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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人狗合一的林元,此时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水平得不到认可。要考虑的只是要不要赢的问题。
总不能让新任的师父太难堪吧,作为七段上手,真当众被自己这个刚捡来的便宜徒弟杀得满脸是血,恐怕自杀的心都有了。
罢罢罢,看在师父一直对我嘘寒问暖的份上,今日便不取他性命了。
整盘棋要以超快的行棋速度展示我思维之敏捷,序盘以全新的着法展示我思想之深邃,中盘以超强手展示我算路之深远,后盘卖个破绽,让师父以妙手扳回局势。最后输个半目吧,这将是我人生中唯一的败局,必将成为名局流传于世,连带师父也出出名。只是不知师父能否撑到后半盘?不好说,随机应变吧!
于是在林家众人眼中,林元每步棋都是不假思索秒下,相反林柏荣门入倒比他慢得多,每一步都很慎重。
“这也太不恭敬了吧?”
“毫无尊重之意啊,小师弟这是想干嘛?”
到了第七手,林元肩沖在白棋的无忧角上,这在后世已是非常正常的一手,经吴清源大师提出,阿尔法狗多次使用,已成为后世棋手的共识,含义隽永,子效充分,正是有此一手,无忧角的下法都少了很多。
但在此时的人们看来,含义截然不同。
“这已经不是不尊重不恭敬的问题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听说小师弟是中国人,莫非中国围棋就是这样?”
“不可能,中国围棋是实行座子的,哪有这样的下法!”
“这是为了激怒对手吧,对师长这么下真的合适?”
到了后面几手,黑棋对小目、拆边两子的连续两碰,更显嚣张至极。
“嗡”的一声,堂下弟子全炸了。
林元手指刚离开棋子,只见喜美子柳眉倒竖,手持木棒,“砰”的一声敲到自己额头上,怒声喝道:“小畜生,你这下的是什么棋?”
堂下秀荣抢前跪下:“母亲大人息怒,小师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孩儿日后当尽心竭力,教导他走上正途。”
又转头用中文对林元道:“还不跪下!”
林元头昏脑胀,仓皇间不知发生何事,一时倒呆住了。
喜美子厉声道:“这几招棋,都是你以前的师父教的么?”
在秀荣翻译过后,林元答道:“不、不是,都是我自己想的......”
喜美子恼怒已极:“你把门入当成啥了?你的下手?你在下让子棋?”
林元嗫嚅道:“我不是,我没有......”
喜美子深吸一口气,对众弟子道:“棋道艰难繁复,修道须先修其心,修心须先修其身。修身者何?诚心正意四字而已。”
“若此子这般,下棋不经思索,对棋道毫无敬畏之心,无理手频出,对师长殊无尊敬之意。就算天分再高,也难成大器。”
“秀荣,你们坊门的天才众多,有空讲给你师弟听。”
秀荣俯首道:“谨遵母亲教诲。”
“那这盘棋,就到此为止吧!再看下去,祖宗都要生气了。”
听得棋局被终止,林元不禁嘟囔道:“德云社还讲究个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呢。到此为止是什么鬼?”
林柏荣门入对着棋局又看了两眼,抬头问道:“林元啊,你在说什么呢?”
“弟子,弟子是说,多亏夫人教诲,弟子才幡然悔悟,以后必当跟着大师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合格的共......棋道接班人。”
“噢?想顶你师兄的班啊,哈哈!”
林元心中一紧,我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呀?转头看看秀荣,见他翻译完后便低眉垂眼,毫无不满的样子。
林柏荣门入起身道:“那便这样吧。”又对黑衣老者道:“三郎你来,我给你看一道诘棋。”
即将出门时又回头对林元道:“你师门出的这道题,你知道答案吧?”
林元想了想,答道:“我能解。”
门入不再说话,与黑衣老者径自出门去了。
待几位长辈都已离开,众弟子顿时议论纷纷。
秀荣走到林元身边,轻声安慰道:“别泄气,好好把规矩背熟,把日语学好。只要你真有实力,终有出人头地之时。”
林元没好气道:“我以为他们是第五层,结果还在第二层。唉,我不想等那么久啊!”
“有啥好急的,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林元可怜巴巴的望过去:“师兄,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饿。要是天天喝稀粥,我怕自己营养不足,英年早逝啊!”
秀荣道:“第一,不会每顿都是稀粥。第二,门中还有比你小的师弟。第三,几百年来林家还没饿死过人。”
然后注视着林元诚诚恳恳地说道:“师弟,我知道你是天才,或许还是了不得的天才,但是须知欲速则不达,厚积方能薄发。你连行事规矩都毫无了解,便想着一飞冲天,世上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林元心中一动:“是呀,我为何如此着急?须知世情方是大学问,还是先沉下心来了解这个时代吧。”
秀荣又道:“我的饭食定额却是有点多了,我也吃不完。若是不嫌弃,就每天来我这里拿些。”
林元感激涕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郑重道:“多谢师兄。”
接下来十数日,早课时便跟着秀荣学日语,早课结束便被管事师兄安排做各种杂务,有洗衣做饭,有清扫厅堂,特别是烂柯堂,每日需用抹布清洁两次,要做到一尘不染。林元虽已入了林门,却未行拜师之礼,还算不得正式弟子,一般的棋道课却没资格去听。好在他身怀更高技艺,也不觉得可惜,只是一整天体力活干下来,曾经的宅男只觉得腰酸背痛,苦不堪言。每到饭时,秀荣便偷偷塞给他半块饭团,或倒给他半碗稀粥,总算是没有太亏了肚子。
因恶了夫人,师兄弟们似也没有刚来时那么热情了,大多客客气气让他感觉到一丝疏离。
“棋界以实力为尊,日本更是如此。我这锥子已经很锋利,只要有机会处于囊中,脱颖而出不在话下。眼下的一些小小不如意,便当作是老天的磨砺吧。”
只有当日见识过自己那道诘棋的人,态度倒是热情得多。
经过半月多的日语强化学习,日常交流已是问题不大,“林氏家训”和“棋士修身要诀”也已会背了。
这日,瘪球师兄神神秘秘地把林元拉到对局室,棋盘上早已摆下大型珍珑,正是林元所出,“发阳论”中数百年无解的难题。瘪球师兄问道:“师弟师弟,这道题,这道题还记得吗?哪里才是破局的关键?”
“这么多天了,还在想题呢?”林元问。
“是啊!”井上安柳有点委屈的说道,“按理来说,我应该自行研究,不该贪图答案。可是那么多天过去了,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仅仅是我,秀荣也好,飞鸟也好,也没见他们有什么进展。”
“昨日我打扫师父居室,见到师父和三郎师叔为这棋吵得很厉害,师父认为该从这里入手,师叔认为该从那里入手,谁也说服不了谁。”
“师父师叔都这样,我想我肯定是解不出了,也许十几年都解不出来。这会成为我道心上的裂痕,影响我的棋道之路啊!”
井上安柳说完,便一把抱住林元,用殷切的一双小眼睛望着他:“且让师兄偷个懒,师弟,你就告诉我该从哪里入手......不,你就告诉我第一步该怎么下?求你了!”
大多数诘棋,第一步都是关键的一手,往往一手之后局面豁然开朗。但是林元出的这道题却并非如此,第一步仅是一个入局点,后续的变化还有一百多手。别说只告诉一步了,就是把答案揭示一半,后面的变化也不是瘪球师兄的水平能够算清的。
林元不忍道:“师兄,我把后面的答案都给你摆出来罢!”
井上安柳慌忙摇手:“不不不,你就说一步,后面的我自己想。”
林元拈起一枚黑子,落在右下四五路道:“第一步就在这里。”
井上安柳眼神顿时亮起来:“原来是在这里,这步棋我也想过的!但是,但是为什么该下这儿?”
“接下来该怎么办?白棋可以选择自己做活,那样黑棋也可以连通,旁边的一块白棋就死掉了。不,也不一定死,那又和另外一块黑棋有关。”
“白也可以切断黑棋,那么局部黑棋没活,白棋自己也没活。最后会怎样,双活?那又与旁边的棋死活有关,不然只是假双活......”
“白还有其它下法......”
看着冥思苦想的瘪球师兄,林元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吧,少年!想当年,哥也曾经如此专注过,那是多么激情澎湃的岁月。”
林元转身悄悄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