有数百人已经身亡。尤其自“魅鬼”出现,局势翻转,少林伤亡更重。这时又见一个个年青弟子横死于大雄宝殿之上,无论是玄字辈还是灵子辈的高僧都心如滴血。灵门、灵痴、灵悔三位高僧有心上前阻挡魅鬼,但那魍魉二鬼则领着众妖魔疯狂围堵,绝不让三人有半点余裕。
这时,灵痴长叹出一口气,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显现出笃定的神色。但听他朗声言道:“玄澄!少林逢此大难,你还不出手吗?”其声不甚响亮,也传遍整座少室山。
众人听闻玄澄的法号,群相耸动,这名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乃少林寺第一高手,江湖上最有名的三大高手之一。只是这数十年来,已经很少有人提及。无论是少林僧人,还是邪道妖人都不禁怀疑,僧人心想:“难道说玄澄真的还活着?”妖人则暗道:“莫不是灵痴老秃驴虚张声势,说出玄澄的名号故意吓唬我们吧。”连同玄字辈诸僧也是诧异,想玄澄师兄早已失踪,怎么可能还在少林寺中。
这一声之后,丝毫没有动静。僧人心中纳罕,实不解灵痴禅师为何提起玄澄,说不定老禅师脑筋又不好使了。妖人见无人应答,心下一宽。
随即灵痴又是一声,道:“玄澄!为师唤你,为何不应?”众人又是一惊,这时才知原来玄澄竟然是灵痴禅师的弟子。玄空更是惊诧,回想自己在少林学艺,只知道原有一位大师兄法号玄尘,还有玄生师兄,可从未听闻这玄澄也是自己同门师兄。思索半刻,他忽然想起,当年师父似乎还提过一位二师兄,只是法号未知,莫非就是玄澄?
第二声,仍是无人应答。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