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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牢狱。
虞朝现存的世家嫡系和五代旁支都关在这里,大理寺为给他们空出足够的地方,特意将原本的犯人都送去刑部。
临时从羽林卫调来的士兵,沉默的狱中穿行。
世家罪人并非按照姓氏或入狱的顺序关押,先以官职、辈分、家族内的地位列出具体的名单,再由大理寺卿亲自决定他们分别关押在哪里。
世家家主们地位特殊,即使白身的虞氏家主,也能和崔太师、英国公和其他有官职的世家家主关押在同处。
这间牢房中还有七个人,全都正任从四品以上的官职,能算得上是世家的核心人物。
他们隔壁是女眷,各家的老夫人、当家夫人、协助掌家的儿媳和任八品以上官职的人。
另一侧是各家长子、长孙,任六品以上官职的人。
再远些是嫡系和旁系的男丁。
如祁延鹤这般,非嫡长房的嫡系男丁有很多,又碰巧被排到异常狭小,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牢房中,才‘幸运’的与同姓从兄弟们关在同处。
可惜
大理寺少卿带着昨日断气的世家子名单,亲自送到关押世家家主们的牢房。
世家的案子牵扯到先帝,谁都不能肯定,长平帝会不会因为想要保住先帝的‘清白’,放过世家。
所以大理寺上下,皆没有完全将牢狱中的世家子当成无法翻身的罪人。
哪怕是负责审问的人,也有鲜为人知的顾虑。刻意避免因为残酷的刑讯,伤害牢狱中世家子的性命。
免得将来长平帝真的因为先帝放过世家,他们审讯死无罪的朝廷命官、勋贵之后的往事,会成为晋升路途中难以逾越的绊脚石。
在大理寺牢狱中亡故的十六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在被审讯的过程中旧疾复发,突然亡故。其余人都是伤势稳定之后才回牢狱,然后因高烧、伤口崩裂、突然撞墙等,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暴毙。
昨日总共暴毙三人,分别是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
大理寺少卿既鄙夷世家为虎作伥,所做的丑事,又不想背审讯罪人至死的黑锅,态度非常强硬。他意有所指的道,“若是祁公、崔公想知道是谁害得他们英年早逝,大理寺可以代为审问。”
别以为大理寺是傻子,这些人分明是死在与他们同牢关押的人手中。
英国公和崔太师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大理寺少卿的阴阳怪气视而不见,只叹息亡故的人命苦无福,丝毫没有因此质问大理寺的意思。
大理寺少卿见状,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熟练的搭起桌案,端来毛笔和墨水。
英国公、崔太师和郑氏家主没用大理寺少卿催促,从善如流的拿起蘸染墨水的毛笔,写下文书中所记载的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的死亡原因。
大理寺少卿沉声道了句‘节哀顺变’,亲自拿着墨迹已经彻底晾干的宣纸离开。
虽然仍旧没办法完全杜绝,今后因为世家子在大理寺牢狱中暴毙,在朝堂受政敌攻讦,起码能有个为大理寺辩驳的理由。
唉,不知何时才能送走这些麻烦的源头。
可怜大理寺少卿完全没想到,他刚离开大理寺牢狱,就有狱卒连滚带爬的来追他,连声道,“出事了!”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牢狱中又死了三个妇人、两个郎君。
正是昨日暴毙的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的母亲和崔青浦、郑明玉的父亲。
大理寺少卿闻言,立刻翻看手中的宣纸,眼中险些冒火。
世家嫡系!
祁延鹤、崔青浦和郑明玉是世家嫡系,他们的父母自然也是世家嫡系。
狱卒被大理寺少卿难看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声音忽然变小,“祁延鹤的母亲是中毒身亡。崔青浦的母亲发现亡故时,浑身都捆着布条,左臂骨折,身体已经彻底僵硬,死因需要等仵作来看。与她同狱的人说,她无法接受崔青浦的死讯,当场发癫,她们不忍心看到她伤人伤己,才会撕下裙摆,将她绑起来。郑明玉的母亲是用藏起来的玉簪自杀,同样是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僵硬。”
大理寺少卿冷笑,“他们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崔青浦的父亲原本正因为儿子的暴毙消沉,忽然听闻妻子也亡故,说了些不正常的话,突然撞墙郑明玉的父亲看到崔青浦的父亲撞墙之后,不知从何处拿出匕首,忽然朝郑氏家主冲了过去,其余人劝阻他的时候,失手将匕首怼进他胸膛。”狱卒摇了摇头,眼中的惧怕更加浓厚。
两天死了八个人,两个一家三口,一个母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中邪。
尤其是发生在大理寺牢狱这等,经常有人亡故的地方。
如何能令人不多想?
“还有一个人?”大理少卿猛拍大腿,“祁延鹤的父亲如何?快去让人将他单独提出来!”
他的眼界远胜狱卒,即使遇到这等能称得上是诡异的事,也不会下意识的往鬼神灵异方面想。
人心永远比鬼怪可怕,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他们一定是知道世家不想透漏的事。
狱卒被吓得愣在眼底,结巴着道,“祁、祁副尉没事!他只是抱着咱兄弟的腿大哭,没有寻死”
“快去!”大理寺卿险些被不开窍的狱卒气得昏过去。
之前没寻死,也许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代表现在、将来也不会寻死。
因为接连有人暴毙,大理寺牢狱慌乱整整半日。所有人都要重新面对羽林卫的搜身,牢房险些被挖地三尺。
祁副尉作为三个一家三口中唯一的活口,立刻变成重点审问对象。即使抱着祁柏枝的腰不撒手,也无法逃脱被羽林卫抬去刑房的命运。
就连英国公、崔太师等人,也因此受到大理寺官员的冷嘲热讽。
要不是长平帝没有下旨去英国公的爵位和崔太师的一品官职,大理寺官员甚至想要给他们上刑。
英国公和崔太师有护身符,暂时无需为审问发愁,如郑氏家主和虞氏家主这般同为世家家主却没有护身符的人,顺理成章的成为出气筒。
整个家族都没有官职的虞氏,更是首当其冲。
除了始终被单独关在小狱中的虞风一家,上至家主,下到五代旁支,皆没能逃过酷刑。
可惜突然扩大范围的审问,没有让大理寺官员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所有知情人都坚持原本的供词,对所做恶事供认不讳。声称是因为皇命不得不从,不得已作恶。
自古忠义难两全,他们选择了忠。
原本什么都审不出来的人,哪怕情绪崩溃,故意按照主审的引导胡言乱语,以求不再受折磨,也从细节之处透露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纪新雪和虞珩偶尔翻看从凤翔宫分到玉和宫的文书,不禁惊讶世家的团结和硬骨头。
不仅养尊处优的世家家主们,在长平帝钦点的主审官堪称折磨的审问中,完全按照商议的内容招供,没透露半分实情。
即使是此前几十年长安公认的废物祁副尉,也能在先丧子又丧妻的情况下,扛住大理寺的刑讯。
如宜筠郡主这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竟然也口口声声的称相信夫君,事关先帝,能理解夫君的隐瞒。
大半个月之后,病去如抽丝的长平帝终于能强撑病体,处理世家对焱光帝的污蔑。
他将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朝臣、有差事在身的纪靖柔、主审世家官员、反省多日的纪新雪和虞珩都叫去凤翔宫。
面对长平帝期盼的目光,负责平息流言的纪靖柔满脸愧疚的跪地,低声道,“阿耶息怒,儿臣”
不行,根本就找不到求长平帝饶过她理由。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原本只是在京畿流传的传言,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冲破山南两道、关内道、河东道的壁障,快速席卷整个虞朝。
纪新雪轻咳一声,以他能想到最委婉的语言,告诉长平帝,纪靖柔的无能为力。
长平帝的表情逐渐消失,看向藏在人群中的主审官员,沉声道,“诸卿已经审问罪臣多日,可有他们污蔑先帝的证据?”
五名被长平帝钦点的主审如同下饺子似的跪地,异口同声的道,“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经过他们的日夜不休的审问,自信已经挖出世家手中掌握的所有证据。为证明这些证据的真假。钦差们先后请六部尚书、九寺大卿核实证据的真假。
无一例外,都是真的。
‘啪!’
长平帝拿起松年端着的茶盏,狠狠的掷在地上,面色不善的看向六部尚书,“为什么不先禀明吾,再去核实?”
纪新雪和虞珩偷偷交换眼色,老老实实的跪下背锅,“阿耶的病情久久未见起色,儿臣怕阿耶因为此事恼怒,导致病情再度反复,又自作主张,用阿耶给儿臣的小印,应允六部尚书的折子。”
面对长平帝满含怒火的双眼,纪新雪像是被吓破胆似的往虞珩身后缩了缩,口不择言的道,“儿臣也没想到,先帝居然能做出这等”
虞珩及时捂住纪新雪的嘴,按着纪新雪后背,齐刷刷的扣头,只留给长平帝两个漆黑又乖巧的头顶。
没办法解释,您直接罚。
良久的寂静之后,长平帝的目光依次在纪靖柔和并排叩首的纪新雪、虞珩身上划过,落在六部尚书身上,“你们、是亲自去核实的证据?”
六部尚书齐刷刷的跪地。九寺领头悄悄跪在后面。
这陛下有所不知,大理寺送来的证据装满十八个能装下两个成年男人的大木箱,他们又不是没事可做的闲人,怎么可能亲自去核实证据?
听到六部尚书的‘狡辩’,长平帝的目光更冷,“你们将差事交给了侍郎?”
尚书们呐呐点头,眉宇间的无法掩饰的心虚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
有幸参与小朝会的六部侍郎立刻跪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隐藏身形。
少数仍旧没有跪地的人见状,皆悄无声息的混入人群。生怕被值恼怒的长平帝留意,成为出气筒。
“嗯。”长平帝平静的应声,“你们忙于军、国、大、事,侍郎总有时间亲自去核实证据了吧。”
发须皆白的老尚书绝望的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装晕致仕的可能性。
五殿下信誓旦旦的与他们说,先帝身为九五之尊,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傻事。要求他们必须配合大理寺,找出先帝没有通敌卖国的证据。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先帝弑父夺位的污点。
六部尚书深觉有理,特意交代侍郎,做不完的事,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
所以几乎六部九寺的所有官员都参与了核实证据的过程。
愚民只是在流言的影响下,认定先帝弑父夺位、通敌卖国。
在朝臣眼中,这已经是证据确凿、无法争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