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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长街上的人行色匆匆。
因此一直在威远侯府外驻足的人,就显得格外特别。
门房上的人面面相觑:“侯爷不在,要不要去问下易长史的意见?”
“你等着,我去回禀。”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门房的人便站在穆易面前回话:“长史大人,徐府四少爷正在侯府门外,说是……求见侯爷。”
“徐府四少爷?”穆易微怔,“他来做什么?”
当日回门的那场风波后,陛下就贬了徐朝前的官职,命他迁往渠岚县,任主簿一职。若不是那两位被杖责的小姐还不能下床,只怕前几日就要启程了。
虽然陛下对徐朝前和两位小姐处罚不留情面,但到底是对徐府中唯一嫡子,未提有什么处置。
只不过小小少年未能分府,多少还是会受到父亲和两个姐姐的影响,今后的路……只怕也不会好走。
但他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去回了夫人?”穆易问道。
“回长史大人,徐公子特别交代,他此行只求见侯爷,不要惊动夫人。”门房回道。
穆易闻言,眉头紧锁……
片刻后沉声道:“我去瞧瞧。”
……
侯府门外,浅黄色的油纸伞下,一个半大少年正垂手而立。
随着门房匆匆而来的穆易环顾四周,未见周边还有旁人,更觉得怪异。
“见过徐公子。”他上前行礼。
徐明仿佛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忙还礼:“易长史。”
“徐公子是自己来的?”
“正是。”
“徐府过来乘车也要许久,公子年纪尚小,府中竟让您一人外出?”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见对方担心自己的安全,徐明心中一暖,忙道:“如今父亲被调了官职,依官制除了徐氏族中的仆从外,只能留下一名长随、一个粗实和一名马夫,其余人都需要遣散……我身边的仆从和书童,按例都在遣散之列,昨日我已为他们寻到了新的去处,让他们自行离去了。”
家中遭逢大变,他却能坦然处之,穆易心中不免称赞,方才心头的那些疑虑稍稍散去。
“但徐氏积累积累至今,难道连保护公子出行的仆从都没有吗?”他问道。
徐明面颊微微泛红:“父亲即将奔赴西境,府中正忙得不可开交,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更何况,今日来此父亲并不知情。”
穆易心下了然:这徐府四公子是偷偷来的。
“原来如此……只是侯爷尚未回府,徐公子若是有事不如先随我进府,去内院见过夫人。”
“这不合规矩。”徐明连忙摆手。
穆易:“……”
见他疑惑,徐明正色道:“长姐如今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属于内院之人,我虽是她弟弟,但亦属于外男……如今侯爷不在府中,擅自相见不合规矩。”
穆易有些目瞪口呆……
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透着不合年纪的老成,甚至还有些……迂腐。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固守“内围”的长姐,成日里住在“外男”出入的星辉堂……操纵着京中的医药生意,甚至还组建了一个商队……不知会作何感想?!
穆易心中喟叹:徐朝前也是个人才,能把子女养成这般千差万别的性子,也真是不容易啊!
“易长史可知侯爷何时回府?”徐明打断了穆易的思绪。
“因为与县主成亲,陛下准了侯爷十天假日,今日是侯爷第一天回去当值,只怕积累的事务不少,因而何时回来,属下也未有消息。”
“唔。”
“公子若是还要等,那先随我进府吧。”穆易道。
徐明抬头看了看日渐西垂的落日,眉心深深蹙起,似乎十分纠结。
不过很快,他便有了决定:“我出来的时间已久,不能再耽搁了。有劳易长史帮我转达侯爷……白杨书院升阶一事,侯爷不必再为我费心,以徐府如今的情况,便是青瓷堂将我逐出,我也绝无二话。”
穆易一怔:“徐公子这是何意?侯爷当日并未拒绝公子啊。”
“因为我不配。”徐明苦笑道,“这几日,我从父亲和三姐口中知道了一些往事。除了回门下毒这件事之外,长姐这些年……在府过的甚是不如意,她承受的苦难皆是因我们而起,二姐和三姐一个冷漠一个顽劣,时时欺辱于她,便是我……在年幼时也没少伤害她。”
“我们对不住她……父亲和母亲也对此不闻不问,甚至……还在纵容我们。”
“作为她的弟弟,回想这些年她的遭遇,我深感有愧。”
“如今父亲被贬去西境,不知何时能回,而母亲还被困在老宅不能出来,我作为他们的儿子,理应代父母补偿这些年对她的伤害。”
穆易讶然:徐少爷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徐柳氏已经死了?
下一刻,他就看见徐明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雕花小木盒,递了过来:
“这件东西,有劳易长史帮我转交给长姐。”
“这是何物?”
“这是我当年去白杨书院读书时,母亲从她的嫁妆里留给我的产业。”徐明垂下眼眸,“我深知长姐这些年受到的伤害远非这些可以弥补,但这亦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了……府中对她的亏欠,以后若有机会,我会继续偿还。”
小小的一方盒子,穆易拿在手中只觉得特别烫手:“此物太过贵重,我只是府中长史,此事不敢擅专,还需要夫人自己定夺……若徐公子为了避嫌不愿入府面见夫人,可否稍等片刻,待我去请夫人出来?”
“别!别!”徐明慌忙摆手,“易长史千万莫要叫长姐出来。”
少年人的面颊涨的通红:“我不愿去见长姐,一是因为侯爷不在,我不便入府……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没脸见她。”
说话间,他垂下了头。
他记得自己幼时,曾和三姐一道带人将梧桐院的正门封上,只留下一个狗洞,叫嚣着若是里面的人想出来,就老老实实的钻狗洞!
他还记得母亲总是念叨梧桐院有两个下人,比府中其他主子都多,于是他悄悄的溜到厨房中,打翻了梧桐院的食盒,害得长姐两日没有饭吃。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样很有趣。
直到在白杨书院中,跟着先生学习了兄友弟恭,姐妹相亲后,才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恶毒。
在白杨书院第一年,他被母亲接回徐府过年。
那个除夕,他亲眼见到二姐是如何怂恿三姐用冰水封了梧桐院的门,他第一次站出来指责她们,但换来的是三姐的冷嘲热讽以及母亲的冷漠回应。
九岁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此以后,逢年过节他都以路途遥远耽误学业为由,拒绝回京……
旁人都道他刻苦好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