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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文庆思忖良久,出了大帐。仰头看看天,已经是傍晚。命人牵来战马,向营外而去。亲卫要跟随,被他挥手阻住。
行不多久,到了一处道观。道观不大,没什么香火。现如今,战事糟乱,更不见一个人影。下了马,袁文庆向观里去。左转右绕,走的很是熟悉。不一时,来到一处幽静小院。
“云溪道长,袁文庆求见。”袁文庆恭敬求见。
“呵呵,袁帅快快请进。”
随着话声,一名中年道士,出现在门前。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髯。大袖飘飘,一派仙风道骨。呵呵笑着,迎袁文庆进去。
房中没有旁人,一座小泥炉,正烧着水。壶中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的响。道士动作优雅,取过水壶,冲泡茶水。片刻,一杯淡绿的茶水,轻轻推到袁文庆手边。
袁文庆心急如焚,偏这道士慢吞吞,不慌不忙。但他知道,这道士身份不凡,哪敢造次?只能耐下性子,等着道士发问。
“袁帅此来,不知何事?”道士笑着问道。
“道长,平戎军来了。”袁文庆急急说道。
“哦?”道士眉头一挑,竟听懂了。“来了多少人?”
“一个指挥骑兵,一人双马。”
“一人双马,呵呵,想必是精锐。”道士不以为然。
“不过,他们未进城,又走了。”
“不会走远的。”道士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这样的判断,与袁文庆相同。此前,他们都未想到,商洛的平戎军,竟然不是全部。不过,略一转念,很快想的明白。二皇子已被勒令回京,他的身边,岂会没有亲卫跟从?
如今这部骑兵,一人双马,装备精良,想必就是亲卫。只是这些亲卫,不应该回京的吗?怎又到了此地?袁文庆琢磨不透,道士也琢磨不透。但骑兵倏来倏去,显然,是有所发现。
“道长,如今该如何处置?”这句话,才是袁文庆来此的目的。
“袁帅想如何处置?”道士盯着袁文庆,问道。
“请道长吩咐,卑职无不奉命。”袁文庆一凛,忙站起身,抱拳说道。袁文庆对这道士,很是忌惮。不仅因为对方身份,更因为他的手段。其武艺之高,已超出袁文庆的想象。
“杀。”道士一声低喝,眼神冰冷。
“杀?”袁文庆心头一颤。
他很清楚,对平戎军下手,将再无回头之路。只要杀一人,就要杀一营。杀一营,就是要杀一军。不能有一人,活着离开商洛。
“种诂不用再留了,今夜就动手,全部诛杀。”道士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至于调出去的,单独召回,一一击杀。”
“卑职,这就回去安排。”袁文庆躬身说道。
“切记,不可走漏一人。”道士回身,冷厉说道。
“卑职遵命。”袁文庆应道。
云溪道士,是夏竦的人。当然,袁文庆也是。
好水川之战前,夏竦为宣徽南院使,主持对西夏战事。兼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知永兴军。那时候,夏竦初到军中,左右事事掣肘。为培植军中势力,将袁文庆破格提拔。
袁文庆感恩戴德,对夏竦忠心耿耿。好水川战败,夏竦并未受到太重责罚,不过是到鄜州屯田,依然知永兴军。而借着夏竦举荐,袁文庆一路高升,做到永兴军路、步军副都总管之职。
在其麾下,统领着两万大军。一方大帅,位高权重。
从对夏竦的处罚,袁文庆能看出来,皇帝没有怪罪夏竦。圣眷犹在,起复不过迟早事。袁文庆对夏竦,恭敬如故,年节请安送礼,从不敢怠慢。夏竦对其,也是愈发看重。
半个多月前,云溪道长来到商洛,带着夏竦的密信。
命袁文庆想方设法,毁掉平戎军。至于为什么,袁文庆不知道。
不过那时,韩琦坐镇商洛,袁文庆不敢轻动。
何况袁文庆本身,也是麻烦不小。
他的麾下曹元喆,因为临战逃跑,差点被韩琦宰了。
整个永兴军路,都是战战兢兢,害怕撞在韩琦手里。无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偏偏,平戎军所向披靡,几战下来,郭邈山损失惨重,仓皇逃窜。有了比较,整个永兴军路,更没脸抬头。
但是机会,不经意间,出现在袁文庆眼前。
快马急传,乱兵攻破金州,府库被劫掠一空。
此地,关系汉中安危,韩琦心中急切,连夜赶赴金州。
传令,调平戎军赴金州。
韩琦一走,袁文庆就是老大。抓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他把韩琦的命令,稍做了一点修改。
韩琦的命令,是调平戎军,赴金州平乱。
他稍微一改,变成了调平戎军一部,赴金州平乱。
紧跟着,他又签发军令,谎称张海乱兵,围攻商洛城,情势十分危急。命平戎军撤出洛山,回师商洛救援。
前后两道军令,间隔不过半个时辰。
种诂接到军令,一时可犯了犹豫。两道军令,两处所在,这该去哪里?没奈何,只能将六千大军,一分为二。石彪子率领一部,赴金州平乱。种诂率领一部,回师商洛救援。
接下来的日子,商州境内,好似处处有警。
今日,柏朵山发现乱兵,调平戎军一营前去剿灭。明日,有乱兵攻击山阳县,再调平戎军两营。
三五日间,平戎军被拆散,七零八落。
种诂要随军出战,却被袁文庆阻止。言称,商洛不容有失,命令种诂留下,协助守城。但是,被调出去的兵,一去无消息。询问袁文庆,袁文庆百般推脱,不肯相告。
到了此时,种诂的身边,只剩下斥候营。
柳十三看出不对,找到种诂,说出心中担忧。
“军判,这事儿不对啊。”
“是有些不对。”种诂忧心忡忡。
“咱不能干等着啊,要不,派人出城,去联络各营。”
“出城寻找是一则。”种诂点点头,说道,“另外,让你的人加强警戒、寝不解甲,咱得防着点隔壁。”
柳十三郑重点头,深以为然。隔壁的大营,一直闲置。但是这两日,忽然驻进了部队。一左一右,将平戎军夹在中间。他发现,这两边的兵马,时时窥探,好似监视,敌意甚浓。
“但愿,是咱们想多了。”种诂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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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没有走远,离城五里,躲在了山坳。
于飞直觉,平戎军出事了。照他的性子,立马就想飞身上墙,杀入城中去。三丈来高的城墙,岂能挡住他?
总算还有理智,于飞没有一时冲动。不难想象,城中的驻军,绝不在少数。即便杀进去,自家也是死伤惨重。亲卫营中,个个都是好汉子。他不能如此不管不顾,白白折损他们性命。
还是退一步,另谋他策。
柳礼、魏胜等人,围在于飞身边。一个个,也是面色凝重。
守兵对平戎军,敌意甚深。从他们的态度,很容易感觉到。只是让人想不明白,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都使,咱们怎办?”柳礼问道。
“睡觉,等天黑。”于飞说着,一屁股坐地上,靠着一颗树,闭上了眼睛。挥挥手,让众人散去。
“都使啥意思?”卢胜跟着柳礼,向一边走去。但他心中,憋着许多问题。若不问出来,他觉得能憋死。
“睡觉,听不懂啊?”柳礼没好气儿。
“叔,是不是等天黑,打进城去?”卢胜有些兴奋。
柳礼闻声站住,扭头看向卢胜,上下打量。
“你说,当初可是哄骗月儿?”柳礼脸一沉。
“啊?”卢胜脑子一懵。啥?说打仗呢,好不好?怎么一下子,又跳到柳月身上?卢胜呆愣愣,转不过弯来。
柳礼重重一哼,转身向远处去。卢胜一个激灵,三步两步,追上柳礼。“叔啊,俺可没哄骗月儿,天地可鉴。”
“真的?没哄骗?”柳礼斜着眼,问道。
“若有哄骗月儿,让俺万箭穿身。”卢胜赌咒发誓。
“那我就奇怪了。”柳礼站住身,忍着笑说道,“就凭你这猪脑子,我家侄女,是怎么看上你的?”
“啊?”卢胜彻底凌乱,一句话说不出。
四周一众人,早已捧腹大笑。卢胜和柳月,在卢氏县相逢,自有一番衷肠倾诉。缠缠绵绵,可是羡煞亲卫营。
卢胜父母双亡,已经没有长辈。因此,于飞代表男方,纪览、柳礼代表女方,亲卫营见证,成全了这对鸳鸯。
不过,亲事订下,卢胜在亲卫营,立时矮了一辈。见了谁都得叫叔,谁叫都得连忙应着。恭恭敬敬,沦落成小胜子。
打趣卢胜,成了亲卫营一件乐事。
于飞耐心熬尽,终于,等到天色黑透。打量天色,估摸着,大概亥时左右。四下里望望,只见整个山坳中,躺满了军兵,发出微微鼾声。战马收拢一处,有站有卧,悠闲适宜。
稍远处山口,两侧山梁,都有警哨潜伏。
于飞不肯再等,叫来柳礼、魏胜等人。
“过会儿,我潜进城去,找到师傅他们。”于飞说道,“若没事,我很快回来。若是有事,会发焰火讯号。”
几人都没有说话,阻止于飞进城?那是不可能。于飞的性子,他们早有了解,说了也白说,干脆不说。凭于飞的身手,还真不信,有谁能伤害到他。是以,静静等着安排。
“魏胜,带人城下潜伏,见焰火讯号,立即夺下城门。”
“末将遵命。”魏胜一抱拳。
“柳礼率亲卫营,离城两里待命。见焰火讯号,即刻发动冲锋,进城与我汇合。如遇阻拦,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柳礼应道。
这是最坏的打算,非万不得已,不会发动。
当然,于飞也没有想过,跟城里讲什么道理。他在军伍日久,对禁军深有了解。他们从军,从来不是为国而战。
禁军中高层将领,几乎一大半,都是权宦勋贵、将门之后。他们从出生之日,就能获得荫补官身。文不成、武不就,入军伍,不过是晋身之阶。从根儿上,就是奔着升官来的。
但这些人,却不能忽视。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各自家族。而他们的家族,为了利益,可以随时改变立场。
所谓效忠天子,那就是一句场面话。从来,他们所效忠的,只有自己的家族。为了家族利益,倒戈轻而易举。对这种事,谁也不会有心理负担。朝堂上,说黑是黑,说白是白。
底层的军兵,当兵只为吃粮。
大宋与西夏的战斗,有过多少次,因为军兵不战而溃,而导致大败亏输?有朝臣说,这是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要求朝廷,授予将领更多权限,以便节制军兵。于飞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这是人性。
在大宋,当兵是下贱,是贼配军。是犯了法,惩罚的去处。是闹了饥荒,混饭吃的地方。当兵,人人厌憎。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去当兵。为了吃顿饭,丢了自己性命,谁会这么傻?
所以,阵前逃命,几乎是必然。
正是了解禁军,于飞不得不小心,提前安排后手。谁敢肯定,城内驻军将领,不会因为家族利益,铤而走险?或许就有人,为了仕途前程,投效权贵,选择向平戎军发难。
因为储位空悬,于飞此时,正处在风口浪尖。
有人追随,自然,也会有人敌对。
所谓,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等我讯号。”于飞说罢,展动身形,向山口掠去。脚下几个点动,已在数十丈外。再一闪身,出了山口,消失不见。
卢胜伸长脖子,看着于飞消失的方向。大张着嘴巴,满面都是崇拜。在他心里,于飞已不是人,而是仙神一流。
“小子,走啦。”柳礼叫道。
“三叔,都使莫非是神仙?”卢胜嬉笑道。
“不要废话,跟上队伍。”柳礼训斥道,“一会儿冲锋进城,不要冲杀的太狠,要留点气力,记住了么?”
“为甚?”卢胜一梗脖子,这不是偷奸耍滑?
“咱们冲进去,是为了杀出来。”柳礼说的深沉。
“啊?”卢胜又糊涂了。
柳礼看的心烦,抬手一巴掌,拍卢胜脑袋上。气咻咻的,纵马向前奔去。这个笨蛋,再也不想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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