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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荣依偎在林元怀里,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明知这样十分不妥,却不知怎么觉得师弟的怀抱格外温暖,懒懒的不想离开。
秀荣从小到大,无论学棋做事,都被告知万事只能靠自己。自己多年来也深以为然。不想突然有人告诉自己,我是你的坚强后盾,不要怕,万事有我!这种能够依赖别人的感觉是多么奇妙啊!而且那个人还是非常值得信赖的师弟。
本来非常飘渺遥远的名人之位,似乎真的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了。若能成真,父亲大人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会十分欣慰吧!毕竟是他追求了一生也没有做到的事。
坊门将会是直接的受益者,名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荣光。只要获得名人之位,重振坊门就只是一个金钱问题......
若真能达成父亲夙愿,我这一生也别无所求了。剩下的日子不如就跟着师弟,陪他聊天下棋,替他做饭缝衣,帮他出谋划策,那是多么快活......
不,不行的!我若暴露女子身份,还梦想什么名人?天下岂有女子做名人之理耶?若我隐瞒下去,师弟这般人才,过得几年自会娶妻生子,哪有你秀荣安身之所?秀荣啊秀荣,你在做什么黄粱美梦,快快醒来吧!
想到这里,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把将林元推开。
林元错愕间,秀荣淡淡说道:“好,就依师弟所言。若真有就位名人那一天,我秀荣的性命都是你的。”
说罢转身出门,不顾而去。
林元愣了半晌,想起出门追时,却哪里还有人影?
此时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这样飘飘扬扬落了下来。
天色渐晚,风雪却越来越大,想起秀荣只穿着白天对弈时的和服,林元在屋内呆不住了。
在坊门内外找了一圈,没见人影。林元急了,发动坊门师兄们在附近几条街也找遍了,仍然一无所获。
一筹莫展间,九岁的秀元猜道:“哥哥不会上坟去了吧?”
林元立刻醒悟,急忙跑到车上发动。还是高桥师兄粗中有细,抢过两把伞来丢进车厢。
风吹过脸颊,已如刀割一般。林元出门时加了外套,车厢还有个顶子可以稍微挡雪。即使这样,他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师兄啊师兄,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怕什么来什么,开到半路,这辆跟随他俩千里奔波的老爷车终于支持不住,趴窝了。
此刻天已全黑,林元狠狠踢了车头两脚,见仍不济事,只好拿下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往秀和之墓跑去。
好在下葬之期离此不久,林元模糊记得路途。正摸黑中,忽然听得前方有隐隐的哭声,再走得一程,确信那是秀荣的声音,不由大喜,高声叫道:“师兄,师兄!我来了!”
摸过一道小弯,果见一道模糊身影,似想向前迎来,却反而退后两步。林元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秀荣挣扎两下,却已实在没有力气。
林元用手摸去,发觉她头发衣服,都已被雪水湿透,心痛道:“师兄,你为什么这么傻?”
忙脱下自己外套,替她罩在身上,又把伞递过,不容质疑道:“拿着!”然后转过身来,将她背在背上,小心翼翼往回走去。
秀荣看着身材不矮,背着却没什么分量。林元心中庆幸,嘴上却说道:“你呀你,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仅脾气像,连体重也像。以后多吃点饭,不要再省下来给我了!”
秀荣在背上低低道:“对不起,师弟。”
林元道:“你把饭让给我吃,那是对我真心诚意的好,有什么对不起的?也幸好你不重,不然今晚要赶回家,我还没那么大力气呢!”
秀荣道:“师弟对我剖肝沥胆,我却没法同样待你。我,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林元笑道:“我以为什么呢,谁还能没点小秘密啥的?哪怕夫妻之间,也不能啥话都说吧!”
又诚恳道:“师兄,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其实我也有一些事还没告诉你,不是因为要瞒你,而是因为说了之后,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对我却可能大大有害。你说,我应该告诉你吗?”
秀荣道:“那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林元道:“这就对了,你看我瞒你这么久,也从来没有为此内疚过啊!师兄,你的秘密不能说,当然也是有苦衷的。假若哪一天时机到了,该说的你自然会说;假若时机不到,我也和你一样,希望你千万不能说出来。”
秀荣终于有点笑容:“师弟这样的旷世之才,又这么体贴关心人。不知将来哪个女孩有福气,能够嫁你为妻......”
林元道:“其实我就喜欢师兄这样的,既有担当,又有能力。我需要一位能与我并肩携手的战友,而不是只懂风花雪月的美眉。”
秀荣没有听懂美眉二字,前面的话却已让她羞涩之极,趴在林元背上,再也不敢说话。
路上已有积雪,又是伸手不见五指。林元一路上不知跌了几跤,好在护得秀荣安全,没有让她摔着。
又走得一阵,正遇上坊门众人举火寻来,双方都大大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回到坊门,秀荣疲累已极。林元却严辞不准睡觉,发动众弟子烧得大缸热水,又用木桶
抬到屋内,要秀荣洗澡。秀荣正感为难,师弟已经关上门竟自出去了。
换洗完毕,躺在床上,只想师弟怎么还不回来,一起睡觉。想罢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在过不多时,林元也洗完回来了。秀荣忙往里靠靠,把大片位置让出。
第二天一早,林元只觉怀中多了一人。睁眼一看,只见秀荣便如小猫一般,偎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不禁好笑道:“师兄昨晚离得那么远,今早却挨得这么近。”
只见秀荣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伸手一触却暗叫不好。所及处热得烫手,恐怕还是没逃过风寒之厄。
忙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急急出门去找医生。当此之时,已有西医在东京执业,可是现在的时代既无抗生素也无阿司匹林,找来何用?
最后还是高桥自告奋勇,去请一位小有名气的老中医。林元则回到屋内,用冷水浸湿毛巾,替秀荣降温。
此时秀荣悠悠醒来,见林元就在身边,不觉欣然一笑。
林元道:“你还笑的出,发烧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秀荣怯怯道:“不敢了,不敢了。师兄就算是孙悟空,敢上天入地,翻天倒海,也再不敢了。”
这本是当日秀荣逼林元道歉,林元所说言语。此时却被秀荣说出。
林元不禁扶额叹道:“这可都是我滴词儿啊!”
不多时医生请来,开方抓药,忙了半天,药熬好端到她面前,秀荣却嫌苦不肯喝。好说歹说半天,毫无效果。林元便也发起狠来,捏住她的鼻子强行灌下,直呛得秀荣眼泪汪汪。
虽然生病,争棋却还得进行下去。冒着风雪,林元忧心忡忡地将她送到棋所,语重心长嘱咐道:“到布局完成还得有十多二十手,都是你背过的。下慢一点,拖拖时间。今日万不可劳心过度,记着了没?”
秀荣乖乖点头数次,林元才不放心的放她进去。谁知没走几步,秀荣又掉头回来:“有坊门诸位师兄在,你也不用等我。”
掏出家徽放在林元手中,“涩泽荣一先生这几天就在东京,师弟可以跟他聊聊,请他找人把车修好。还有借钱时你跟着我跑了许多地方,那都是我坊门累世通好。师弟......去办你的事吧,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大事,不要为了我耽搁时间。”
此时林元的几首诗已在东京慢慢传开,当他拜访涩泽荣一先生时,这位著名企业家竟鞋也不穿,急急迎了出来,口中还高声道:“是大鹏一日同风起先生么?失礼了,失礼了!”
用力握住林元的手,亲热地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边道:“早听说东京出了一位少年天才,我还说哪天上门来请,没想到今日便有缘得见,真是蓬荜生辉啊!”
明知这番热情未必完全真心,林元心中仍极为受用,只觉骨头都轻了几两几钱。暗道:“不愧是日本著名企业家,连对我这个毛头小子都如此礼贤下士,怪不得能做偌大的生意!”
涩泽先生极为平易近人,与他交谈毫无压力和生疏感。他的话题不离诗词和围棋,全是林元最得心应手的部分。谈论多时,林元才巧妙地把话题转到《论语》——涩泽先生的最爱。小小的表现了一下自己的独到理解——其实是在前世百家讲坛上看的,又不动声色拍了几个马屁,涩泽先生果然大为高兴,把上午几个行程推迟,又吩咐仆人准备午饭,大有将他留下来畅谈三天三夜之感。
可惜林元对论语没啥研究,干货不多,再谈下去怕要露怯,只好婉言谢绝,抛出车子的麻烦,希望涩泽先生帮忙解决。
涩泽先生甚为爽快,问明抛锚地点,然后在桌上一台古怪机器旁鼓捣几下——那竟是一台电话机。便吩咐下去,安排人前去修车,修好后还要送回坊门。
林元深表感谢,确定这位先生是值得合作的伙伴,这才把话题引到报纸与围棋上。他富有诗意地描述了新式报纸的前景,总结了围棋界如今的窘境,再推断了新式报纸与围棋相结合的化学反应。总而言之,搞新报纸好处大大的,而且很急迫,再过一两年,必有新式报纸诞生。
说到生意,这位先生很谨慎,没开任何空头支票,只说将会了解关注这一块。林元也并不失望,如此大事,事前调研是应有之义。
到林元告辞的时候,却被涩泽先生叫住了。他仔细斟酌着用词道:“我有一位老朋友,对你的诗才很感兴趣。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著名诗家,似乎想请人写首诗。”
林元一怔:“长辈有令,晚辈必当尽力而为。”
涩泽荣一显得很是高兴:“好,那我就让他到坊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