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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凛,倒吸了口凉气,本以为这回死定了,下落的一瞬手腕却被人猛地擒住,那人力气极大,一把便拉了她上树来。
关何扶着她站好,皱眉问道:“你没事罢?”
“……还、还好。”奚画拍胸口顺气,既而就转头抱怨他,“你闲着没事,爬这么高作甚么,存心吓人呐?”
“不是。”他解释道,“今天天气好,特意上来放放鸟。”
“……放鸟?”
偏头,那白隼就抖着翅膀飞上她肩头落下,奚画忙把脑袋缩进去,不敢再看。
“你呢?”关何打量了她一番,“这树很高,你上来作甚么?不怕摔伤么?”
“我来取风筝。”奚画言罢,颇为得意地朝他扬了扬手里一直拽着的一物。
后者淡淡瞅了一眼,直言不讳:“这个么?何必呢,又不好看,大不了去街边摊子上买一个,比这精致的多了去了。”
“……”
她咬牙切齿地暗暗握了握拳头,抬手就把还在凑在她脖颈间好奇探头的白隼给挥开,一言不发地退到树干旁。
“要下去吗?”关何瞧着她举动,认真道,“你这么爬很危险的。”
奚画噘着嘴,犹自逞强:“胡说,哪里危险了,我又不是没有爬过树。”
“你脚会踩不稳的。”关何见她充耳不闻,意气用事,不禁着急。
“别少看人了,我小时候什么树没爬过……”她低着头,小心翼翼探下去,蓦地耳畔吹来一阵轻风。奚画顿觉腰间一紧,未及回头去看,脚下便腾了空。
“诶——”
黄葛树上成瓣的青叶因这抖动簌簌而落,待得她平平稳稳地立在地面上,关何才抽回手,面朝前抬起胳膊,那梢头的白隼眼睛极尖,立马听话地飞了下来。
一旁的丁颜看得目瞪口呆,少顷方才回神,抚掌就赞道:“关公子好身手啊!”
“雕虫小技而已。”他颔首,“谬赞了。”
“这怎么叫谬赞呢,在咱们书院我还没见过像你功夫这么好的!”丁颜正将开口去问奚画,视线一转,却见她嘴唇微启,眸色暗沉地盯着地上。
丁颜略感好奇,也顺着她目光往下移。
只瞧那关何一双横踩着一张色彩鲜明的画纸,模样……似乎很像她们之前放于苍穹间自由翱翔的那顶纸鸢啊……
无人开口说话,大约是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关何侧过头,看着奚画一脸阴郁,不禁问道:
“奚姑娘,你怎么了?”
后者嘴角一抽:“关兄台……”
闻言,他一个转身,脚下的风筝登时被蹂/躏成了一团,奚画看在眼里,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丁颜一面关注奚画脸色,一面笑着打圆场:“那个,关公子啊,你、你似乎踩到我们的风筝啦。”
关何这才留神,垂眸看了一下,便挪开脚,俯身拾起。
眼睁睁瞧他手里拿着的那骨架支离破碎,残破不堪,奚画的内心无疑是崩溃的。
关何静静观察了少顷,开口道:“不妨事。”
他淡然一笑,表情还甚是宽慰:“我买一个赔你便是。”
“买、一、个?”
这话几乎是自牙根儿里头蹦出来的。
关何仍旧没注意,信手翻看了一下那风筝,颔首道:“你们怕是给人坑了,这一个做工粗制滥造,画得也不怎样。我可以赔你一个更好的,想要什么样……”言至后半句,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觉得对面的奚画眼底里隐隐含着一点火光。
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不等开口,丁颜就哂笑道:
“关公子,这只风筝是小四亲手做的,所以……”
“……”
关何额上渐渐起了几颗冷汗,他将手一伸,飞速整理已经回天乏术的纸鸢,而后又抬起头来,认真道:
“其实仔细一看,它还是很漂亮的。”
奚画眉心骤聚,怒目瞪视他半晌,对方歉疚地躲开她视线,立在原地,似乎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在眼里,气消了一半,只剩下无奈,悠悠叹气道:
“我真怀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上回是我的《左传》,这回是我的风筝,下回别是要烧我家的房子罢?”
关何自知理亏,垂首内疚道:“抱歉……我会赔的。”
“哼。”
“……”听她仍是带着气,关何为难地低下眼睑,看着手里的风筝残骸,不知该如何是好。
丁颜瞅瞅他,又往奚画那儿瞅了瞅,似是明白什么,拍手笑道:
“好哇好哇,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前世的债今生来还,你们俩好大缘分啊!”
奚画闻言就恼道:“呸呸呸,什么‘冤家’不‘冤家’的,谁和他是冤家了。”
“好啦好啦,消消气儿。”丁颜拉着她,忙又唤关何,“马上快到饭点了,咱们去清风楼吃一顿罢?正逢清明,听说那儿打折扣,饭菜都是半价卖呢。关公子请客怎么样?权当是赔罪了。”
闻言,他神色缓和了几分,颔首道:“好的。”
奚画撇过头,犟道:“才不要他请,又不是没钱。”
“好歹给个面子嘛。”丁颜轻轻推了她两下,侧头朝关何笑道,“走吧,我带路。”
*
清风楼临河而建,因窗外河风吹拂故有此一名。
现下食客尚还不算多,坐在二楼,往那外头一望,晴天碧空里,各色轻鸢迎风而起,乍一看去,倒有几分像排排燕雀横飞,扶摇上天。
等菜之际,奚画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竹筷,时不时四下里瞅瞅,却偏偏就是不开口和他说话。
关何抿着嘴唇,望着那青瓷茶杯半晌,又拿眼神悄悄瞥了旁边一眼,某人视线正也不经意晃过来,随即却一副嫌弃的样子挪开。
“……咳。”
他放拳在唇下清了清嗓子,忽而道:“对了,前几日李含风之事,我已有了些眉目,你们要听听么?”
“诶?当真?”丁颜忙凑过来,“你问到了?他怎么说?”
关何点头道:“他说自己与木归婉只是伯牙子期知音知己的关系,从未作他想。”
“他说的就可信?”奚画没忍住问他,“万一是随口胡诌骗你的呢?”
“不可能。”见她问来,关何答得极其肯定,信誓旦旦,“我用的是独门迷香散,凡闻过此香之人,决计不会说谎。”
“迷香散?……”把这三字细细斟酌了一番,奚画甚是怀疑地盯着他看,“你对人家都做了些什么啊?”
约莫是猜到了几分,她冲口而出:
“哦!难怪李家满城的找大夫,原来是你——”
“嘘!”话还没道完,嘴便被他捂住,关何沉眸警惕地往周遭扫了一圈,幸而店内吵闹,并未有人注意他们此处。
“小声些,那御史府家中之人只怕还在寻我。”他摇摇头,“莫要露出什么破绽来,否则,我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哦……”听他这么一说,奚画和丁颜也紧张兮兮地举目四顾。
关何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接着道:“更何况,木归婉自缢那日,李含风并不在平江城,想来也不该是他。不过会不会因他而起的,便不得而知了。”
“要是和含风没有关系,那会是什么缘由……”奚画拿着筷子一端戳戳脸颊,“我总觉得,归婉的死因和她突然回书院一趟的原因应当是一样的,她兴许是发现了什么,才想起夜间要回去。”
丁颜想了一想:“是不是有人把她叫出去了呢?”
“诶,也有这个可能!”奚画打了个响指,茅塞顿开,“那人定是找了什么让她必须去书院的理由,等人都走后才把她给杀害的。”
“……可仵作说了,人是在卯时死的。”关何沉吟半晌,“比起这个,我倒是对钟勇谋那番话很上心。”
奚画皱着眉思索,却是没想起来:“什么话?”
他解释道:“还记不记得,上次他说自己撞见的不是女鬼?”
“那又怎么?”奚画挠挠头,言语却是朝丁颜说的,“小颜扮相如此古怪,看错了也不一定啊。”
后者也是附和着颔首。
“是啊。”
“不,这没有一定的。”关何斩钉截铁道,“男子或可被认成女子的,倒情有可原,但在我们书院内,女子是决计不会被认错成男子。”顿了顿,又补充:
“除非那人是周二婶,不过据我所知周二婶患有夜盲症,晚间一向不会出门。”
奚画哑口无言:“虽然你这么说,可我……”
丁颜同情地叹了口气:“背地里如此形容二婶,真的好么?”
“不可以吗?”他莫名奇怪,“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
一旦习惯了这种性子,二人适应的速度也比之往常快了许多。静默了片刻,丁颜方恍然悟道:“照你这么说,在书院里头装鬼吓唬人的,不止我一个?”
“嗯,只是有这个可能,没拿到证据,什么事都还不好下定论。”
听到这里,奚画背脊无端发凉,手背上一层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她赶紧伸手抚了抚,颤声道:
“快别提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勇谋看到的,该不会是真的鬼吧?”
“不会。”关何摇头,“世间本就并无鬼怪,惧由心生,都是传言而已。”
“就爱说嘴。”奚画不以为然地嘀咕道,“真不信鬼,你们清明还跳什么大神?”
关何:“……”
说着说着已时近正午,这会子那踏青累了的过路人也都纷纷进酒楼来用饭,不过一会儿,底楼二楼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奚画三人的饭菜上齐后,倒也没再讨论归婉之事,自顾埋头扒饭。
一顿饭才吃了一半,奚画正举着勺子舀汤,那前头却听得一阵吵闹声。
离得不远的桌旁,便见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满身酒气的男子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坛酒,垂涎道:
“啊哟,好香的花雕啊,起码得有二十年了罢?啧啧,掌柜的真心小气,怎从未给我这陈年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