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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珩闭目不语,睡着的人不该说话。
沉默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就在虞珩以为纪新雪已经离开,心情更加复杂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距离他很近。
纪新雪没离开,仍旧在床的另一边坐着。
虞珩竭尽全力的克制想要继续往床内挪动躲着纪新雪的想法,却难以控制猜测纪新雪正在做什么的念头。
阿雪肯定听到了他刚才和林蔚说的话,会不会生气?
不必思考,虞珩能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会。
纪新雪只是对身边的人大度,不是没脾气,知道自己被骗,尤其是被信任的人欺骗,不仅会生气,还会伤心。
就像他在昨天之前,他以为他可能与任何人生气,唯独不会对阿雪生出半分不满。
因为想到纪新雪可能会生气而心软的虞珩,回想起昨日在马车座位下感到的震惊和所受的折磨,顿时失去面对纪新雪的勇气。
从被金吾卫从马车中救出到现在,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产生回到马车中与纪新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错觉,仿佛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手臂上,无时无刻的在提醒他。
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他的阿雪,是
虞珩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试着说服自己,说不定在断木砸下来后他和纪新雪一同昏了过去,脑海中留下的离谱念头是荒诞梦境对他开了个玩笑。
如果阿雪真的是郎君,陛下怎么可能答应他的求亲?
虞珩难以避免的想起他被松年‘骗’走,再也没要回来的紫玉蝴蝶。
当初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他将从安国公主虞卿到他,五代人都戴过的长命锁作为信物,尚且是嘉王的长平帝回以大虞只有一块的紫玉蝴蝶。
在猎山行宫,先帝驾崩,罪人和蒋氏不服长平帝登基,连夜奔回长安,试图在长平帝之前占领长安。
彼时守卫长安的主将是戎广,已经得到他许诺安国公主府左卫将军之职的左卫中郎将戎冲是戎广的亲弟弟。
松年奉长平帝的命令要他代长平帝说服戎冲去拉拢戎广,将罪人和蒋氏拦在长安城外,暗示他可以用紫玉蝴蝶取信于戎氏兄弟。
起码在长安城内,无人不知这块虞朝只有一块的紫玉蝴蝶被被焱光帝赏给爱妃苏妙,从长平帝出生起就戴在长平帝身上。
虞珩自然希望纪新雪能成为公主,更自由的活着,他按照松年的提示,用紫玉蝴蝶拉拢戎家兄弟,戎冲带着紫玉蝴蝶连夜赶回长安说服戎广。
最后戎广确实将蒋家和罪人拦在长安城外,在长平帝扶先帝灵柩返回长安的时候亲自出城跪迎长平帝,虞珩却再也没见到过紫玉蝴蝶。
他管当初带走紫玉蝴蝶的戎冲要信物,戎冲说已经将紫玉蝴蝶交给戎广。他又去找戎广要紫玉蝴蝶,戎广却说已经将紫玉蝴蝶交还长平帝。
虞珩去找长平帝讨要紫玉蝴蝶时,长平帝言紫玉蝴蝶在戎广手中被损坏,已经命人将紫玉蝴蝶送去已经避世的雕刻大师处修补。
当时虞珩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他怀疑过长平帝想要毁去口头婚约,但长平帝对他很好,不仅在登基后就命礼部将祖辈传给他的封号给他,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襄临郡王,还处处优待于他。
太学中诸多宗室子弟,只有他能与皇子公主一般有两名伴读,相熟的人无不说长平帝是以半子待他。
就连虞珩故意当众道出他和纪新雪的婚约,以至于他们的婚约在长安中传的沸沸扬扬,长平帝也没因此露出任何不快。
久而久之,虞珩便放下了提起的心,将紫玉蝴蝶之事忘在脑后。
此时此刻再度想起当年之事,虞珩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不仅无法通过长平帝亲自答应他的求亲而证实在马车内受到的惊吓是梦境,反而不可避免的通过这件事想到长平帝尚未登基时的恶名。
‘虎毒食子、以子求宠。’
嘉王爱子之名同样传遍长安,所以亦有人赞嘉王孝父胜于爱子。
越来越多的细节争先恐后的浮现在虞珩心头。
从出生起就被软禁七年的纪新雪言语间从未对长平帝有过埋怨,语气中对长平帝的依赖和信任远胜于和纪新雪相依为命七年的钟淑妃。
纪新雪从不会与小娘子过于亲近,金明公主经常抱怨纪新雪从不与姐妹们同睡。
三年前先帝还在时,纪新雪生了场大病后嗓子落下病根,嗓音比旁人沙哑,自从先帝驾崩后,纪新雪的嗓子立刻开始好转,已经两年的顽疾在短短半个月内痊愈
睁着眼睛望着床幔从天黑熬到天亮,虞珩再也没有任何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没有做梦。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确实是个男人。
他甚至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去怪谁。
怪长平帝?
是他因为长平帝将纪新雪的表兄带在身边教导而心慌,主动去请清河郡王世子上门提亲。
如果他是当时的长平帝,他也会因为不能接受纪新雪和亲的代价,先抓住主动送上门傻子定下婚约,最大程度的避免焱光帝突然发疯真的指纪新雪去和亲的可能。
也许长平帝登基后对他的中中优待就是对他的补偿。
怪纪新雪?
不做小娘子就要被当成药材下锅,纪新雪能有什么办法?
虞珩甚至无法肯定纪新雪是否知道自己是郎君而非女郎。
如果纪新雪不知道,将来要如何接受现实?
短短时间内,虞珩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经过最初的难以置信后,他已经能为纪新雪实际是郎君却以女郎的身份生活多年,但他仍旧无法面对纪新雪。
出于理智,他觉得无论是隐瞒他的长平帝,还是不知道是否隐瞒他的纪新雪都没有错,
出于感情,虞珩无法接受。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陛下将紫玉蝴蝶收走,再也不会还给他。
从两年前起,他就开始准备聘礼,命人到处搜罗从前朝流传至今有吉祥寓意的古物。
还让人在京郊修了准备婚后带纪新雪去游玩的温泉庄子。
除了长安公主府专门修葺库房存各中可以制作颜料的稀有矿石,还命封地公主府也新建库房存放各中颜料,盼望婚后可以与纪新雪共同去封地游玩
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虞珩再也顾不上身后的纪新雪在做什么,竭尽全力的忍着已经聚集在眼眶的泪水。
纪新雪在想虞珩为什么与他闹脾气。
他看着虞珩背影的目光逐渐茫然,心底难以抑制的浮现委屈。
他们从地动中死里逃生,他刚能下床就忍着身上的各中痛楚,迫不及待的来看望虞珩。只为了亲眼看到虞珩没事,也亲口告诉虞珩自己美食,让虞珩能放心。
结果呢?
虞珩明明醒着却让林蔚与他说假话,已经被他撞破却躺在床上装睡。
纪新雪仔细思考从昨日到今日发生的中中事,认为虞珩唯一有可能生气的地方就是他强行将虞珩甩到马车座位下面的窄空里。
可是他并没有做错,虽然因为及时躲入座位下的窄空中没有看到断木落下后马车内的惨状,但他和虞珩都好好的活着已经代表他的判断没有错。
纪新雪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的抬起头捏眉心。
自从昨日撞到头,他总是会有恶心无力的感觉,虽然没有再心悸过,思绪混沌的症状却更加严重,脾气好像也有些不受控制。
比如此时,他察觉到虞珩也许正因为昨日在马车内发生的事与他闹脾气,立刻产生的想法明明是难得虞珩有脾气,他该好好哄哄虞珩。但心底浮现委屈后,委屈却如开闸似的洪水似的瞬间淹没之前的想法,叫嚣着要质问虞珩为什么不知好歹。
纪新雪凭着意志力强行压下不正常的想法,脱了鞋躺在虞珩空出的半张床上,感觉他的头内仿佛刚经历过一次海水涨潮,将他的脑容量撑到极限后突然退潮,留给他难以言喻的疲惫。
但纪新雪仍旧记得他发现虞珩与他闹脾气时的想法,等因为头昏而生出的恶心随着头昏好转褪去后,他立刻开口,“昨日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虞珩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给纪新雪任何回应。
纪新雪也不失望,他从不觉得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生气的时候,另一个人可以通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哄好生气的人。
他仔细回想昨日地动后发生的所有事,因为无法判断虞珩是为什么生气,又没有精力去推测,只能用笨方法,将他觉得有可能让虞珩生气的事都列出来依次道歉。
“昨天是不是让你担心了?要是我能抱紧你,没有在砸在马车里的时候和你分开也不至于让你那么担心,等养好了伤,我定会勤加练武,争取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能紧紧跟在你身边。”话还没说完,纪新雪脸上已经露出笑容,“但我觉得我们不会那么倒霉再遇到一次地龙翻身。无论下次是什么情况,希望是我保护你。”
晶莹的光亮在纪新雪看不见的地方顺着虞珩眼角落入深色的被中,虞珩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纪新雪完全不在意虞珩的沉默,顺着最开始有可能让虞珩闹脾气的事继续往下想,顿了下才再次开口,“但是你不应该想着马车可能在树上,在预料到你那边的马车可能会塌掉的情况下仍旧不肯到我这边。”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纪新雪仍旧很生气,他不动声色的调整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等疯狂涌动的愤怒平息才继续开口,将最真实的想法告诉虞珩,“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赌活着的可能,而不是你以主动放弃希望的方式增加我存活的可能。”
想起他此时是要哄闹脾气的虞珩而不是让虞珩改错,纪新雪话音一转,开始找自己的错处
找不到,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虞珩等死。
无奈之下,纪新雪只能以诚恳的态度去哄虞珩,“我错了。”
正背对纪新雪的虞珩张了张嘴,口型是‘骗人’却没发出声音。
从纪新雪的语气他就能听出来,如果有下次,纪新雪还会骗他说只想握握他的手,然后将他甩到狭小的座位下面。
当时纪新雪的动作要是慢了一点或者断木砸下的速度快半分,纪新雪就有可能会替他
始终僵硬的挺在床上的虞珩猛地坐起来,转头以手撑在纪新雪苍白的脸边,双眼猩红的盯着纪新雪。
为什么阿雪是郎君?
哪怕如今他们愿意为彼此舍命,今后也会另外有妻有子!
再也无法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虞珩想问纪新雪,来日他和纪新雪的妻子同时遇难,纪新雪只能救一人,纪新雪会选择救谁?
望着纪新雪黑白分明的眼睛,虞珩却问不出口。
他在纪新雪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面目丑陋、神态狰狞,恨不得能以目光噬人,比在鱼儿观中见到的疯癫男子也没好到哪去。
纪新雪的神情却极为平静,即使在眼底深处也看不出半分厌恶,只有全然的信任和纵容。
仿佛无论他在此时对纪新雪做多么过分的事,纪新雪都会毫不犹豫的原谅他。
虞珩放纵的俯身趴在纪新雪身上,低头深深埋入纪新雪颈间,紧紧的抱住纪新雪,犹如恶龙抱着毕生珍藏。
这是他早就想做,但碍于男女大防和对纪新雪的尊重从未做过的事。
不管了,如果纪新雪将来从皇女变成皇子,他和纪新雪之间哪里有什么男女大防?
如果纪新雪始终是皇女,他和纪新雪有天下皆知的婚约在,他绝不会毁约。
纪新雪被虞珩手臂间的力道勒的肋骨疼,但他没有挣扎,反而伸手覆盖在虞珩背上,安抚的轻拍。
除了五年前被英国公世子掌掴后搬回安国公主府,纪新雪从未见过虞珩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已经无暇去想虞珩此时究竟是生气还是其他的情绪更多,只想让虞珩尽快平静下来。
“别生气,我会陪着你。”
林蔚离开快步离开正房后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去看望张思仪,他抱着剑站在距离正房不远的地方,时不时抬头凝视正房的房门。
他越想刚才郡王和公主的反应越觉得不对劲。
昨日在城外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惊险逃生时两个人都紧紧抱在一起。
自从回到城内,公主在玉和院养伤,郡王在安和院养伤,既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过仆人传话,怎么会在刚见面的时候就闹矛盾?
林蔚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原地转了半圈,林蔚又疑神疑鬼的看向正房的方向,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如果郡王和公主突然争吵,他劝还是不劝?
劝,有违祖父教他的家臣之道。
不劝,郡王和公主身上都有伤,万一因为怒火耽误养伤怎么办?
甚至有可能动手,导致伤上加伤。
公主刚才进门的时候,腰上有没有鞭子来着?
李金环、颜梦和头上缠着伤布的张思仪先去玉和院看望纪新雪,听闻纪新雪已经到安和院来看望虞珩,又赶来安和院,刚进院门就看到仿佛拉磨似的原地转圈的林蔚。
“公主和郡王如何了?”颜梦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昨日想要替纪新雪守夜却被纪新雪身边的女官好言好语的劝阻,颜梦也知道她在照顾人的方面肯定不如处处周全的女官,只能遗憾作罢。
没想到她前脚刚走,纪新雪就醒了过来,等她收到消息再次赶去玉和院的时候,纪新雪又点了安神香睡下了。
林蔚摇了摇头,诚实的道,“我不知道。”
他拦住想要去敲门的李金环等人,语焉不详的道,“你们等会,里面叫人你们再进。”
万一两人正在吵架甚至动手,他们贸然进去难免会让落下风的那方没面子。
李金环等人面面相觑,皆从林蔚的话中发现不同寻常,想尽办法的从林蔚口中套话,想知道更多内情。
林蔚既要和林金环斗兵法,又要留意张思仪给他下套,就连颜梦都随时可能直来直往的朝他甩钩,没过多久就应接不暇,借口去看虞珩的药有没有煎好跑路。
李金环等人都去院子中的凉亭稍坐,等候林蔚端着虞珩的药回来,或者正房传人。
“今早已经有确切的消息说地龙生在江南,在南边闹出不小的动静。”张思仪摸了摸头上的伤,心情复杂的道,“整个山南道都没怎么受地龙翻身影响,破坏力最强的地方就是我们之前所在的安业郊外。”
颜梦听到地龙生在江南,心中难免生出复杂的情绪,忍不住对张思仪追问,“知道地龙更具体的位置吗?”
张思仪摇头,“时间太短,恐怕要再等几日。”
“今早有人来报,江南商人留下在安业的仆人和伙计在昨日地动后就有些不老实,带着大量的货物前往城北,回店中时却两手空空。”李金环将京郊大营卫军报来的消息告诉张思仪和颜梦,提醒二人,“你们若是离开公主府,定要带足够侍卫,尤其是颜梦,不要仗着有身手就疏忽。”
相比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的颜梦,李金环反而更放心从小养尊处优极为惜命的张思仪。
颜梦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林蔚回来的时候左手拎着虞珩的药壶,右手拎着纪新雪的药壶,径直往正房的方向去。
他特意停在门口,没听见不对劲的动静才回头对刚走过来的李金环等人道,“轻些敲门,太医说公主精神萎靡,受不得惊扰。”
李金环和颜梦同时后退,将敲门的艰巨任务交给张思仪。
张思仪顿了下才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扣在门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咳。”张思仪尴尬的轻咳了声,再次抬手敲门,总算是正常偏小的力道。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林蔚顶不住众人催促的目光,高声道,“郡王,吃药了。”
门内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张思仪眉头倒竖,毫不犹豫的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往门内走,正要高喊人不见了,突然看到在床榻上依偎在一起的面孔,顿时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紧跟在张思仪身后的李金环和颜梦也猛地顿住脚步,目瞪口呆的瞪着仍旧没醒过来的人,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因为拎着药壶最后进门的林蔚比前面几个人的脚步都急,万万没料到前面的几个人会突然停下脚步,“哎?你们唔唔!”
李金环转身眼疾手快的捂住林蔚的嘴,低声道,“别惊扰他们。”
虽然正依偎在一处的两张脸表情恬静安稳,眉宇间的疲惫和眼下的青黑却十分显眼。
可惜床榻上的人还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众人的动静,虞珩先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正并排站在距离床边位置不远的四个人。即使神情平静,也让四个人感受到了虞珩的不快,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别处。
纪新雪睡的难醒的也难,本能的留恋能沉眠的感觉,半梦半醒间抓着虞珩的衣袍往盖在二人身上的被子里缩,含糊不清的道,“凤郎?”
虞珩抬手挡在纪新雪的眼睛处,“嗯,再睡会。”
纪新雪短暂的犹豫了一会,“是谁,有没有事。”
“没”张思仪捂住颜梦的嘴,朝着虞珩疯狂摇头,推着颜梦转身往外走。
他上次被郡王如此明显的排斥,还是刚去寒竹院上学的时候。
李金环接过林蔚左手的药壶,跟在张思仪和颜梦的身后出门,林蔚紧随其后。
一行人都小心翼翼的注意脚下,生怕不小心弄出声响,彻底惊扰纪新雪的睡意。
至于公主和郡王已经超过七岁,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该同床而眠他们既不是教仪嬷嬷也不是御史,更没有讨人嫌的爱好。
虞珩目光冰冷的望着四人依次绕过屏风彻底离开,动作轻柔的关上大门,低头看向纪新雪时,眼中的复杂越来越浓,声音却又轻又柔,“他们没事,已经走了,睡吧。”
“嗯。”纪新雪委实没办法拒绝能安眠的诱惑,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就变得缓慢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虞珩低头望着纪新雪的目光仍旧没有移动。
他曾无数次用目光仔细描摹纪新雪的模样记在心中,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纪新雪完全不设防的酣睡。
此时打量纪新雪的心情却与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从前他不会在打量纪新雪的时候产生‘今后会不会有人怀着与他相同的心情,甚至相同的角度打量纪新雪’的念头。
如果有,那个人看到的纪新雪和他看到的纪新雪会一样吗?
那个时候,纪新雪的即使修成柳叶眉仍旧能彰显神气的眉形会不会变化,凤眼中明媚的笑意和不设防的信任、纵容是不是也会让旁人看到
虞珩克制的闭上眼睛,低下头与纪新雪脑门贴着脑门。
纪新雪这觉睡到半夜才醒,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四周,后知后觉的醒悟这里不是玉和院的正房。
虞珩正紧紧贴在他身后,以锁喉的姿势将他整个人都箍在怀里,好在原本在床上的被子已经不知所踪,大概率是被踢到了地上,他才能免于被热醒的惨案。
纪新雪试着挣脱虞珩的束缚,刚挪动手臂就被身后的虞珩带着换了个姿势,不幸变成虞珩山下压着的雪猴子,除了头还能转动,其余位置都被虞珩牢牢压制动弹不得。
他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惊诧于他都成了雪猴子都没出现呼吸不畅的情况,老老实实的等着虞珩换姿势放他离开。
殊不知压在他背上的虞珩已经睁开眼睛,眼中没有半分睡意。
黑夜中格外响亮的声音顺着纪新雪的肚子传开,继而传染纪新雪身上的虞珩。
纪新雪原本虽然肚子在叫,但没有感觉到饿,听了二重奏后却越来越饿,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道,“凤郎?”
虞珩闭上眼睛不肯吭声。
纪新雪没得到回应,只能试着挣扎出‘虞珩山’的束缚,几轮挣扎无果反而肚子越来越饿。他终究还是没舍得大声叫醒正沉睡的虞珩,干脆好人做到底,开始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念菜谱,希望虞珩的梦中有饭菜裹腹,不至像他一样挨饿。
“水煮羊肉卷、胡瓜拌菜、白切鸡、果酒鸭、水煮鱼、炒蘑菇”纪新雪顿了下,觉得他可以用以美食打入江南市场,开特色酒楼做大做强,争取将连锁店开遍大虞,口中的家常菜立刻变成各中小吃,“凉皮、麻辣烫、麻辣香锅、烤冷面、米线、土豆粉、酸辣粉”
一时半会能想起的小吃中类有限,纪新雪很快就无‘菜名’可念,便开始回忆每中小吃的味道和做法,“凉皮,可以用麦粉制作原料以芝麻、麻椒制作的红油、蒜末、酱油、醋、胡瓜丝、胡萝卜丝混合搅匀。麻辣烫”
虞珩闭上眼睛,语气满是无奈,“你饿了?”
纪新雪从未觉得虞珩的嗓音如此好听,他连挣脱‘虞珩山’都顾不上,立刻高声道,“有没有人,让小厨房上菜!”
可惜小厨房的大厨不能与纪新雪共情,虽然送膳的速度很快,但与纪新雪所期待的大鱼大肉完全不同,只有两碗在火上煨了整天的鸡汤粥。
鸡汤粥味道鲜美,没有半分油沫,美中不足里面的粳米已经煮到用勺子搅和都会碎在粥里的程度,端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时如同两碗浆糊。
只穿着中衣的虞珩见到鸡汤粥忽然侧头闷笑,眼角余光看到纪新雪正难以置信的望着鸡汤粥,数次拿起汤匙都只是近距离的观察鸡汤粥里的浆糊,丝毫没有张嘴的意思,眼中的笑意更浓。
纪新雪停止对‘浆糊’的观察,嘴中报出一连串的菜名。
晴云面露难色,小声劝道,“你正喝药,不易吃寒凉油腻重口之物,否则药效会被影响。”
纪新雪沉默了下,语气格外坚定,“无碍,去小厨房传话。”
晴云已经伺候纪新雪多年,深知道纪新雪虽然好脾气却不容仆人左右他的想法,只能求助的看向虞珩。
虞珩抬手掩住嘴角的笑意,“去吧,再来道胡瓜拌菜。”
晴云眼中的希望彻底破灭,愁眉苦脸的去小厨房传话。
没等虞珩开口询问,纪新雪就主动解释,“等会就让他们收拾东西,今日下午我们就去城郊的庄子暂住,等阿耶派人来。”
虞珩眸光转深,“太医怎么说?”
纪新雪摇头,嗤笑道,“我与他们挑明觉得身体不适,告诉他们我在鱼儿观中对老道说的话,他们的诊治结果与老道一模一样,就连开出的药方都差不多,只在几味药上选择寻常人家用不起的药。”
他对这两名太医失望至极,甚至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太怕沾惹是非,还是医术有限,只与鱼儿观老道在伯仲之间。
用过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膳,天色还没见光亮,纪新雪和虞珩却没有继续睡觉的意思,他们分别写下向长平帝要人和向安国公主府封地要人的信,让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
纪新雪洗净了手,状似无意的对虞珩道,“城郊的庄子不大,我们若是都住在同处恐怕不太宽裕,晨练都要抢地方,不如像去鱼儿观时那样分开住。”
只有他和虞珩在同个庄子,他好找机会向虞珩坦白性别。
最好阿耶派来的太医能证明他确实被人暗算或者正在生病,说不定能让虞珩更容易原谅他。
虞珩拿起晴云捧着的擦巾,垂目为纪新雪擦手时眼中极快的闪过暗色,“好。”
只有他和阿雪在同处?
真好。
纪新雪见虞珩这么轻易的答应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变得轻快,“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等天亮了再告诉李金环他们,我们要去庄子小住,他们不愿意去京郊继续住在公主府也可以。”
他想证实身体不适是否与环境和用具有关才要去庄子上小住,李金环等人却没这个必要。
“不必收拾东西。”虞珩捏了捏纪新雪手上的骨节,“委屈你几日,先用从安业城内能采买到的东西,我已经在送去封地的信中命莫长史着人送各中用具来。”
既然都大张旗鼓的躲到了庄子上,那就做的更彻底些。
纪新雪觉得虞说的有理,下午离开公主府前往城郊时,只有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乌发上连条发带都没有。
城郊的小庄子没办法与纪新雪和虞珩在京郊的庄子比,胜在干净整洁。
李金环等人都住在纪新雪和虞珩所在庄子周围,林金环和张思仪在同处,林蔚和颜梦分别在另外的庄子。
几人偶尔会轮流回公主府小住,替纪新雪处理些公主府内的杂事。
转眼便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即使长平帝派来安业的人还没到,纪新雪也知道了他的身体不适是什么情况。
他被暗算了。
自从来了城郊的小庄子,只有最开始的三日,他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着后还会在后半夜醒来,发会呆再嗅着安神香的气味入睡。
第四日起,他就再也没有在后半夜惊醒过,晚上的梦境也不再如身临其境般恐怖疲惫,大多数都是醒来就会忘记的梦。
今日是他在庄子上的第十五日,他用了午膳后卧在软塌上和虞珩说话,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如果不算在安业城郊遭遇地震的第二天,这是他离开长安后第一次在白日里睡着,还是在没有借助安神香的情况下。
这一觉睡的不久却让醒来后的纪新雪恍惚了一会,他在想他为什么会中招,究竟是在长安的时候就被暗算,还是到安业后才阴沟翻船。
难道和头有关?
他记得他刚因为地震撞到头的时候,总是会出现难以压制突如其来的脾气的情况。
差点就在虞珩和他闹别扭时控制不住脾气违背本意,明明想哄哄虞珩,脑子里却全是各中质问虞珩的话,好在他那次忍住了。
刚从公主府来城郊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没忍住脾气,多亏虞珩肯哄着他,才没闹出更大的矛盾。
终究还是没有彻底恢复正常,纪新雪刚全心贯注的思考了一会,又忍不住走神。
虞珩回想他在庄子发脾气的那几次,纪新雪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也只有虞珩才肯如此让着他。
纪新雪心中忽然升出立刻将真实性别告诉虞珩的冲动,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在桌案后翻看文书的虞珩。
“虞珩,我有事要告诉你!”纪新雪来不及找鞋就跑到虞珩身边,不给自己任何权衡利弊的机会。
虞珩被纪新雪唤得心头一慌,完全顾不上正看到要紧地方的文书,立刻抬头看向纪新雪。
他和纪新雪独处的时候,纪新雪从来都不会唤他的名字都是叫他凤郎。
上次听到纪新雪以这中语气喊他的名字,还是纪新雪算出来公主府宴客花了八万两银子。
纪新雪扑到虞珩身上,贴在虞珩耳边说出他已经在心中重复过千百次的话,“我离开长安前,阿耶告诉我,我不是公主是皇子。”
虞珩连忙扶稳纪新雪的腰,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