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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云错抱着雪怀走回去的。
仙门内都传遍了, 说是雪怀今日过雷劫,虚弱得走不动路。云少仙主深情, 故而一直等在仙障外边, 人出来就直接抱上了, 据说根本不让雪怀下地。
一干人围观了半晌又讨论了半晌,都是回去带着羡慕低低地笑。主要是这两人平日里看起来低调, 一个清心寡欲, 一个沉默锋利,看起来也不太搭边。但真要往深里去探查,却总能发现这两个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
这个传言版本, 雪怀本人自然是没听到的。
云错抱着他往回走,他整个人陷在他坚实的臂弯里, 头埋在他胸前, 不让人看见。唯独手指紧紧地抓着云错的衣袖, 旁人看了, 也只能窥见他泛白的指尖,白色上去后是微红, 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酥麻甜美的战栗。
他觉得自己今天丢脸丢大发了,偏巧说过的话还没来得及收回,云错便已经一把把他抓进了怀里, 毫不客气地把他整个人往怀里压。他像一只猫或是什么轻巧的雀儿,被他捏住了轻轻一拎,便全然处于他的掌控之下。
云错低声说:“雪怀。”
雪怀“嗯”了一声, 听他说。
“有时候我觉得为你活着也值了。”他轻声道。
雪怀抬眼看他,想说什么,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他伸手拍了拍云错的肩膀,为他拂去了肩上一瓣落花。
回了暖阁,雪怀仍然精神不振,云错便说要去帮他打水找仙药,泡个药浴给他休养。
雪怀拦下了他,并将打水这个业务交给了饕餮鬼,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云错便说:“那我给你做饭,你想吃点什么?”
这时候过了傍晚,未到夜深。雪怀在仙障里头吃过了药粥,只说让云错做他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不饿。
云错便仍旧煮一碗白粥,准备就着自己的酱腌仙草粒吃。
雪怀瞅他:“我给你的狻猊肉呢?”
云错从袖子里拿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用布包好的,层层叠叠,剥了半晌才瞧见雪怀的杰作。
雪怀过来继续瞅了瞅,发现罐子封得死死的,也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于是撺掇云错道:“快!尝尝看?”
云错说:“我过段时间在尝,现在我……”
他没按住雪怀,便见到雪怀已经把罐子抱在了怀里,咯吱咯吱地拧开了。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委屈——
他小心翼翼,好好收了这么多天的东西,就这么被轻轻松松地打开了!
可是送他这个东西的人是雪怀,打开的也是雪怀,他有理说不清。雪怀这个人永远比他有理由。
雪怀很快发现了他有点落寞的神色,敏锐地反应过来了:“啊?这个不能打开吗?我做坏了?”
云错看着他,迟疑地——摇了摇头,勉强道:“没事。”
雪怀便拿了一双筷子,要试试里面的口味——这次云错反应过来了,在他送入口中之前直接伸手拦了下来:“那个——雪怀!”
雪怀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
云错的喉结动了动:“我想第一个尝一尝,可以吗?”
雪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把筷子让给他。
已经打开了,不吃也说不过去。云错接过雪怀递来的筷子,很小心地把第一片狻猊肉戳出一小块边角,再夹起这块边角送入嘴里,细细咀嚼。
雪怀有点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云错说:“好吃。”
说不上特别美味,但也不算难吃。雪怀不会做饭,充其量是小时候过家家瞎鼓捣过。他知道他重油重辣,但因为自己不怎么喜欢,故而也没把控好放调料的度,油放得太多,又少了一点盐。但他的狻猊肉切得真好,薄薄的带着肉汁,狻猊肉本来就有着夏季凶兽那种暴烈、辛辣的口感,入口爽利过瘾。
云错吃完这小小一片,立刻把筷子放下了,拧好盖子,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来。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生怕被谁抢走了。
雪怀终于没忍住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了:“你在骗我吧?是不是根本不好吃?你只吃了这么一点点。”
云错立即否认:“好吃的。”
“那你为什……”
“因为只有一罐,吃完了就没有了。”云错谨慎地看着他。
雪怀一怔,而后回味过他话里的意思,又是一笑:“吃完了就没有了?谁说的,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就是了。”
“真的吗?”云错紧紧盯着他,“雪怀,我会当真的。”
雪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谁跟你开玩笑?那日我猎了一头狻猊回来,那么大一只,若是都做成酱腌肉,恐怕得上百罐。剩下的狻猊肉我都带回给姥姥姥爷了,你什么时候再想吃,找我说一声。你给我做了这么久的饭,偶尔我也得回报你。”
云错受宠若惊:“好。”
雪怀等云错吃完饭后,自己把碗筷抢了过去洗碗。
饕餮也衔着一桶水回来了——他们取的浮黎泉水,终年温热微烫,即使是在冰天雪地里,温度也不会消散。雪家的泉池引的就是浮黎泉水,不用再烧火或是用法术维持,惬意得很。
雪怀告诉云错,说自己还有些事要找隔壁的师兄说,顺便再借点泡澡时用的薄荷浮花。
他琢磨着:“你的小猫每次过来睡也没有什么东西,我再去库房拿几个小碗和猫玩具?对了,我给小饕裁了一身衣服,过几天得取。”
他已经在想着先把这边的事情安置好,过些天回家渡雷劫了。
云错却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他眼睛亮了起来:“没关系的,我可以回去取。”
雪怀道:“唔。”
“我的猫没什么东西,我都可以带过来,平常我总是呆在你这里,用你的东西,总是不太方便。我……我可以把我的东西也带过来吗?”云错问他。
搬过来?
这算什么,“作了一处”吗?
雪怀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有点脸红。他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太快了?
他明明还在考虑要不要跟云错在一起的,结果云错这个人越发的得寸进尺,居然这种提议都敢提了。
他还在这里自顾自纠结,云错却已经当他默认了,高高兴兴地抱起饕餮鬼往外走:“那雪怀,我先回去拿东西了,小饕的衣服我帮你取,我一会儿过来,雪怀。”
雪怀也懒得拉他。云错少见这么兴冲冲的时候,他托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雪怀隔壁的师兄是个幻术师,最近才搬来的,和云错这一批新弟子一起入学,不过这位师兄不是来当学生的,是来当实习修士的。
他师出慕容山门唯一的幻术师辞山海门下,之后在忘川工作,负责维护、收集彼岸花的幻境,得了个“沙华”尊号,平常也叫他沙华。
幻术师,不看灵根,看的是心法根骨。幻术的存在依托于强大稳定的精神力量,需要天长日久的阅历打磨,轻易不会动摇心智。
雪怀缺的就是这方面的经验。他有一把需要心神稳定的灵火铳,还有心神不稳便十死无生的观心法要学,故而他这几天没事了也会跟自己的邻居打好关系,没事会让饕餮鬼过去串门,送点零食和小法器什么的。
这位幻术师品行端正,待人接物也真诚温和。故而今日雪怀去找他,单刀直入地表明了自己的请求:“师兄,我来找你帮忙,你在冥府忘川生活过,有办法联系到冥府信鸦吗?”
沙华道:“有的,不过,小怀师弟,你要冥府信鸦做什么?”
冥府信鸦,正是几月前云错替他澄清时所用的东西。这种东西有点类似于魔界的蝙蝠,是死灵,来无影去无踪,轻易不会让人察觉,但是不同的是,冥府信鸦在六界之中都是完全消隐的,除非有主人号令,从不主动现世。
而最宝贵的一点是,它们是古今提刑司审的化身,出口从无假话。双眼能看破世事。被冥王用来监视、查证座前上诉的冤魂。
因六道中人形形色色,冥府信鸦又是不可多得的珍宝灵兽,天下仅有的几百只信鸦全在冥王手里,一根毛都漏不出来。
按道理,这些东西不能流出来。不过最近修真界与北天势力崛起,传统南天门一派的天庭势力渐渐地穷了起来,神灵们时不时也会赚点外快什么的——比如月老联合梵天凤凰明尊开办了一个烂俗风月小传的粗制滥造书坊,比如太上老君投资了老年神仙的丹药保.健.品事业……等等。
故而,冥王大人也把信鸦拉出来卖艺了。通常用来解决仙界民事纠纷——比如给被诬陷的人自证清白,比如家中有待嫁的儿女的,家长们会高价聘请信鸦咨询亲家是否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比如未来的儿婿是作奸犯科之流。已结契的道侣,也时常咨询信鸦自己的道侣是否红杏出墙……因为有了信鸦的存在,仙界的休妻、休夫比率居高不下。
也有人因为冥府信鸦无影踪、四海可达,用它们来寻宝找东西。
面对师兄的疑问,雪怀还是用他编排的那个谎言:“我在找我母亲的一样遗物,对我来说很重要。”
沙华师兄思考了半晌:“倒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记得你的夫婿云错,他自己手上是有一只信鸦的罢?冥主送他的时候,我还帮忙提过笼子。”
这下好了,直接从未婚夫升级到了夫婿。
雪怀憋了憋,到底还是没纠正他师兄的说法,只道:“他只有一只,找东西不太方便,而且信鸦这种东西受冥府管制,送给他的,我直接拿来用作私人用途也不太好。”
沙华听他这么一说,也理解了,便道:“这个没问题,就是直接请冥府的话价格不菲,小怀你现在打工赚钱不容易,我给他们说一声,给你打折罢。”
两边一番商讨,最后定下一只信鸦五百金瓜子的价钱。
沙华问他:“你要多少只?我去给你联系。”
雪怀毫不犹豫地道:“所有的我都要。”
两百只信鸦租赁,合计十万金瓜子,沙华托关系给他打了对折,只收五万。
雪怀用自己的积蓄加上这些天来领的工资付清了,马上变得身无分文。
但雪怀毫不在意,也丝毫没有身为一个穷光蛋的自觉。付钱过后,他与沙华再谈了谈最近仙门中的琐事,喝了一杯茶,这便出去了。
这一整坐暖阁的房舍一字排开,面对的只有一条游廊,外边是一池深水。雪怀刚推开门,便见到云错抱着饕餮鬼从楼道尽头走出来。
雪怀诧异道:“这么快?”
云错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沙华——他送雪怀到门口,略微“嗯”了一声后,便弯腰把饕餮鬼放到地上,自己跟着走了进去。
他没什么行李。刚来找雪怀时什么都没带,后来拜了师,仅有的东西都是在雪怀外婆亲手打点置办的,大多还是慕容金川的旧物,比如年轻时做好的、没穿过的衣裳。
式样好看是好看,只是颜色和花色或许已经不太时兴了。
雪怀跟着他进门,帮他收拾东西,收拾到衣裳的时候,便道:“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裁衣服吧。”
他想起来,前世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云错也是一身旧衣,形制不讲究,颜色也暗淡,干净就行,因为母亲去后,没人再告诉他男孩子长大后也应当学会打点自己,走出去时,自己即是门面。
他总是穿黑色,雪怀每每建议他买些其他衣裳时,云错总是摇摇头,也不说为什么。
云错也道:“好,但是为什么是过段时间,不是过几天呢?”
他像是憋不住一样地要揪字眼,听得雪怀笑了起来:“过几天我会请个假回家。我找了冥府信鸦帮忙寻我母亲的旧物,我跟着回去看看。”
其实是要避开雷劫,顺便等待信鸦的情报。
云错楞了一下:“那……观心法,你还学吗?”
雪怀故作轻松地道:“近期不学了罢,以后还是要学的。”
人有旦夕祸福,他原来打算借用观心法确定上辈子每件大事发生的时机,但这辈子已经有许多事情跟他上辈子对不上了。
他不再参加云错的军队,故而不会有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战友离别,第一次他姥姥来军中看望他时迷了路,这个链条上的脉络——卡擦一声,悉数崩断。
等他再斩断柳氏与雪何作恶的因果,等他护着雪宗度过这两年,等他利用慕容山门得天独厚的修炼环境,进益到化神以上的修为,并将那把灵火铳用得灵活自如时,他方有足够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护好两边家人。
云错没说话,只是轻声道:“也好。”
“也好,我和你,只需要有一个学观心法就够了。”他的声音低低的。
云错这就算正式搬进来了。
雪怀对他的床铺进行了加固和升级——原先是只有一个竹席,雪怀今日玩心大起,往墙上钉了钉子,挂起一张摇晃的软床来,底下用神木板做出支架,又把枕头换成云片的。
呆瓜猫和饕餮鬼都喜欢这个床喜欢疯了,两只宠物在上面又蹭又黏,差点要据为己有,被雪怀一手拎一个给抓了回去:“改天给你们也做两个,不过今天就算啦,好累的。”
他身子骨还是酸痛疲惫,自己打了水洗澡,出来后便看见云错已经睡下了。
云错今天乖得过分——或许是觉得自己能搬进来住,已经很不讲道理了。他在对付雪怀这事上相当有经验——就跟逗猫一样,今天不顾猫意愿强行把它抱在怀里摸了摸毛,第二天必得保持距离,再喂点吃食来讨好。等猫咪已经不再记得这件事之后,再重来一遍。
雪怀懒散,在小事上也常常迷糊,好几次都被他这样得寸进尺地骗了过去。
今天云错乖得很。
雪怀瞅了瞅床上已经睡着的云错,没说什么,自己也爬到了床上去,捡起他的凤凰绒小鸟抱枕。饕餮鬼按往常一样窝在他枕边,头上顶着一只小灰猫。
雪怀给两只小动物盖了被子,自己翻了个身,闭上眼。
今夜月色明亮。没过多久,他感到眼前有个黑影晃了晃——似乎是饕餮鬼在他眼前晃了晃爪子,试探他是否睡着。
雪怀纹丝不动。
饕餮鬼放心了,偷偷从他枕边踩过去,带着小灰猫奔向它们的梦中情床——爪子啪嗒落地的声音后,又是吊床咯吱咯吱晃动一阵的声音。
云错似乎被晃得醒了一下,看见是两只宠物跳上来后,掀开被子让它们钻进来窝着。
雪怀不由得有点嫉妒——饕餮鬼以前是最黏他的,自从云错来了,便好似寻到了给自己出头的人,谄媚的对象也多了一个云错。
小没良心的!
雪怀闷着睡了半晌,想了半天,越想越郁闷。
他干脆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往旁边看过去。
云错又睡熟了,他今日忙里忙外,大约是真的有些累。
饕餮鬼已经开始打呼噜。
雪怀思索了半天,最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举家搬过去。
他抓起自己的抱枕就下了地,挤到云错的床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往里钻。
饕餮鬼没醒,小灰猫醒了,爬到云错胸口蹲着,盯着他。
雪怀拍了拍小灰猫的头,把睡成一坨的饕餮鬼抄起来抱在怀里——它挡在了他和云错中间。
他调整了一会儿姿势,就这样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小灰猫也找准机会,重新钻进被子的空隙里。
两人一猫一饕餮鬼,还带着一个毛茸茸的抱枕,被子里头塞得满满的,暖意飞快地席卷过来。
云错又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只以为是饕餮鬼在动,下意识地要给他和雪怀的小动物们裹好被子——手一摸,便横在了一截柔软的腰上。
云错被吓醒了。
他睁开眼,一眼望见了身边的雪怀,只以为自己在做梦:“雪……雪怀?”
雪怀勉强睁开眼睛瞅了瞅他,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往他怀里又钻了钻,软声嘟囔着:“别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