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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门前,一溜儿排着三个囚笼。囚笼锁着三人,正好卡在脖子上。囚犯头伸在上面,身子却是蹲不下、直不起。不一会儿,囚笼上就积了不少雪。
天色渐晚,瞧热闹的人,都吃不住冷风,早早散去。如今县衙门前,除了两名差役守着,空荡荡的再无一人。地上杂乱的脚印,很快被雪盖住,越积越厚,银白一片。
谭钰觉的自己要死了,浑身没有一丝热气。先是双臂双腿,再是头,一点一点的失去知觉。其实,他认为自己早死了,在丰州破城那一日,已经死无全尸,和城门下那些血泥一样。
从那一日起,谭钰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他就看到血泥在蠕动,幻化出无数的手,向着他伸过来。那些手上,竟生着眼睛。眼睛里流着血水,通红一片。
丰州城里,只剩下他一个汉人,还活着。
野利荣旺屠杀了三天,血水在大街上流成河。刚开始,谭钰躲在一处宅子里,还能听到有人奔逃,四处传来惨叫的声音。渐渐的,只剩下马蹄踏地的轰鸣,还有西夏人的嚎叫。
野利荣旺没有进城,他的大帐安置在城外。城里已是地狱,难容活人踏足。麟州城下大败,军心士气跌落谷底。只有疯狂的杀戮,才能激起战心。
三日后,谭钰被带到了军营。野利荣旺想见见他。此次破城,谭钰功不可没。若非他使动守军,从内打开城门,西夏人想进城,怕是难如登天。
谭钰被细作保护着,穿过城门洞时,突然看到满地血泥,一下子瞪圆了双眼。身子瑟瑟发抖,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满地的鲜血,映红了谭钰的双眼。他开始四处逃窜,不停的惊慌大叫,像是有人追在身后,令他肝胆俱裂。细作打晕了谭钰,将他带到了野利荣旺的大帐,但谭钰失心疯了。
野利荣旺失去了兴趣,命人将谭钰撵出军营,自生自灭去吧。也许是深夜的寒冷,竟让谭钰恢复了清醒。但清醒过来,却令他更加痛苦,每日活在炼狱之中。
不知是巧合还是下意识,二十多天,谭钰如行尸走肉一般,逢山翻山、遇水过河,竟走到了延州地界。到了此处,记起了曾与江子甫的约定。丰州事成后,延川相见。
“相见争如不见。”谭钰的眼睛,木然的望着天空。半晌,喉咙里似乎发出了声音,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说了什么。
江子甫找到他的时候,谭钰已经奄奄一息。心神崩溃,又多日未进食,能活着都是奇迹。见到谭钰,江子甫嚎啕大哭。一个是丧家之犬,一个是行尸走肉,江子甫何能不哭?
汝南王府偌大声势,一夕之间,轰然倒塌。所谓宏图霸业,烟消云散。转回头再看,何等可笑?妄自半生奔波,殚精竭虑、日夜谋划,一腔智慧,换来一声乱臣贼子。
“江子甫?呵呵,江子甫。”江子甫纵声狂笑。
江子甫喋喋不休,开始诉说过往之事。只是神智已有些不清,说的颠三倒四。此刻,江子甫眼睛通红,面容扭曲。谭钰早已昏昏睡去,但他毫无所觉,犹自不停,滔滔不绝。
一会儿说建立密营,招兵买马;一下又说夺取襄阳铁矿,杀了人家满门。一会儿说汝南王礼贤下士,有人君之相;一下又说,还没到绝路,西北还有一支武装。
安顿了谭钰,江子甫消失了几日,回来后竟异常兴奋。一个人在房里,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根本不睡觉,只是在房里走来走去。
谭钰不闻不问,沉浸在自己的幻境里。直到今天,爆炸的声音,再次惊醒了他。
“若有来世,宁不为人。”谭钰嘶哑的喊道,闭上了眼睛。没人听到谭钰的叫声,自始至终,这声音都在他的心里。夜色更深,雪下得更大。渐渐的,囚笼被大雪掩埋。
第二天上路,差役才发现,谭钰死了,已经冻硬了。皇城司军兵检查了一番,不以为然。吩咐差役拉出城去,丢在了乱葬岗。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抓捕江子甫。谭钰和一名禁军指挥,都是捎带上的。死不死的,根本没妨碍。当下启程,押着两名囚犯,出了延川城。任务已完成,他们要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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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早上起来,精神委顿,怏怏的提不起劲儿。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不停的做梦。梦里千奇百怪,此时却一点记不起。只觉浑身疲累,竟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似的。洗了一把脸,清醒了点儿,拎起铁枪舞动了一圈儿,摆出了枪架子。
这是每天的必修课,无论刮风下雨,一日不得间断。
种花花又跑了来,穿着厚厚的棉衣,很是笨拙。现在小丫头有了新玩法儿,只要于飞练枪,她就会出现。双手带着手帽儿,搂住枪杆,咯咯笑着,吊在上面荡秋千。
虽然枪头上吊了个人,增加了持枪的难度,但于飞可以保持平稳,枪身纹丝不动。浑身气劲激荡,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沿着特定的线路,在经脉间奔涌。
于飞问过种诂,练枪不会有这种感觉。想来,那是因为自身的武功,被枪架子激发,自动运行护体,快速消除身体的不适。
自从在尹家那夜,于飞摸索出修炼法门,已能自如控制气息。再不用像以往,非得别人激发,才能凭本能应敌。几日下来,运用越发熟练。呼吸间,气息流转全身,练枪的不适,顿时消失无踪。
虽不知修的是何功法,但于飞心里却是明白,自身的功法,很是了不得。恐怕到了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功法。无论是打伤石彪子,还是治愈石彪子,虽不明其理,但足见神奇。
种诂告诫于飞,绝不可轻易动武。一掌之威,筋脉血肉皆碎裂,想想就让人惊惧。种诂自认,从未听说过有哪种武功,能造成这样的伤势。即便现在,石彪子对于飞的掌力,也是充满畏惧。
“哥哥,石家婶婶,又咳血了。”种花花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和于飞说着话。一大早,小丫头已经跑了一圈儿,自然,每个屋子都不会落下。
“郎中不是开了药?”于飞问道。
“那厮不济事。”学着石彪子的腔调,小丫头粗声粗气的说道。刚说完,已笑的再撑不住,双手一松掉下地来。
想想也是,延川这小城,哪里会有名医?平时看个头疼脑热,或许还凑合。碰上邹七姐这病症,可不立马抓瞎?还是要尽快去延州,那里是大城,郎中的医术,总要高明一些。
种诂心情不好,一早起来就皱着眉头,看什么都不顺眼。车夫套车慢了点,被他抓住,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种诂向来温和,从不会乱发脾气,今儿个也不知咋地。车夫们不敢耽搁,手里加了紧。只片刻,准备停当。
种诂昨日已经得知,贩卖霹雳弹的禁军指挥,来自永平寨。那里是延州外围要塞,往来延州和清涧城,此处是必经之地。一旦清涧城有警,永平寨援兵一日可至。
但是,永平寨竟私卖霹雳弹,令种诂分外恼火。如此利器,若流入西夏,边塞的防御,那就是形同虚设。况且,他的弟弟种诊,带领着一部种家军,正守卫在清涧城。
种诂已看过抓捕现场,地面被炸出一人深大坑,四周墙倒屋塌。听说当场死了三个,伤了十余人,霹雳弹的威力,可见一斑。
天知道,有多少霹雳弹流出?种诂越担心弟弟安危,就越是愤恨禁军。这一部禁军从京东调来,嚣张跋扈不说,毫无战力不说。如今,竟胆大如斯,真当军法斩不得人头吗?
“启程吧。”种诂说道。当先跨上马,出了客栈,向城门行去。骑兵虽换了装束,但五十匹战马行来,依然气势浩大。即便慢行,也是轰隆隆而过,让路人惊惧。
行至城门,却遇着另一队人马。这队人马,皆是禁军服色,身披甲胄,全副武装。此时,护卫着一辆马车,正堵在城门口。城门口的商旅行人,都被禁军驱赶,躲到了路边。
“可是种大郎?”马车里,有人高声招呼。
种诂认得此人,延州走马承受郑全。昨日就是此人,带人抓捕军中蠹虫。急忙下马走上前,抱拳行礼,“种诂见过走马。”
“大郎何来?”郑全坐在车上,挑起车帘,笑呵呵的看着种诂。他老远就被骑兵惊到,等手下人回禀,说是种家大郎,他的心才放进肚子里。这队骑兵看着就凶悍,由不得不心惊。
“回走马,陪拙荆西河省亲,昨日刚刚回返。”种诂说道。此人那可是皇帝耳目,在延州虽不管事,但身份超然,谁也不敢不敬。知州也要给几分面子。
“这队骑兵,好生威武。”郑全眯眼,看了看远处骑兵。意味难明的赞道,收回目光,却是盯在了种诂脸上。
种诂早有计较,不慌不忙的一笑,“走马过奖了。都是家岳庄上农户。有把子气力,想着到延州投军,报效朝廷。”
“呵呵,为国效力,其行可嘉。好。”郑全呵呵一笑,也不深究。敷衍了几句,挥手继续前行。
种诂看着郑全走远,才翻身上马。石彪子这队人马,早有安排。在西河之时,尹端就花费了些钱财,为这些人重新补了户籍。当然不会在西河,但河东州县多了,哪里还补不了个户籍?
这些人,现在可不再是山匪,而是身家清白农户,自不怕查。但种诂却不敢放心,意外的遇到郑全,就怕起了波折。这个老狐狸,可没有面上这么好说话,定会查的清清楚楚。
驭马前行,不再多想。种诂现在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耽搁。霹雳弹关系清涧城安危,关系他的弟弟安危。他要迅速的回去,无论想什么法子,也要堵住这个口子。