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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大眼瞪小眼,正觉头皮发麻时,那小二举着个托盘,脚步轻快如生春风,朗声就道:
“来咧,客官您的爆炒腰花和木耳冬笋!”
桌上菜香袭面,嘴里不自觉吞起唾沫来,奚画抽了筷子,不在意道:“罢了罢了,有什么事儿吃咱们完饭再说,怎么的也不能和自己肚子过不去。”
关何闻言却是一笑,不置可否地夹了一片笋放到她碗里。
“慢慢吃,不够再叫。”
奚画甚是满足地捧着碗看他,语气忽有几分艳羡:“看不出,你还挺有钱的。”
“……还好。”
“你都请了两回了,这次让我来付钱罢?”
关何摇了摇头:“不妨事,你吃就是。”
“那多不好啊。”她正将解释,蓦地想起那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纳闷道,“咦……不对啊,你有钱怎么还偷人银子?”
他闻言手上一滞,筷子上挟的一块木耳登时就落在碗边。
脑中尚思索着该怎样答她此话才好,还未开口,邻桌却听一人不满地拿手叩了叩桌面,朝那伙计道:
“小二,你怎么搞的!明明我们几个比他们二人先到,为何倒先上他们的菜了!”
奚画一口笋片就哽在喉中,一连喝了好些茶水半晌才吞下,继而就探头往旁边瞧。
但见离得不远处一方桌前共坐了五六人,皆身着竹青交领的宽袖长袍,头上带有方巾,看上去和天鹄书院的常服很是相似。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忙过去点头哈腰的赔礼,随即看了看手头的菜单,表情尴尬道,“那个……几、几位爷,你们没点这两道菜啊?”
“废话!”那为首之人一掌拍在桌上,横眉一瞪,怒道,“你是怕爷我付不起这点菜钱么?方才没点,现在点了不行?”
小二满面为难:“那……那您现在点了,也得等一会儿才能上菜啊……”
“你这小二还不会做生意了是不是?”一边便有人附和插话道,“我们娄公子都发话儿了,就要吃他那一盘,多少钱也给得起,还不快些端上来?”
“这、这……”
明摆着那席话是针对他二人的,关何不由皱眉,低声道:“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一见对面人的服饰,奚画心里早有不祥预感,听得这会子一串言语,脸色愈发难看。
“这伙人是城东兰亭书院的,素来和我们书院不合,平日里没事就爱来找麻烦”她放下筷子,低声道,“……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里碰上他们。”
她今日恰好穿的是书院的青衿,恐是如此才被对方认出。
奚画暗暗叫苦,那娄方亮乃是娄员外的大公子,娄家家财万贯,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莫说院士,就是知府也得给他三分薄面。这会子撞上他,那是别想好好吃饭了。
“还愣着干什么?”那边几人对着小二催促道,“还不快去?”
“客官,这……这不大好吧……”
“废话!”娄方亮偏头就往地上啐了口,“有什么好不好的,磨磨蹭蹭……怎么,你是看不起我?”
“不是不是,小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小二连忙摆手,却还是不敢有所动作,身侧坐着的另一瘦高书生似是按耐不住,起身就道:
“你不敢?我来!”
眼看对面来势汹汹,奚画当然不欲惹事,伸手扯了扯关何便道:“算了,我们走罢,去别家吃也是一样的,我请客。”
本没打算就此作罢,但见她已这般言语,关何只得颔首应下:
“嗯……”
他还未起身,那人一手端了桌上的菜,一脚却踏上桌来,朝奚画道:
“哟,这不是天鹄的四姑娘吗。”
她往后挪了几步,与其保持距离:“你认识我?”
那邻桌便听人冷笑道:“天鹄书院的学生那是个个有心计的很呢,谁不认识?”
奚画闻言便觉得莫名其妙:“我们书院怎么又有心计了?”
这端盘子的瘦高书生俯下身来,手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看她:“哟,装什么?你们书院的李含风李大少爷上年不是在马场上出尽了风头么?”
奚画皱眉看他:“他出风头,干我什么事?”
后头即刻有人厉声道:“干你什么事?元旦进京的名额,整个平江城就三个,你们却拿了俩,以往从来都是三个书院平分的!”
“那也是你们自己技不如人。”奚画听着便满腹不悦,“和我有什么关系?”今年元旦前,是他们自个儿上门挑衅,扬言要比马术来夺名额,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眼下还赖她不成?她骑射一向差劲,全程都没参加过……
谁知对方不依不饶:“你们蛇鼠一窝,那是做了什么手脚才赢的!”
她听得一肚子火,忿忿道:“你们简直是不可理喻!自己输不起,却偏偏找上门来班门弄斧,丢了面子还怪人家?”
娄方亮靠着椅子,冷笑一声:“哼,你既是说我们技不如人,敢不敢现在就随我去马场,我们堂堂正正较量一把!?”
“是啊!”周遭一干人等即刻起哄,“择日不如撞日,要比现在就比!”
“走走走,马场去!”
这不是分明着找茬么。
奚画咬了咬牙:“不去,你要找人比试大可去找含风,何必来跟我较劲。”她拉着关何起身就道:
“我们走。”
“站住!”
身边那人放下菜盘来,抬手就去将拽她衣襟:
“想跑?”
怎料手离其肩上三寸时,却猛地被人一把擒住,且听得“咔咯”两声,接着整个酒楼便闻得一声穿耳的尖叫,直冲云霄。
“啊啊啊啊——”
关何力道未减,手亦未松,垂下眼来冷冷看他:“莫要得寸进尺了。”
“你……你……”那人刚想开口,却在与他视线对上的一瞬,骤然止声。
这般寒意透骨的杀气,竟让他无端打了个哆嗦。
娄方亮怔怔看着那一直未曾吭声之人,眸色一凛,起初瞧他衣着普通,以为不过是个路人甲,怎知还是个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
他抬头喝道:“你什么人?”
关何放开手,迎上他目光,淡淡道:“天鹄书院的学生。”
“你是天鹄的人?”对方似乎很怀疑,上下把他一扫,“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
“嚯,怪不得。”娄方亮一声冷笑,“连我的名讳你都未听过,怪不得是新来之人。”
关何冷声看他:“听过如何,没听过又如何?”
听他这话显然是有几分挑衅,奚画虽是厌恶此人,可总归不能莽撞得罪权贵,她忙扯了扯关何衣袖,低声道:
“别和他们杠了,这姓娄的不是好惹的,比含风他家还厉害呢。”
“没事,我打得过。”难得他还偏头宽慰自己一声,奚画瞬间觉得他压根没明白自己方才说的意思。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好小子,胆儿不小!”娄方亮抬手活动筋骨,扳得骨节咔咔作响,“你可知惹恼了大爷我会有什么后果么?”
因听他此话,在座众人皆纷纷站起身,奚画这才看清,原来旁边几桌的人也是他所带帮手,粗略一算竟有二十人。
一瞬间,满场几十个人眼神凶狠地朝她扫过来,这感觉,简直比羊入狼窝还惨烈……
“怎、怎么办?”她揪着关何只差没压住情绪,揍他几下,“都叫你别惹他们了,这么多人……不死也残啊。”
大约是亦有几分意外,关何眉头微皱薄唇紧闭,抬手便把她往自己身后掩了掩,随即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三尺长的连弩来,直往桌上重重一掷,震得满桌的碗盘筷杯为之一抖。
只见他目中凝威,面色隐隐渗出一股杀意,四下里环顾一周,冷然道:
“你们,要一起上吗?”
恐是不曾想到他会随身带有这般武器,娄方亮虽是人多势众,可到底手无寸铁,何况如此的连弩众人此前并没见过,自然不知深浅,不敢妄动。
一时只僵在原地,与其相望对峙。
他把弩上的银环一扣,提醒道:“我话说在前。”
“死活不顾。”
奚画小心翼翼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定睛往其手上那把连弩看去,此物骤然一瞧大小已如长剑一般,他适才动作太快,也未看清是自哪里逃出来的,不过这东西也不小啊,平日里怎没在他身上见过?
对面的娄方亮迟迟没有上前,旁侧几人也瞧他那连弩像是真家伙,不由有些忌惮,便就在娄方亮耳畔轻声道:
“娄少爷,他……他有家伙,咱们没有啊,就这么打是不是太吃亏了点儿?”
“是啊是啊,何况院士不允许我们在外生事的,这要是让他知晓了……”
娄方亮听得不耐烦,侧目就骂道:“混账,没用的东西,你们——”
他一语未毕,耳畔却闻得一阵清脆的掌声,那角落处忽而走出个人来,满脸堆笑地行至关何身边。
“这好端端的吃饭,大家何必大打出手,伤了和气。”
这说话的,是个红衣姑娘,声音清脆婉转,身段窈窕,但看相貌虽是个出色的美人,可又不似寻常的中原女子。
不过是一瞥她面容,倒让在场之人神魂牵绕,痴痴发愣。
“诸位都是我朝天子门生,如若在此打架斗殴,岂非是有辱斯文。所谓君子之道以修身为要,这般鲁莽,那可是小人之举啊。”
“……我这话,说得没错罢,小哥?”但见她把手轻摁在关何连弩上,甚是魅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若换成旁人,怕是早醉得云里雾里。
关何却是一脸震惊之色,半晌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她: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花深里并未言语,只朝身侧挑了挑眉,不远处的一个青衣少年立马抬手挥了两下,示意存在感。
这角落里两张桌子坐着的竟都是山庄里的人!
回神过来的一干书院学生立马接嘴迎合。
“说……说的是啊,我们娄大少爷何许人,哪里会与他一般见识!”
“就是!不过是个山野小民,不足为提!”
眼见有人打圆场,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娄方亮本也无意真和他动手,既是给了台阶下,他也不会死撑面子。
于是就着旁人的劝阻,“勉为其难”的不做计较,只换了个位子,仍旧叫了菜,与左右坐下闲谈。
瞧着危机解除,奚画才是松了口气,正抹了把冷汗要倒杯茶水来压压惊,怎想面前已有人双手把茶杯奉上。
她吃了一惊,却见那人笑靥如花,递上茶:“来,姑娘喝口茶。”
“多、多谢……”
无事献殷勤,自己还和她不熟。
奚画满腹狐疑的接过茶杯,还没等喝,那女子又“啧啧”两声,一手伸过来,轻捏着她下巴,仔仔细细打量:
“真是个标致的丫头呢……怪不得,我们爷这么‘照顾’。”说话时,那秀眉微不可见地对关何挑了挑。
诶?
诶诶诶?!
奚画僵在当场。
此人……该不是老鸨罢?!
话音刚落,她那手就被关何一掌扇开,听他语气不善:“作甚么?”
花深里瘪着嘴偷偷翻了个白眼,笑道:
“没事,我瞧这姑娘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二位,接着吃,不必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