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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种诂离去,于飞的心情,简直坏透了。
平戎军一众将校,默默肃立一旁。柳十三想安慰于飞,可是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颓然一叹,神色戚戚。
种世衡,官拜环庆路马步军、副都部署,知环州。
受范仲淹之命,在环州、原州之间,修筑细腰城。此城,就像一根钉子,钉在宋夏边境,截断西夏东进之路。
在当地,居住着康奴、明珠、灭藏三族羌人。明着归顺大宋,但暗中沟通西夏、劫掠边境百姓,为祸甚烈。然康奴三族,拥有近十万部众,兵强马壮。官军数次清剿,皆是大败而归。
况且,三族所居之地,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其间,有河谷直通西夏境内。一遇战事不力,羌人即沿河谷,撤入西夏。官军对其,毫无办法。所以,此处三族羌人,令朝廷分外头疼。
无奈,只能封官赐物,以安抚为上。
但羌人与西夏,同为党项,更为亲近。时时掳掠边境,将大宋百姓视为羔羊。并且,西夏每有侵宋,三族出兵出粮。传递情报、探路诈城,往往都是急先锋。大宋边军,可没少吃苦头。
为遏制康奴三族,范仲淹提出建议,依托葫芦谷地势,修筑细腰城,并以细腰城为中心,构建连片防御寨堡。扼控洪德川,封锁葫芦谷,彻底阻断西夏进兵道路。
康奴三族退路被断,失去西夏支持,再不能任意纵横。
要么,与大宋决裂,拼死一战。要么,归顺降服。
如此战略要地,西夏当然不会坐视。频频派兵袭扰,阻挡大宋建城。但是,种世衡早有防备。在葫芦谷两侧,设下重兵守卫。借助箭阵、霹雳弹,西夏损失惨重,寸步难进。
康奴三族头人,一时首鼠两端。既不敢明着阻挡,也不甘心,看着细腰城筑起。是以他们,打起了民夫的主意。
整个筑城工地,民夫数以万计。为了赶工,昼夜不歇。离着城池五里,紧依着一条河流,搭建了连片的窝棚。民夫住在这里,可以就近取水,饮食拉撒,倒是极为方便。
但是,这五里距离,被羌人钻了空子。
明珠族,与种家军有仇。对种世衡,更恨之入骨,无时不想着报仇雪恨。但是如今,西夏战事失利,连丢数州之地。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向大宋开战。明珠族,只能咬牙隐忍。
明珠族中一支,原本居住横山。此一支,尤其仇视汉人,投靠西夏,与大宋为敌。时常出没边地,劫掠百姓、杀人如麻。但是未曾料到,种世衡出奇兵,一举夺下了银、夏二州。
横山大部地区,落入大宋手中。明珠族欠下累累血债,种世衡岂会放过?夺取横山后,立即派出兵马,清剿横山羌人。明珠族失去存身之地,不得已举族逃亡,迁来了环州。
哪成想,种世衡紧随其后,也到了环州。更修筑细腰城,彻底截断沟通西夏之路。明珠族带头阻拦,最是反应激烈。
此时,与官军对战,羌人不敢。但是搞破坏,有的是法子。三族以明珠为首,凑出一队骑兵。分成十数股,专门袭掠民夫。
羌人善骑,骑兵来去如风。守卫的官军,根本追之不上。你防东边儿,他从西来;你防北边儿,他从南来。一通凶狠砍杀,转瞬远遁无踪。民夫日夜惊惧,筑城进度大缓。
种世衡殚精竭虑,一时拿羌人无奈。
总不能,大军出击攻打吧?甭说有归顺的名义,即便没有,种世衡也顾不上。他深知细腰城之重要,早一日筑成,早一日截断西夏之路。细腰城一旦筑成,羌人再不敢奓刺。
到时,庆、环、原以及镇戎军,连成一线,构成防御屏障。
羌人再敢作乱,将会插翅难逃。
民夫力量不足,种世衡派出军队,加入了筑城之列。
细腰城不分昼夜,一寸寸增高。但是,防御的部队,也是一日日伤损。种世衡言道,细腰城,是军民之血肉筑成。
城成之日,种世衡劳累过度、心疾发作,轰然倒下。
环州到商洛,一千多里。贺五儿昼夜不歇,用了七天时间,跑死两匹马,赶到商洛报信。他出发之时,种世衡已是弥留之际。这么多天过去,实不敢想,种诂还能否,见到自己父亲一面。
于飞身为种诂弟子,于情于理,都要去环州。况且,种世衡对于飞,颇为疼爱,呵护有加。从种世衡身上,于飞能感受到,祖父浓浓舐犊之情。得知种世衡危急,早已心神大乱。
但是,韩琦不同意,生生阻住于飞。
“种帅若已身故,殿下当如何自处?”皇子去探病,自然说的过去。但是,照贺五儿所言,种世衡极大可能,撑不了这么久。一旦种世衡故去,以于飞的身份,就显得尴尬了。
韩琦的道理很简单,皇家贵胄,不合为臣子戴孝。
这个时代,礼法森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民间百姓,尚不可逾越半步。何况,大受瞩目的皇子?怕是一瞬间,就要受到满朝弹劾。不仅对于飞不利,对种家来说,更是灭顶之灾。一个臣子,何德何能,敢受皇家祭拜?
再者,以孝道论,也是大为不妥。
民间认为,祖父母去世,乃是大孝。孝子孝孙,穿全身孝,并且要守孝一年。若依民间礼法,于飞父母皆在世,非直系亲属,不穿全身孝衣。就算去了环州,这个孝,可该怎么穿?
穿,则对父母不孝。不穿,对种世衡不敬。
韩琦说的冷漠,实则大有情义。于飞若贸然而去,种家只怕转眼罹祸。种世衡收复绥、银、夏之功,早已遭人嫉妒。朝廷对此,本该大赏特赏,何故,不声不响,却调任环州?
其中若无人作祟,大功因何不赏?
即便如此,针对种世衡的弹劾,也没有一日稍止。
如此风口浪尖,韩琦说啥,也要阻住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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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重阳观。
今日,德妃驾临重阳观,上香祈福。观前观后,禁卫重重。内侍宫人,一趟趟出入,搬运着箱笼物件。德妃位分不低,出行自有一番排场。车马仪仗,赫赫扬扬。
徽柔陪着母亲,走进一间静室。静室极干净,不见一丝灰尘。布置也是简单,一榻、一桌、一椅。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立轴,书写着一个静字。笔墨圆润,透着空灵之气。
徽柔年纪渐长,出落的高挑。一身淡绿衣裙,秾纤合度。少了儿时的活泼,多了一分娴静。眉眼修长,跟于飞极是相像。两人若站在一起,不用问,定是亲姐弟无疑。
刚进了屋,德妃一声轻叹。慢慢坐下,低垂着眼帘,已是落下泪来。取出绢帕,轻轻拭下眼角。忍不住,又是一声叹。她想儿子,没日没夜的煎熬。儿子再不回,她怕要熬干心神。
“阿娘,二哥儿就要回来了。”徽柔安慰道。
“天天说要回来,耳朵都磨了茧子。如今可倒好,都入秋了,也不见回来。”苗氏一听就来气,恨恨的说道。
徽柔也是无奈,她这个弟弟,太不让人省心。一会儿有人说,到了彭城,很快就回京。隔了没几天,说是到了南京。这一下,德妃和徽柔,可着实开心了两天。
算着日子,就要到京了。结果,宋祁跟何正,倒是回来了。那小混蛋,竟跑去了洛阳。德妃这个气啊,恨得直抹眼泪。
她自知道,从南京往去洛阳,得从东京城路过。
这是多紧急的事,竟过家门而不入?
再往后,德妃又听到消息,说儿子去了商洛。这一回,德妃不是担心,而是惊恐了。那里正闹乱兵,禁军一败再败,可见凶狠。此时去了商洛,可不正跳进虎狼窝里?
朝堂上,闹闹哄哄,说啥的都有。小黄门传了几回话,就不敢再说。德妃却知道,自己儿子的处境,越发凶险了。朝堂里有些人,居心叵测,一会儿借天灾说事儿,一会又要收回兵权。
德妃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阿娘。爹爹说了。”徽柔搂住德妃,学着皇帝说话,“等二哥儿回来,就把他关在宫里,再不许出去。”
“再不许出去?”德妃一惊,瞪眼看着徽柔。她久居深宫,自然知道其中苦楚。再不许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怔怔的,思忖着皇帝的心意。天威难测啊,德妃一下心事重重。
服侍德妃休息下,徽柔走出静室。小院儿里,种着桂树,还未开花,已是满园清香。桂树下面,有石桌石凳。围墙只一人高,能瞧见外面一处处殿阁,错落参差、肃穆端庄。
“武吉。”徽柔四下打量,不见一个人影。
“小的在。”角门一开,武吉应声走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条大狗。身形高大威猛,但瞧着眉眼,却很是温顺。浑身白毛,不见一根杂色。大狗进了角门,直扑过来。围着徽柔跳跃戏耍,很是亲近。
武吉的个头,比徽柔还要高。白白净净,温雅俊秀。垂首立在一边,等着徽柔吩咐。因为狗调教的好,特地被入内省,派在徽柔身边听用。如今,他已升任内侍黄门。
忽的,大狗舍了徽柔,冲着角门,呜呜低吼。
“白泽,你怎么了?”徽柔蹲下身,抚着白狗的脖颈。
“是谁在那里?”武吉熟悉白泽,定是发现,角门里有人。一跨步,挡在徽柔身前,警惕的望着角门。
“是我。”随着话声,一名女子转出角门。
女子个头不高,十八九年纪,穿着侍女服饰。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盛着果品饮子。见到徽柔,连忙行礼。
“有何事来此?”武吉问道。面前女子,只是低等红霞披。武吉的品级,比她高的多。见人很面生,顿时拦住。
“奴婢给德妃娘子,送些果品。”女子说道。
“胡说。”武吉一下警醒,伸手向女子抓去。
武吉从小宫中长大,对宫中规矩,了如指掌。像此类吃食,最是规矩严格。何人采买,何人清洗,何人呈送,都有专门定制,一丝也不会差。无缘无故,怎会有生人,给德妃送果品?
女子不意,竟这么快被拆穿。她根本不知,自己哪里出错。抖手扔了托盘,纵身向前扑出。一刹那,手里多了柄匕首。银光一闪,直刺徽柔面门。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徽柔愣愣的站着,变故突如其来,根本反应不过来。
武吉一把抓空,脚下一蹬地,合身撞向女子。这一下,撞了个正着。女子身子一斜,闪电一刀,从徽柔耳边穿过。武吉一撞得势,立时沉腰坐马,一拳击向女子右肋。
“啊。”徽柔抱住头,一声尖叫。
女子微一错身,躲开武吉一拳。纵身而起,再向徽柔扑去。只是刚纵起身,猛然一声惨叫,“嘭”的一下摔在地上。却是白泽,不知何时跑过来,一口咬在女子脚脖上。
女子惨叫着,就地翻滚。连蹬带踹,想要甩开白泽。哪知,白泽看着温顺,但凶猛起来,也足吓人。竟是死死咬住,毫不松口。武吉抓住机会,一脚踢向女子头部。
女子团身躲过,一刀划中白泽。白泽吃痛,翻身跳开。女子手一撑地,噌的站起。却是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她的脚脖上,裤脚儿破碎,殷红一片。鲜血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正在这时,德妃听到动静,急急从屋中出来。
院中女子一见,竟发了狠,飞身扑向德妃。匕首寒光闪闪,眼看刺中德妃。猛地,武吉斜刺里冲出,一把推开德妃。女子的匕首,正刺中武吉后背。“咔嚓”刺耳,想是刺中骨头。
武吉一声痛叫,双目泛出红光。一把抱住女子,翻身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将女子盘了个结实。女子大急,挥动匕首,凶狠的刺击武吉后背。一刀接一刀,武吉死死不松手。
门外,有跑动声传来。甲胄碰撞,哗哗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