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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竟然没想撵他出去!
心中最大的担忧烟消云散,虞珩明知道他该先哄纪新雪别生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劫后余生的惊喜。
他清晰地感受到嘴角的弧度正与意愿相驳,只能将没有成功隐藏的情绪尽数显露给纪新雪看。
“你没与我生气?”
纪新雪的眸光凝结,若有所思的盯着虞珩看了会,忽然松开抬着虞珩下巴的手,转身去床帐外,只留下句,“换身衣服,我们去凤翔宫与阿耶守岁。”
他在屏风另一边的桌案后坐下,双手捧着脸陷入深思。
生气?
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生气。
回来的路上,他满心都是虞珩很久没有来找他,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自作多情,故意躲着他。
听碧绢说虞珩早就回玉和宫,纪新雪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来主卧找虞珩。既庆幸自己多虑,虞珩大概率没有发现他的自作多情。又担心虞珩独自在主卧不许宫人打扰,是不是因为身体不适。
猝不及防的发现虞珩并非身体不适而是过于舒适,纪新雪只担心他们之中必然会有人尴尬,还没来得及考虑生气的问题。
嗯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念头。
想到虞珩如今忍不住在床上会五指姑娘,将来就有可能在床上拉着别人胡闹,纪新雪就觉得额间青筋乱蹦。
纪新雪试着捋清脑海中的各种念头。
马上步入同吃同睡的第五个年头,在纪新雪心中,他的床就是虞珩的床,这个年纪的郎君有冲动的感觉,不是不能理解。
他的‘抱枕’在床上作妖,只要及时换被褥即可。
‘抱枕’要带着别人在床上作妖,不仅被褥和床,整个房间都不能再要。
纪新雪脸上浮现迟疑,被褥、床和房间都扔了,‘抱枕’还能要吗?
另一边,彻底恢复从容理智的虞珩掀开被子,目光定定的望着周身的狼藉。
床上没有能换洗的衣物,阿雪虽然离开床帐但没有离开房间。
他要怎么在不惊动阿雪的情况下,快速收拾好自己?
过了半晌,虞珩才鼓足勇气,悄悄掀开床幔往外面看。
他快速踹掉衣服,以习武之人特有的灵敏悄无声息的奔向衣柜,匆匆换上散发着皂荚味的新中衣,又随手找出双布鞋扔在地上,去屏风的另一边找纪新雪。
为了让纪新雪忘记刚才的尴尬,虞珩故意先声夺人,提起纪新雪最感兴趣的事,“阿兄今日见过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可有中意的人?”
“嗯?”纪新雪侧头看向正朝他走来的虞珩,漫不经心的道,“张家女郎看着对阿兄无意,阿兄也不愿纠缠她。戎家女郎还要再看看。”
他会因为想到虞珩有拉着别人胡闹的可能,考虑到是否要扔‘抱枕’。究竟是占有欲作祟,还是对虞珩有妄念?
昨日他还觉得虞珩马上就要十七岁,仍旧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十三岁的幼稚约定有点奇怪。今日就轮到他,因为这个幼稚的约定感到安心。
只要他不找人胡闹,虞珩就不会,他有足够的时间能仔细思考。
虞珩假装没发现纪新雪眼底的探究,坐在与纪新雪隔着空位的地方,有意将纪新雪的注意力往歪路上拐,“张家虽然格外注重培养嫡长女,但嫡长女下面的妹妹也不差。若是阿兄有意,可以问问张家还没有其他适龄的女郎。”
纪新雪闻言,眼中的探究皆变成不忿,语气忽然变得冷漠,“张家确实是比戎家更好的选择,也只是更好而已。阿兄又不是非张家出身的女郎不可?”
只要足够耐心,长安这么大,总能找到比张家女郎更好的选择。
即使如今没有,长平帝也有能力提拔出最适合做纪璟屿岳家的家族。
纪新雪觉得虞珩的提议很欠考虑。
排除他作为纪璟屿的弟弟,对张家女郎没看上纪璟屿的不快。从这个时代家族联姻的角度讲,虞珩的想法也很不靠谱。
他伸开手掌,仔细将道理讲给虞珩听。
若是姐姐不成就相看妹妹,不仅对纪璟屿的名声无益处,也会在张家埋下隐患。
如此一来,原本因为稳定更适合纪璟屿的张家反而不如戎家。
虞珩连连点头,脸上的赧色越来越浓,认真的将纪新雪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谁能不喜欢认真听讲,还能举一反三的学生呢?
反正纪新雪不行,他原本只想说纪璟屿没必要非得在张家选妃的道理,不知不觉间谈性大起,将这些年与纪靖柔通信议论纪敏嫣择婿的事时,纪靖柔教给他的道理,毫无保留的分享给虞珩。
等到碧绢来提醒纪新雪,差不多该换身衣服去凤翔宫守岁的时候,纪新雪和虞珩已经由原本隔着个椅子坐着,变成肩膀挨着肩膀,腰胯相贴的坐在同个椅子上的模样。
纪新雪看了眼外面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起身去妆奁处坐好,等待梳头宫女过来,问道,“崔太师府、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出宫了没?”
碧绢挽起袖子,动作轻柔的为纪新雪摘除头上的各种配饰,低声道,“听闻崔太师府的人已经出宫。陛下不忍见清河郡王赶夜路,担心有不长眼的东西冲撞清河郡王,特意留下清河郡王府的人,襄王府的人也没有出宫。等会守岁时,您应该会看到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
“嗯”纪新雪满意的点头,只要没有崔太师府的人就行。
想起白日里长平帝对他‘素净’的打扮百般不顺眼的模样,纪新雪洗去脸上的水粉,便没再让宫人给他上妆。
晚上守岁没有朝臣都是自家人,可以稍稍放松些。
长平帝不是想看素净吗?
他定要让长平帝挑不出毛病。
守岁后便是元日,只能穿红色,纪新雪特意找了身没有任何绣纹的朱红色长裙换上。
他让梳头宫女在头顶挽了个只能收敛碎发的小髻,柔顺茂盛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只在还没有两指宽的小髻处装点几枚食指长的花形金簪,花瓣处皆镶嵌菱形红宝石。
原本纪新雪是打算,就这样去凤翔宫守岁。
然而打量铜镜中的倒影许久,纪新雪怎么看‘美人’开阔的眉目,怎么觉得违和。他终究还是在花钿盒子中选了枚红色锦鲤形状的花钿,小心翼翼的贴在眉心的位置。
虞珩摊开手放在纪新雪面前,是两枚在烛火中散发微弱荧光的东珠。
纪新雪狠心别开头,“阿耶嫌我白日里的装扮不素净,我要素净些。”
虞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纪新雪是在与长平帝赌气,他发出声轻笑,劝道,“白色的珍珠还不素净?正好能压你身上的衣服。”
能压住就怪了,只会显得东珠的柔光更莹润,朱红色长裙的颜色更纯正。加倍衬托洗去水粉后,非但没有暗淡反而更亮的脸色。
纪新雪朝虞珩投向赞赏的目光,拿起东珠耳坠挂在耳垂处。
没错!
如果阿耶问他,他就反问阿耶,“白色珍珠都不算素净,还有什么素净。”
见纪新雪嘴角终于扬起笑容,虞珩眼中也有笑意涌动,他随便挑了件朱红色的常服,以金嵌明珠冠和金麒麟作为配饰。
纪新雪在专门放玉佩的小柜中翻找半晌,拿出翠的沁人心脾的玉环,亲手挂在虞珩腰间的金麒麟旁边。
还没走进守岁的主殿,纪新雪就听到参差披拂的哭闹声,轻快脚步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除了三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和小皇子,还有襄王府大郡主和数个他分辨不出来的声音,八成是清河郡王府的孩子们。
他决定等能哄孩子的纪敏嫣和纪靖柔先进去,再考虑要不要进去。
不久后,已经先于纪新雪和虞珩进入殿内的纪璟屿听闻他们在院子里,专门出来寻人。
纪新雪的目光在纪璟屿满是褶皱的衣摆处多停留了会,闭口不答纪璟屿问他和虞珩为什么不进去的话,小声问道,“襄王府和崔太师府的那件事,最后是如何处理?”
纪璟屿环顾四周,率先朝空旷的地方走去,“崔氏女郎御前失仪,禁足十五日小惩大诫。”
“崔太师府呢?”纪新雪迫不及待的追问。
崔青枝的这点惩罚,只够罚她惹哭襄王府大郡主却不知道哄,只穿着一只鞋慌忙的逃窜进除夕宫宴的主殿。
有能力还有胆子将襄王府大郡主从宴席上骗出来,又调走襄王府大郡主身边宫人的崔太师,才是导致襄王府大郡主受到惊吓的主谋。
“崔太师愿意送襄王府大郡主五间长安的铺子赔罪。”纪璟屿知道纪新雪想要什么结果,他摇了摇头,“是马贵人因尚在闺中时与李孺人的旧怨,才故意使人将襄王府大郡主骗出宴席,又调走襄王府大郡主身边的宫人,与崔太师府的人没关系。”
纪新雪不信。
如今后宫是苏太后当家,长平帝的嫔妃上至王皇后,下至低位的才人、常在,皆在苏太后的威严之下不敢有半点小动作。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在苏太后这样的体面人眼中,必然是未来儿媳李无忧的地位比亲儿子后宫里不知名的马贵人高。
除非马贵人忽然失心疯,否则怎么可能因为至少距今有五年多的事,忽然生出想要找李无忧麻烦的心思?
她有买通襄王府大郡主贴身宫人的本事,直接对李无忧出手多解恨,怎么会‘阴差阳错’的给崔氏女与襄王府大郡主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是个被当成挡箭牌的倒霉蛋而已。
“襄王收下崔太师的赔礼,转手便将其赠给长姐,说是给长姐的添妆。”纪璟屿回想纪敏嫣与他说这件事时的表情,苦笑着道,“阿姐既不想要这些铺子沾染上崔氏,也不想折损襄王的面子,打算等过些日子这件事彻底过去,将五个铺子送去清河郡王府,充作宗室产业。”
“崔氏小气。”始终未曾开口的虞珩摇了摇头。
五个长安的铺子,补偿因为崔青枝‘无意间的过错’受到惊吓的襄王府大郡主,能算得上大手笔。若是算上险些因为崔氏的置之不理甚至落井下石被黎王抓走磋磨的李无忧却远远不够。
即使襄王随手将五个铺子丢给纪敏嫣,纪敏嫣又将其充作宗室产业,也不会有人因此同情崔氏。
最后,这五个铺子只会像砸进深井的宝石似的掀不起半点水花。
纪璟屿若有所思的看向虞珩,虚心求教,“如果凤郎是崔氏,想要借此事与李无忧重新搭上关系,会准备什么样的赔礼?”
他已经帮纪敏嫣算过五个铺子的价值,其中三个铺子都在最繁华的地方且是二层小楼。另外两个铺子虽然地点不如前者,面积却至少能翻三倍。
将五个铺子折算成现银,至少有八万两银子。
虞珩感觉到纪新雪的目光,临时改变即将说出口的话,将‘百’变成‘五十’。
“五十万两银子,就当是给李无忧补份陪嫁。”
襄王不愿意要这份赔礼,想要转赠出去,也没人敢要。
即使襄王和李无忧为了不要这份赔礼,宁愿吃下哑巴亏,不再求长平帝因为襄王府大郡主受到惊吓的事,惩罚崔青枝和崔太师府的人。
消息传出去,无论是朝臣还是同僚都会觉得崔氏有悔过之心,对李无忧仁至义尽。若是李无忧仍旧对崔氏不假辞色,定会有偏向崔氏的风言风语。
这份情,襄王和李无忧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纪新雪和纪璟屿面面相觑。
只要理智思考,就知道虞珩的选择没错。
与其花费八万两银子成为笑话,只能哑巴吃黄连,不如花五十万两银子,将不要脸的精神贯彻到底。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幸亏虞珩投生在安国公主府,天生就是不缺钱花的小郡王,否则肯定会因为太能花钱整日发愁。
几人说话的功夫,纪敏嫣和纪靖柔携手带着纪宝珊赶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纪敏嫣扶正头上的凤钗,笑着问道。
纪新雪借着虞珩的遮挡抓住纪璟屿的手臂,满脸真诚的道,“我们在这里等阿姐、阿妹。”
他没有撒谎。
能制住殿内那群天魔星的人赶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进去!
比哄孩子更可怕的事,唯有哄一群孩子。
纪敏嫣稍显疲惫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起来,她轻拍在纪新雪的肩膀处,嗔笑道,“属你最会说好听的话哄人高兴。”
纪新雪笑而不语,其实他还能说出更好听的话,只怕纪敏嫣会恼羞成怒打人。
再者长平帝虽然有成全纪敏嫣和阿不罕冰的意思,但还没下明旨。
未免将来出现变数让纪敏嫣伤心,如今最好还是不要提起那个人。
纪宝珊抓紧姐姐们的手,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也会哄人高兴!”
纪敏嫣闻言,又低下头哄小妹妹,眼角眉梢皆是疼宠。
唯有纪靖柔始终保持沉默,以探究的目光反复打量纪新雪。
无论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是转换角度看、始终盯着看、突然转头看她怎么看,纪新雪都是妹妹。
还是容貌出众,堪称长安第一美人的妹妹。
即使没有特意上妆,只在在眉心贴了枚花钿,便能胜过无数浓妆淡抹的女郎。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莫过于此。
感受到纪靖柔犹如实质的目光,纪新雪悄悄挪动脚步,挤进虞珩和纪璟屿之间,对纪靖柔露出讨好的笑容。
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纪新雪以还要等纪明通为理由,拒绝与纪敏嫣等人共同进入大殿。
虞珩向来都是纪新雪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这次也不例外。
纪璟屿沉默了会,终究还是没忍心眼睁睁的看着纪敏嫣和纪靖柔形单影薄的去面对殿内的熊孩子们,与纪敏嫣等人离开。
没过多久,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也手拉手赶来。
纪明通见到纪新雪,视线直勾勾的锁定在纪新雪颈间,不停以目光对比纪新雪和虞珩的喉结,明显的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华阳长公主察觉到身边的人正走神,抬手在目光呆滞的纪明通面前晃了晃,“明明?”
“嗯?”纪明通匆匆分神看了华阳长公主一眼,再次将专注的目光投放在纪新雪身上。
虞珩对华阳长公主道,“下月是贵太妃寿辰,不知贵太妃最近可有格外偏爱的物件?”
华阳长公主没有理会虞珩,目光定定的望着又在走神的纪明通。
半晌后,她眉宇间浮现不甘,大步走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纪新雪分开的虞珩,低声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前日纪明通听闻康阁养外室,立刻去找纪新雪没来找她也就罢了。她能理解纪明通怕她笑话,故意不与她说康阁的事。
可是今日她始终没和明通分开。白日宫宴的时候,纪明通对纪新雪的态度还很正常。只要纪新雪开口,她必会捧场。如今纪明通见到纪新雪却满脸恍惚,左眼写着‘有心事’,右眼写着‘有秘密’。
除了康阁之外,纪明通还有别的事瞒着她!
虞珩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华阳长公主心中的憋闷稍减,她狐疑的看着虞珩,“真的?”
虞珩沉默的点头,又提起贵太妃即将寿辰的事,免得继续被华阳长公主追问。
纪新雪走到华阳长公主离开后空出的位置,仔细观察纪明通的神色,“阿姐?”
这是纪明通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两人第一次有单独交谈的空间。
纪明通单手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摸纪新雪颈间的丝巾。
名为‘喉结’的东西还在。
怎么会这样?
即使已经过去两天,她仍旧想不通,妹妹为什么会变成弟弟。
“阿雪。”纪明通盯着纪新雪的眼睛,吞吞吐吐的开口,“你、你真的是郎君?”
她眼巴巴的仰望纪新雪,“我不聪明,你别骗我。”
纪新雪忍住想在纪明通头顶摸摸的想法,耐心的解释,“真的,我不会用这样的大事与你开玩笑,阿耶也不会。”
纪明通闻言,清澈的眼底忽然浮现淡淡的伤感,几不可闻的声音顺着纪明通的唇角消散在寒夜中,只有紧挨着她的纪新雪能听到一言半语。
“你是郎君,还怎么和虞珩成婚?”
在纪新雪的眼中,纪明通鲜活明艳,如同在正午日光下开出的太阳花。
虽然因为宠她的人太多,难免娇气,缺少担当,但纪明通天生就不需要那些东西。她只需要在收到委屈的时候去找阿耶、找祖母、找兄姐、找妹妹。
真正避无可避的时候,纪明通远比别人所见的更坚强。
当年王皇后为提携娘家,逼纪明通主动与长平帝说‘想要嫁给表哥’,为此纵容恶仆对纪明通动手,险些捂死纪明通。
从那之后,纪明通就对王皇后态度冷淡,再也不会主动去王皇后面前凑热闹。
纪新雪从未想过,坚强明媚太阳花也会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纪明通眼角要落未落的泪珠,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好兄弟。”纪新雪哑声开口。
纪明通闻言,眼底的哀伤更浓,“等你们各自有妻有子的时候,就要亲兄弟明算账,怎么能与成为一家人相同?”
纪新雪不想再提这件事,故意玩笑道,“阿姐成婚后,是不是也要与我亲姐弟明算账?”
“我们不一样。”纪明通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即使你要娶与我不对付的人做王妃,我也能发自内心的为你大婚高兴。你能在虞珩成婚的时候,没有半点沮丧吗?“
不能。
只要想想,就会有焦躁的感觉。
纪新雪抿紧嘴唇,所答非所问的道,“我们还小,又不急着成婚,也许再过几年,想法就会改变。”
纪明通摇了摇头,眉宇间最浓重的情绪由心疼变为沮丧,喃喃道,“如果想法没有改变,怎么办?”
纪新雪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虞珩,温和的眉目忽然浮现类似长平帝的神韵。
不能改变想法?
那就只能改变人。
要不就改变生活。
人活一世不易,不该留下遗憾。
纪明通怔怔的望着纪新雪眉目间的坚毅果决,既安心又羡慕。
小五这么聪明,一定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她安心伏在纪新雪肩上,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长平帝许久不见纪新雪等人,耐心逐渐耗尽,险些亲自到院子里抓人。
清河郡王世子自告奋勇,代替长平帝出来抓人。他先在回廊处找到相互无言的华阳长公主和虞珩,又在亭子里找到相互依偎着陷入深思的纪新雪和纪明通。
听闻长平帝已经多次问起他们,四人无声加快脚步,眨眼的功夫就将清河郡王世子落在身后。
清河郡王世子无奈的摇头,高声提醒道,“见到陛下多说几句吉利话,有阿耶和阿娘在,陛下不会与你们置气。”
纪明通自认是兄弟姐妹中最擅长说吉利话的人,没有之一。
有她主动将储备丰富的吉利话倾囊相授,众人顺利的蒙混过关,分别在空余的坐席处坐下。
自家人在同处守岁,无需像白日宫宴时那般板着。长辈们在同处说话,小辈既可以去角落各自玩耍,也可以与长辈凑趣。
纪新雪白日里没怎么吃东西,这会饿的厉害,既不理会同辈的暗示也不回应长平帝的目光,只管埋头干饭。
因为白日里醉过,此时也有不少人饮烈酒,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酒气,纪新雪连最爱的果酒都没喝,专门命宫人去厨房取味道酸酸甜甜的解酒汤。
自鸣钟的清脆乐声和元日的浑厚钟声同时响起,小辈们整齐跪地,先给长平帝拜年,再给清河郡王拜年。
经过简单的祭祖后,众人在自鸣钟再次响起的时候各自散去。
回到玉和宫,纪新雪和虞珩按照习惯,在睡前交换新年礼物并说出新年愿望。
纪新雪送给虞珩的新年礼物是珐琅麒麟。
由他亲手绘图,几乎每根毛发都有单独备注要如何上色,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成功烧制。
“新年愿望,想要变得聪明点。”
可以早日想通他对虞珩有没有妄念。
如果虞珩对他有妄念,事情会变得更容易。
可惜不能将‘虞珩对他有妄念’作为新年愿望,容易吓到虞珩。
虞珩的新年礼物与前几年风格相同,这次是十六颗光泽度和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红宝石。
他的新年愿望也与前几年一模一样。
“新年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守住千金之财。”
一诺千金,希望阿雪莫要忘记。
即使已经在几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感慨过虞珩终于学会‘守财’,纪新雪仍旧会在每年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生出欣慰的感觉。
两人分别收好各自的新年礼物,去不同的隔间洗漱。
翌日,天还没亮,纪新雪就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睡意。
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会在天亮后离宫。如果不出意外,元日、初二、初三这几日,除非有军事,不会有任何人进宫求见长平帝。
他的皇子常服已经在三日前送到,正挂在床帐外的架子处。
等会他要穿着那套衣服去给阿耶拜年,再与阿耶和兄姐共同去宁静宫给祖母和姨祖母拜年。
他们会不会因为已经习惯他穿女装的样子,觉得他穿男装丑?
纪新雪轻手轻脚的起身,顺着床脚处绕过虞珩,想要趁着时间还早,先看看穿皇子常服的效果。
如果很难看唉,他应该在皇子常服刚送来的时候就试,如今就算有哪里不满意,也来不及再改。
但可以用披风、玉佩之类的配饰遮挡瑕疵,不是完全不能拯救。
长平帝使人送来的皇子常服以绛红色为底,上面绣着盘龙,除了花样更繁复,几乎与纪新雪每日都能见到的郡王常服没区别。
相比沉重繁复的女装,皇子常服虽然华丽却能称得上简洁。
纪新雪利落的穿好衣服,借助顺着窗户透入房中的微光看向铜镜中的人。
柳叶眉过于抢镜,立刻纪新雪的全部注意力。
他去妆奁处拿炭笔,根据记忆中长平帝的眉形下手。
柳叶眉变成入鬓的剑眉,瞬间让因为五官过于精致,显得雌雄莫辩的脸变得英气。
原本婉约精致的眉目,自然的转变为开阔舒朗。
即使纪新雪尚未束发,墨色长发正柔顺的披散在脑后,也绝不会有任何人错将纪新雪认成女子。
亲眼见证如此神奇的变化,纪新雪忽然生出个危险的念头。
如果长平帝的眉形出现变化,会不会不会,没人敢对长平帝的眉毛下手。
更何况长平帝的肩背远比他宽阔,即使改变眉形,换上女装,也是金刚芭比。
纪新雪狠狠摇头,将脑补出的形象甩出大脑,脚步轻快的走回床边,猛地掀开床幔,视线正对上虞珩毫无睡意的双眼。
他轻哼一声,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了然。
虞珩还为昨日的事尴尬,所以睡姿才会反常的老实。
“怎么样?”纪新雪展开手臂让虞珩看他身上的衣服。
虞珩的目光顺着纪新雪脸上毫无描画痕迹的剑眉往下,依次扫过炯炯有神的凤眼、挺立的鼻子、嫣红色的薄唇、弧度明显的喉结、仿佛只用一只手就能掌握的纤腰、藏在袍子中的长腿他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脚下大了不止半圈的布鞋,不敢轻易移开视线。
世上怎么会有如同阿雪这般,处处皆完美的存在?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回应,纪新雪眉宇间闪过狐疑,弯腰去寻虞珩的目光,“不好看?”
难道他穿女装太久,对于郎君的审美出现偏差?
不应该啊。
姐妹们认为好看的阿不罕冰,他也觉得好看。
昨日他系在虞珩腰间的翡翠玉环,频频受到清河郡王世子和襄王的侧目和夸赞,可见他们都很认同他的审美。
虞珩朝纪新雪露出个笑容,眼中皆是真诚,“是我见过最俊俏的郎君,比阿不罕冰好看。”
说话的同时,他单手抱着两条弯曲的腿,以‘娇羞’的姿势由半躺变成坐着。
“陛下有没有给你送配饰?”虞珩哑声道,“你去我的柜子里看看,也许会有更适合的发冠和玉佩。”
纪新雪打消怕家人们觉得他男装丑的顾虑,心情正好,完全没察觉到虞珩的异常,点头应声后就去八宝架处看配饰。
虞珩深吸了口气,默念清净经。
最近有点不对劲,他得让太医开些败火的药,万一他抱着阿雪睡觉的时候,忽然
想到这个可能,虞珩的呼吸声蓦地加重,默念许久的清净经皆变成无用功。
凤翔宫中的长平帝同样早早的睁开眼睛。
他目光涣散的盯着头顶的床幔发呆,直到听到松年叫起的声音,双眼才恢复清明,“嗯,现在洗漱。”
长平六年的头一天,松年特意找出顶刻着福寿的金镶玉发冠。
长平帝打量发冠许久,忽然发出声嗤笑,“福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就开始求寿?”
松年丝毫不慌,沉声道,“让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看个高兴,若是陛下不喜欢,奴便去寻顶新发冠来。”
“不必。”长平帝随手从太监捧着的托盘中拿出个白玉扳指递给松年,“选的好,赏你。”
刻着‘福寿’二字的发冠刚戴在长平帝头上,纪璟屿和纪敏嫣就携手赶到。纪靖柔和纪明通稍慢半步,故作正经的给长平帝‘赔罪’。
几人说了会话,纪宝珊才顶着满头热汗姗姗来迟,满脸委屈的告诉长平帝,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头上的流苏突然散开。
感觉到不对劲,她想也不想的抬起手。不仅没能拯救流苏,反而将发髻也扯乱,只能重新梳头,平白浪费好多时间。
长平帝笑道,“是流苏不好,又不是你的错,等会我让人给你送去些好流苏。”
纪宝珊闻言,眉宇间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笑嘻嘻的抱着长平帝的手臂说吉祥话,大有要与纪明通争个‘谁最会说吉祥话’的高下。
长平帝的心思却没在身边吵吵闹闹斗嘴的女儿们身上,他频频看向门口的位置,端茶盏的频率越来越高。
纪璟屿看出长平帝的心不在焉,主动道,“小五和凤郎许是被什么事绑住脚,我去迎迎。”
长平帝轻哼了声,“我看他是在封地散漫惯了,等到年后,定要治治他做什么都磨蹭的毛病。”
纪璟屿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明显,转身往殿外走去。
长平帝训斥他的时候,他皆会以为长平帝对他极为不满才会开口训斥。
如果长平帝是训斥兄弟姐妹,他就能判断出长平帝是认真,还是只想找个台阶。
刚打开房门,纪璟屿便看到正从远处并肩走来的少年郎。
他愣在原地,眼中的不可置信从无到有,越来越浓郁,猛地转过身看向长平帝。
怎么会?
竟然一模一样?
小五装扮成女郎的时候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如今穿着皇子常服,以金镶玉头冠将发丝束缚在头顶。除了身形偏瘦弱,眉宇间尚且稚嫩,就像是长平帝突然年轻二十岁。
纪璟屿突如其来的激动引起殿内所有人的注意。
纪敏嫣和纪靖柔满脸疑惑的走到纪璟屿身边,同时望着门外怔在原地,面面相觑时眼中皆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